昨夜确乎下了一场秋雨,今晨起来只觉得空气更冷了些,倒是院落中的笑靥金却开得更为灿烂了。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吵醒了苏家所有人。
苏家西园有个小阁楼,平时鲜少人会来此处,而此刻此处围了一堆人,忙进忙出的――他们正在清理着的案发现场。
云开静静站在阁楼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满是戾气地扫向跪在面前的两人,手攥得很紧。
苏菀殊暼了一眼显得可怕的云开,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点蓝的肩,点蓝不言而喻,冲苏菀殊点了点头便回到云开身侧站好。
只见得点蓝一脸严肃地看向云开面前跪着的两人,一本正经地质问道:“不是昨日叫你们看好朱玉瑛的么,怎么这人就死咯?你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赶快趁少主没发火前从实招来!”
见点蓝这分明是喧宾夺主的姿态,云开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冷冷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
点蓝仿佛后知后觉般,赶忙扒着云开,狗腿地笑着:“嘿嘿,少主,小的知错,您问!您问!”
“你都问完了我还问什么问!”云开又回头瞪了眼笑得好似狐狸般的点蓝,转回头时不由轻叹,脸色也好了许多,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轻扬下巴,“都起来吧。”
穿着圣阳衣饰的两人却依旧跪地不起,头低得很低,根本不敢看云开。
“叫你们起来啊!”
云开有些恼了。
“起来吧,起来吧,玩忽职守而已,死不了死不了!”点蓝在一旁附和着,分明是宽慰那两人的话,两人听着却觉毛骨悚然,更是不敢抬头和起身。
云开郁卒,分别踹了他们一脚,忿忿地走到了一旁,眼睛紧紧盯着正被抬走的朱玉瑛的尸体。
朱玉瑛的死相可谓之惨不忍睹――她的脸色惨白,表情很是狰狞,甚是恐怖,尤其是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让人瞧着不寒而栗。她的身体和脸上都是伤痕,细而深的鞭痕,有的皮肉外翻,有的血肉模糊。
伤口上那些白白的是什么?
“等下!”
云开倏然开口道,本抬着尸体的人员便停了下来,云开走了过去,蹲在尸体前看着那些伤口上的白色晶体愣神。
“这是什么?”
“是盐痂。”
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回答着云开的喃喃自语。
“盐?!”
云开诧异,而后知后觉了什么猛然间站起身,可眼前一黑,他整个人险些栽倒――后面却有人轻轻托住了他。
云开回头望去就看到了那张绝美的容颜,她静静看着他,嘴角扬着一抹很浅淡的笑容。云开脸蹭地一下就红了,赶忙站好离开祁悠若的怀抱,虚咳一声以饰尴尬。
匆匆走到另一旁,开口:“是谁先发现的死者!”
身子僵硬,步伐仓皇。
祁悠若收回手,静静站在一旁看云开审讯,不过浅笑,也不说什么。
“是我……”春花慢慢地站了出来,头低得很低,好似不敢看云开的模样。
云开瞧着站出来的春花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
“居然是这儿啊,难怪找不到五婶……”苏菀殊不知何时前来,她轻缓开口,目光扫视着这个偏远的阁楼。
“怎么?”云开抬眼看向苏菀殊,等着她的解释。
苏菀殊莞尔一笑,轻轻柔柔地说道:“这个阁楼曾发生过不好的事儿,爹早就下令把它给禁了。”
“不好的事儿?”
“是呀,我大伯是在这儿猝死的。”
“……”
云开转身盯向春花,忽的厉声呵斥:“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为什么又是你发现尸体?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凶手是不是就是你!”
被这般质问,春花显然吓了一跳,她脸色有些惨白,紧咬住下唇就是不发一言。
“你怎么不说话?这算是默认了么!你就是凶手是不是!”
“云开……”
一声无奈的轻叹,是男子的声音。
云开蓦然止了声,端正了神色,这才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苏宏平,恭敬地唤了一声:“宏平伯伯。”
苏宏平轻颔首,目光掠过丫鬟春花,然后很快就转开了视线,他缓缓说道:“别为难春花了,是我叫她来打扫这阁楼的,每三日打扫一次。春花这丫头本就胆小怕事,看到尸体会尖叫也很正常,更何况朱玉瑛的死相又那么骇人。你不应该感谢她反而呵斥指责她,这是不明事理的。”
“……”
云开低下头,目光忽明忽暗着,不再言语。
“三少爷……”春花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硬是不想让它掉落下来。
她是卑贱、下等的,为了生存她可以连人起码的尊严都不要,因为她这条命是三少爷捡回来的!
被说成凶手,甚至是成为那个凶手,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能将三少爷抖出来,不能让三少爷和凶案有任何牵扯!
所以她不能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可是,现实的发展好像偏离了自己的想法……
“爹,菀殊先告退了。”苏菀殊微低头时别有深意地抬眼看了下苏宏平。
苏宏平微颔首,看着苏菀殊离开的背影,无可奈何。
他这算是被女儿警告了吗?
“宏平伯伯,我听小苏说这儿是禁地,您的大哥便是在这儿猝死的。怎么会猝死呢?宏平伯伯,当年……”
“云开。”苏宏平出声打断云开的询问,他眼神躲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声谓叹,“你别问了。”
“……”
云开抿唇,眉头紧锁,他别过头去很是懊恼,最后撇下荔枝和点蓝这两个贴身护卫就一个人走了出去,步伐有些凌乱。
祁悠若扫了眼云开的背影,目光闪烁,嘴角依旧扬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她静静站在那儿就如一道风景。
溟殇找过来时阁楼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屋中只剩下祁悠若静静立着,犹如一道风景。
祁悠若听着身后声响,回眸望去,瞧见了熟悉的人儿便是笑逐颜开,她轻柔唤道:“殇殇来了呀。”
溟殇抿了下唇,沉默了片刻,朝着祁悠若走去,伸手就将她抱入怀中,轻蹭她的秀发,在其耳边喃喃着:“找了半天找不到你,问了苏菀殊才知道原来你在这儿藏着。在做什么,躲我?”
“怎会?”祁悠若轻笑,“没了莲玉方向感会差一些,不过冥冥中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说着,祁悠若沉了眸色,她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到,那个小丫头就在这儿――尸体的旁边有她的气息。”
祁悠若在说什么呢?她在说像木豆子一样的存在,那个生于她骨血的家伙。
溟殇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询问:“你打算如何?”
“不晓得。小丫头一向倔强,我可拦不住她。”
祁悠若无力地笑了笑,靠在溟殇怀里突然沉默了。
溟殇也不言语,拥着祁悠若彼此沉默着。
“殇殇。”
过了半晌,祁悠若才又开口唤道。她的双手轻覆上小腹,轻轻说道:“我怀孩子了。”
我怀孩子了……孩子?!
溟殇一怔,身子也随之一僵,心中是狂喜的,可理智却告诉他这或许是悲哀的。
“嗯,你打算如何?”
又是一晌沉默,祁悠若伸手回抱溟殇,她低低喃语着:“对不起,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溟殇心里头突然冒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前几次是不曾有的。他丝毫不讶异与气恼祁悠若这样的决定,他已经习惯了――她不要孩子,哪怕是他想要。
“知道了。”
“……生气了么?”
“怎会?”
不会么……
――――――
苏家的院落众多,交错纵横,故而有所热闹也有所偏僻。
苏家的祠堂便是如此,它也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会热闹起来。
云开缓缓踱步到白衣少女身旁,看着前方的雅屋,不语。
“你很烦躁,为什么?”
白衣少女慢慢睁开双眼,放下相合的双手,侧身看向旁边云开。
“老祖宗回来了。天知道我是因为躲老祖宗才出城的啊!为什么那么巧,我回来了,她也回来了!”云开直率地抱怨着,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所以你要躲在这儿?”白衣少女笑着调侃,她的笑容仿佛透明的蓝天,瞧着格外恬静。
“啊,能躲多久?指不定过几天就直接找上门来了!”云开撇了撇嘴,这般孩子脾性,哪里像人前那个一本正经,高傲的圣阳少主!
云开忽的沉默下来,看向白衣少女,轻叹:“对不起。”
白衣少女一愣,不解:“为何向我道歉?”
“我曾答应过你!可……我无力阻止,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了,对不起……”
“有月明的地方就会有亡灵,月明果然是不祥之人。”
白衣少女却是别过头,看着苏家祠堂苦笑不已。
“与你何干!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开内疚了,自责了,开始慌乱了,奈何说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慰月明了。
“月明知道的。”月明浅笑,她抬起眼帘,认真地看向云开,眼中闪着清浅的光亮,她轻声说着,“云开,有些事情我们是无法改变的,例如人的生死……月明是不详之人,了结月明的人却只有你。”
云开静静看着月明,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所谓的缘分,他因为圣阳的事情走过许多地方,看过各种各样的案子,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猛然间发现,无论他到哪儿,他在人群中总会发现那一抹纯白的娇柔身影――那是月明,她就静静站在那儿,恍若天地只有她一人,她双手合十,嘴里轻轻吟诵着送给亡灵的歌。
“你是何人?为何又出现在了案发现场!”
云开记得当初他是这般厉声质问着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当真一点风度都没有。
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回答的?了结之人。对了,她便是这般说的。
“月明是不详之人,所到之处皆是亡灵。谁都救赎不了我,除了你。云开,这是你的名字,我听过很多你的事情,我想,你大概就是了结我性命之人吧。”
了结性命?开什么玩笑!
云开记得当初自己简直就是吓了一跳,扔了月明递于他的匕首就仓皇地逃开了。
直至今日,他竟然都已经习惯了会在案发现场看到这个白衣少女,并且莫名地将她放在心上。
云开无力地轻叹,对于月明所说不置可否。
“小明儿,乱走可不对哦,要是被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一个少女的声音出现得突兀,打断了云开的思绪,他回头望去就见得青衣少女慵懒地倚在院口,看着他们笑颜逐开:“哟,这不是小云开儿吗,好巧哦,又见面了!”
“嗯,好巧。”云开敷衍地回答着,目光却是落在月明身上的。
“小明儿,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师哥会担心的呢。”青衣少女笑得灿烂,慢慢走了过来牵住了月明的手。
月明轻点头,抬头看向云开:“云开,我就先同阴回去了,你若是想来了结……”
“回去!”
云开皱眉,打断月明的话。不用她说完她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反正不是他爱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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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青衣少女抱怨着。
“阴,对不起。月明只是想来为那亡者祈福,让你为月明担心了。”月明抱歉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一边,驻足。
“算了算了,你每次都这样,咦,小明儿?”青衣少女转身,不解地看向停下来的月明,走了回去,顺着月明的视线看去,“是盆未开放的笑靥金呀。”
“笑靥金?”
“哦,秋菊的别称罢了,赫云大陆习惯叫这种花为笑靥金。”
“阴,月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月明柔声道,继续注视着那盆笑靥金。
“嗯?”青衣少女疑惑,再次看向那盆笑靥金,许久,似乎从那花骨朵上看到了什么,一愣,“这是……”
青衣少女看向月明:“小明儿,你的感觉向来没有错,这盆花有问题,不过与我们无关。走吧,该回去了。”
月明微颔首,再次看了眼那盆花儿,十指相合,低首,轻轻吟唱着却是献给亡灵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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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次的尸检结果。”云开将一张纸拍到了桌案上,望着苏菀殊,缓缓说道,“死者往往比活者更可信,活着的会为了某种原因而说谎,死者可不会。”
苏菀殊微笑,看向云开:“发现了些什么?”
“发现得还真不少!”云开轻扯嘴角,眼中分明闪过讥笑,“第一,朱玉瑛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的未时到申时,也就是说昨日在大厅上见过她不久后,她就被凶手在阁楼给杀害了;
第二,朱玉瑛身上的伤痕,确实是鞭伤没错,很细长的鞭子;
第三,朱玉瑛伤口上的那些白色粉末,的确是盐。
综上,朱玉瑛曾遭受过很严重的鞭打,且这细鞭是沾着浓稠盐水的。”
“凶手很恨朱玉瑛,是不是?”饭团轻轻开口,说着自己的推测,他自己都没注意他瞅着云开的目光是带着希冀的。
云开看了饭团一眼,被他期待的目光弄红了脸,他别过头去微颔首:“不是有仇就是变态,没错的。”
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一般,饭团乖乖地坐在位置上,认真地听着云开所讲的每一句话。
云开虚咳一声,继续道:“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朱玉瑛她的确是被吓死的。”
“吓死?!”饭团惊呼,人真的会被吓死么?
“人当然会被吓死,尤其是一个心脏本就不好的。”就像是看出了饭团的疑问,苏菀殊轻声解释道,“五婶她的确身子单薄了些,受不起惊吓。”
云开轻点头,继续说着:“朱玉瑛身上确实鞭痕累累,但是却没有一条鞭痕足以结了人的性命,只会让人生不如死,且在后来的一些鞭痕与之前的鞭痕不同,想来是死后添上去的,也就是说,凶手在朱玉瑛被吓死后,依旧没有停下毒打。”
“果然不是有大仇就是变态……”饭团小声嘟囔着。
云开咳了一声,忽的不说下去,而是将写有尸检结果的那张纸递于了苏菀殊。
苏菀殊顺手接过,一目十行地扫着纸张上的内容,而直到看见某条内容才凝视了目光,目光忽明忽暗,最后合起纸张递还给云开,无力地轻点头:“云开你继续说吧,没什么的。”
云开还是有所顾虑,直到苏菀殊再次点了点头才作罢,抬眼看向饭团他们,道:“死者有妊娠纹。”
“什么人参?死者有人参怎么了?”
饭团一头雾水。
祁悠若忍不住轻笑,她伸手轻拍饭团带着衣帽的小脑袋,解释道:“是女人生孩子后肚子上会留下的痕迹,不是饭团你爱吃的人参。”
饭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是祁悠若抬眼看向了云开:“作为人妇有妊娠纹也是正常的,所以有哪里不对劲么?”
云开张口想说,可还是觉得这种事儿不经过主家同意不值得外传,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将视线落到了苏菀殊身上。
祁悠若已然猜到了什么,不过也转头看向嘴角虽然微扬,可是眼中已然没有丝毫笑意了的苏菀殊:“小殊子?”
苏菀殊听有人唤她,方才回神,抬眼看向祁悠若之时已经恢复了常态:“五叔他从不曾碰过朱玉瑛,这一点整个苏家都知道。”
家丑啊家丑,她该怎么办呢?
祁悠若恍惚明白了过来,而明白过来的又何止她?饭团便已是心直口快地说道:“看来死者还偷过情呢!一个不被自己丈夫所关心疼爱,空有虚名的妻子,奈不住寂寞去偷情,也很合理嘛。跟她偷情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饭团独自陷入思索的苦恼,没有注意到屋中突然的沉默,伴随着一阵诡异的气氛。
木豆子拉扯了下饭团的衣角,只觉饭团真是心直口快,也不想想这种别人家的丑事能不能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饭团正纳闷着木豆子为什么拉扯自己,就注意到大家看他的奇怪眼神,后知后觉一般地猛然惊醒,尴尬地看向微笑着的苏菀殊。
祁悠若瞧着饭团的小模样又轻拍了两下饭团的头,抬眼看向苏菀殊。
苏菀殊轻叹:“不打紧儿的。”
虽然苏菀殊说了没关系,可饭团还是红着脸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云开别有他意地暼了眼饭团,看向苏菀殊:“春花呢?”
“大概是在爹那边吧,怎么,想去道歉了?”苏菀殊反问。
被一下子说中心事的云开脸颊微红,别扭地转过头,固执地说道:“谁说的,我只是去问下案情而已!仅此而已!再说了,本来就是春花的嫌疑最大,我只是就事论事,才没有因为今天早上心情不好而乱发脾气!”
祁悠若闻言就是一愣,忽的转过身去,抓着溟殇的衣襟不放。
溟殇低首,看着自己怀里双肩在微微颤抖的某人儿,无语了。
看来她忍笑忍得很辛苦啊……
云开自然是看到了祁悠若的反应,撇了撇嘴,不理屋里的那几个人就径直地离开了,点蓝和荔枝也就自然地跟了过去。
“小若,云开走了,你不用忍着了。”苏菀殊好心提醒,言语间颇有些无奈。
“我才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心情不好而乱发脾气!”祁悠若一本正经地又重复了一遍云开方才的话,随即靠在溟殇怀里夸张地捂着肚子,笑岔气了,“这小鬼太可爱了!不行了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痛!”
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云开这样的家伙。
――――――
“三少爷……”
苏宏平无奈地看了眼忍泪佯低面的春花,叹气:“对不起啊,害你成为嫌疑人了。放心吧,云开这孩子是明事理的,他是绝对不会深文周纳的。”
春花不住摇头,泪眼花花:“三少爷,您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只要能让三少爷您摆脱嫌疑,就算我是凶手又如何!”
“春花你……”苏宏平忍不住皱眉,对于春花的执念很是头疼。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既然您忘不了花娘,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三少爷,您不该让春花存有希望的!”
春花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是不掩饰的痴迷。
岁月流逝,整整十多年的岁月,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儒雅俊秀的外表。呵,是不是苏家人都是如此,明明好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一个显老……
“春花,你大可不必这样,我只是尽了我医者的职责而已。”
他是没想到春花对他会如此死心塌地,明明当初的他只是救了一个小女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女童会对他这个都当父亲了的人产生所谓的爱恋的情愫,而且一执着就是这么多年。
可如果时光倒退,他依旧会选择救她,因为他是个医者。
“那花娘呢!你对花娘又是什么感情!大夫和病人?你当我是瞎子吗!”
春花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她的泪珠在不住下落,她还年轻,泪珠梨花的模样分明我见犹怜。她问了这个困扰了她许多年的问题。
她不肯离开这儿是因为她不愿离开三少爷,即使在苏家当个女婢又有什么关系!
“花娘……”苏宏平微垂眼帘,掩去眼中的所有情感,他背过身去轻声道,“春花,你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你为什么要逃避这个问题?这对我来说不公平!我比花娘年轻,比她呆在你身边的时间更久,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不在了啊!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春花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泪水不住下落。
不公平!不公平啊!
“春花,你非得让我把话挑明么?我一直说得很明白,你为什么不懂?感情这种事情与公不公平有何干系!”苏宏平没有转身,却突然厉声斥责着,说着不甚温柔的话。
“你和花娘不一样,你只是个小女孩,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你不如花娘貌美,不如她贤淑,不如她聪慧,不如她会打理事事物物!
我是忘不了她,如果不是因为王雪娥,我早娶她了!她不在人世了又如何?我心里只有她,我忘不了她,你不明白吗!你不如她,你当然不如她,你哪一点比得上她!”
春花颓然低首,面如死灰。这些她都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从苏宏平口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她几乎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我比不上她,我一个活人比不过一个死人!”
苏宏平无力地闭上双眼,他轻叹:“你分明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如今却只剩下‘春花丫鬟’这个没有什么尊严的称呼?
你为了我呆在苏家真的不值得!离开这儿吧,这种要看人脸色,逆来顺受的生活,太辛苦了!你是个好女孩,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再受赵嘉灿那个不正经的小子调戏!”
“呵,女孩?”春花自嘲着,苦笑不已,“我可是在这苏家呆了十多年啊,我的青春早就消散在了这十多年的苦等,我早就不是什么女孩了!”
“你才二十有五,还年轻……我都四十出头的人了,你不觉得我老了吗?”苏宏平无奈地打趣道。他是真不明白,春花到底喜欢上自己什么了?
“苏家人当真薄情,喜欢上你是我人生最大的败笔!”
春花嘴角扬着浅笑,她的泪珠不止,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心死大于默哀。
“感情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啊……”苏宏平看向镂花窗角下的一株龙舌兰,低低喃语着,“花娘,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这株龙舌兰是他的念想,是他的寄托――对于花娘。
“怎么会呢?宏平伯伯说得很好呀!”
云开的声音出现得突兀,苏宏平转身看向慢慢走进屋来的俊朗小少年。
“云开,你都听到啦……”他一点都不意外云开的出现。
“一半一半,云开也并非故意躲着偷听,只怕徒惹宏平伯伯尴尬便只好在外头等着。”
苏宏平眉眼间染上惆怅,看着云开也不知说些什么。
“您当初不救她,不就没有这扰心事了?”云开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是医者,救人是我的本分,正如同我也不能看到花娘受伤而不去救她是一个道理。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您会心悦花娘是吗,小小苏是花娘的孩子?”
“……不是,芸儿她不是花娘的孩子。”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如果没算错,那时您已经当父亲有段年月了吧?”
“云开,你不用拐着弯说我见异思迁,不守规矩的。我是苏家人,娶雪娥是家族的安排,更何况我也清楚,雪娥她是不会在乎这个的,因为她心中的那人,从来不是我。”
“……”
云开似乎在那么一瞬间理清了什么,也明了了些什么,却又一时不能具体地说出。
“宏平伯伯,您能告诉我三年前花娘的真正死因么?我不相信花娘的死有这么简单,还有关于您大哥的猝死……”
苏宏平笑容渐渐收敛,神色黯然,却是答非所问:“当我得到花娘的死讯时,我几乎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你明白么?”
“抱歉,宏平伯伯,云开不明白。”
“也是,你怎么会明白呢……”苏宏平自嘲道。
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讲这个呢?
“宏平伯伯……”云开还是想问明白,苏宏平却已是开口阻止了他的问话。
“云开,别问下去了,你迟早会知道,而且是你自己找出来的。”苏宏平低喃。
“……”
云开微闭了会儿双眸,继而倏地睁开,桃花眼中流离着坚定的光彩,如子夜中的那颗璀璨繁星,熠熠闪光。
“云开,你爹和你奶奶对你寄以厚望,别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其实有很多人都在默默地在意着你,你能感受到吗?”
“我知道……”
云开笑容牵强。他从来不是一个人,他当然知道……
“宏平伯伯,云开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再次抬眼间,云开已是笑颜灿烂,如一个正常的阳光少年一般。
“云开……”苏宏平突然开口唤住云开。
“嗯?”云开疑惑转身。
“是芸儿……花娘曾教芸儿种下一盆笑靥金,菀殊知道的。菀殊她太在乎这个苏家了……云开,我知道你对真相有着特别的执着,所以,我希望你将这份执着继续护存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失了这份心!”
苏宏平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其言语间包含了太多意思。
不知道是云开的错觉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他竟然看到了苏宏平眼中的那丝决然,总觉得苏宏平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
“咦,这不是春花吗?春花,你眼睛怎么那么红?谁欺负你了吗?”赵嘉灿关切地询问着,拦住了一路漫无目的走着的春花丫鬟。
“小少爷,你那么在意寻雁小小姐就该多去关心关心她,而不是找我这个人老珠黄的丫鬟。”春花言语随意,是明显的敷衍――她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赵嘉灿闻言皱起了眉头:“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雁儿是我的堂妹啊!再说,你也不老呀,虽然比我大了些,但是我不在意啊!”赵嘉灿嬉笑着,想拉过春花的手却被避开了,愣是让他觉得春花有些不对劲。
“小少爷,春花先下去了。”春花说罢就直接走了,也不经赵嘉灿的同意。
赵嘉灿倒也没生什么气,也没把春花揪回来骂她眼里没主子什么的,只是疑惑,单纯地疑惑,转身欲走,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拦住了。
对于男人,赵嘉灿可没那份好脾气。
“你不是那姓云的小子么,干嘛拦本少爷去路!”
“我没拦你的路,只是想问你些个问题,希望你配合。”
“笑话!你让我配合就配合,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赵嘉灿大喊大叫着,双手插腰俯视云开。
云开挠了挠耳朵,对赵嘉灿过高的分贝表示不满,不耐烦地唤了声:“小枝,让他配合。”
“是,少主。”
荔枝不知何时出现,走到云开身前,面无表情地冲赵嘉灿道:“请赵公子配合我家少主的问话。”
赵嘉灿抬眼扫了下荔枝,顿时眼中大放光彩:“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请赵公子配合我家少主的问话。”荔枝依旧面无表情,公式化地重复着。
“姓云的,你把这美人卖给我,我就配合,怎么样?”
云开闻言神色一凛,冷冷开口:“小枝,不用客气了!”
“是,少主。”
――――――
云开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盖,懒懒地扫了眼被五花大绑着的赵嘉灿,颇有儒子不可教也的无奈感。
真是的,非得逼他动真格的,他不会打架,难道他身边的就不会么!
“呜呜!!”
被一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布塞住了嘴的赵嘉灿不断囔着,瞪着云开却动弹不得。
“啧,想说话?”
赵嘉灿不住点头。
“你好好配合,我就让小枝拿了那块破布。”
赵嘉灿再一次地不住点头。
“小枝。”
“是,少主。”
荔枝上前将那块塞在赵嘉灿嘴的破布一拔,随手就是一扔。
“姓云的!你有种!居然敢绑架本少爷!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赵嘉灿立刻破口大骂,狠狠地瞪着散漫的云开。
“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笑话!我云开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赵嘉灿,你的脑子呢?”云开将茶杯轻搁在桌上,“我数五下,然后你告诉我,到底要不要配合。”
赵嘉灿闻言一怔,莫名被云开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脑子也开始运转开了。
“五!”
“……”
“二!”
什么?!不是说好数五下么!
“等等!我、我配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老老实实地坦白一切!”赵嘉灿急切地说着,生怕云开又说出什么让他反应不过来的话一般。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吧。”云开宽宏大量地说道,听得赵嘉灿直汗颜。
云开虚咳一声,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正襟危坐,变得一脸严肃:“第一,苏傲珊死的那个晚上,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说了啊,那个时候我和春花在一起!”嘴里这般说着,赵嘉灿的眼睛却不住地四下乱看,逃避与云开的正视。
“你说谎!真当我不会找人对口供么!那个时候你压根没跟春花一块儿,春花那时候也根本就不在苏家!”云开面无表情地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很是慌张的赵嘉灿。
这条消息是点蓝带回来给他的,说是那天下午春花就去老字号排队买桂花糕,不巧的是直到打烊也没买着,于是春花就干脆住在老字号对面的客栈,准备隔天一早就去买。
是宏平伯伯的要求,可等到隔天,小花她真是……
“我、我……”赵嘉灿立刻慌了,可心中越发慌乱,他面上却越发的冷静,他冷哼一声,“你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一个是我阿姨,一个是我舅母,我与她们无冤无仇,我没理由去杀她们!”
“我只是问你,苏傲珊死的那个晚上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可没说你就是凶手。”
“我、我在……”赵嘉灿又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眼神再次变得闪躲,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云开无语扶额,有些不耐烦了,低吼:“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赵嘉灿,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似被云开这忽然的一吼给吓到了,赵嘉灿身子一抖:“雁儿的院落!我在那儿!”
“你在苏寻雁的院落做什么?”云开皱眉。
赵嘉灿见自己已经抖出来了,也就不再隐瞒:“雁儿是每次请过安后才沐浴的,所以我……”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整个人窘迫得不行。
“你去偷看苏寻雁洗澡?!”云开几乎是叫了出来。
这家伙、这家伙太欠扁了!
“我、我没有看到!雁儿不知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沐浴,而是坐在床边看着一块玉佩发呆,我觉得无味就回房休息去了啊!”赵嘉灿耷拉着脑袋,像个蔫了的稻秧。
“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不是说了么,没看到啊!”
“……”
云开再次抚额,忍住想抽他的念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我是说在你回去的路上!”
“路上?黑压压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确定?”
赵嘉灿闻言冷笑一声:“你希望我看到些什么?”
云开抿唇,知道这小子是不会乖乖配合的,不过瞧着他的态度也知道他确实没有看到什么,有些泄气,索性决定作罢,起身准备离开。
“我爹。”
赵嘉灿突然开口,他面无表情,目光微敛,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开猛然驻足,狐疑地回头看向赵嘉灿,有些不确定:“赵博培?”
赵嘉灿没有理会他,云开也不在意了,他冲荔枝道:“小枝,放了他吧,我们去找赵博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