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夏天不知不觉来了, F城的夏日就是个火炉,林指每天只要出门,必定全身大汗淋漓。易辰远为了答应父亲的事情, 连日奔走, 其实并不难, 但因当时自己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自己又想在年内和林指正是订婚, 所以才有点棘手。首先他要找的是当年爆出这个新闻的记者,是为女性,在那件事之后, 虽然在业界内深获好评,却因老爷子的压力, 而速速退出了这个圈子, 从此没有任何消息。目前, 自己手上只有她一些信息,想从她入手, 是极难的,但若她肯答应自己的条件,后面的事情将变得非常好办。
易辰远寻到H市的一个小村庄,街道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车子甚至不能忘更里头开, 只有破败的几间平房还宣告着这里还有人生活着。易辰远和吴堃上前, 问正在喂鸡的一位妇人, 她头发微白, 弓着腰, 看似行动不便,吴堃开口, “您好,请问曾雯华是住在这吗?”妇人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吴堃,在扫到他身后的易辰远脸上,眼里扫过惊诧,“是你”。易辰远听她这么说,便细细打量她。这次轮到他吃惊了,眼前这位看起来四十好几的人竟是当年帮自己的曾雯华,要想她当年也就是快26,27,怎么短短七年,竟如此苍老?若不是眉目间还有往日依稀的模样,定是没人可以认出来的。
曾雯华看出了他的震惊,摇了摇头,往身后的平房走去,“进来吧”。房里的光线十分的昏暗,即便亮了灯,人还是觉得压抑的很。妇人给两位倒了茶,望着杯子上泛起的点点油星,两人都没有伸出手去拿。妇人笑了笑,“也罢,是我眼拙”。吴堃开了口,“我们易总胃不好,很少饮茶”,易辰远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解释。曾雯华在破旧的木椅上坐下,看着易辰远,她眉目中已布满了深深的苍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早就烟消云散。易辰远张了张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曾雯华倒是早就看开了,“有什么就说吧,当年也是我自己年轻气盛,考虑不周,才会被你利用,不过,让我这样的是你的父亲,到与你无关,找我有什么事情,说便是了”。
易辰远让吴堃出去,单独留下两个人,他这才开了口,“那我直说了,我希望你能出面说,当年的报道很大程度上是杜撰的。”曾雯华一脸不置信的表情,“什么?!”易辰远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希望你出面表示当年报道失实”曾雯华忽然哈哈大笑,“易辰远,我没听错吧,你要我说我6年前的报道是假的?”易辰远一脸冷然,不说话。曾雯华情绪有些激动,“当年是你要逼死你的大哥,其中添油加醋的东西都是你做的,我以为你真心帮我,想让我拿当年的新闻奖,后来我才知道,你这么恨你大哥,根本就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正义”,曾雯华越说越激动,她站起来,拍着桌子,“我现在这种生活,都是拜你们易家所赐,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根本连H市都不让我离开,我已经整整7年,没有见过我的家人了!”,易辰远接上话,“答应我就能见得到”。
没想到曾雯华面带绝望的笑了笑,“我无所谓啊,我认栽,反正我现在回去,连累家人,也找不到工作,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谁会要我?!”,易辰远还是不温不火的回答她,“只要你答应了,这些都不是问题”。曾雯华无力的瘫坐在木椅上,双肩耷拉着,显得特别的死气沉沉。过了一会,她抬头,“如果我不答应呢?”易辰远十指相交,用力握了下,直视着她,“你父母应该是明年退休,你弟弟也刚大学毕业…我想你明白我意思”。曾雯华连声冷笑,“呵,易辰远,你当年口口声声说你多恨你父亲,可你知不知道,你和他威胁起人来,都一模一样”。易辰远站起来,俯视她,“我当你答应了,你收拾下,明天就可以走”。曾雯华骨子里好奇的因子又在骚动,她叫住正欲出去的易辰远,“我可以问是为什么吗?”,易辰远转过身,眼里的冷意又加深了几分,“不可以,另外,做好我要你做的事,其他的话,少说为妙”。
曾雯华看着眼前已而立之年的男人,当年他面目充满仇恨的找到自己,说有一桩涉及钱权谋杀之类的案件想要她举报出来,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想管,但易辰远慷慨陈词,把易申远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称虽然两人是亲兄弟,但自己无法包庇他,一定要给社会一个公道。那时候的曾雯华自毕业后,进入当地易家不大的报社,每天做着一些小市民的新闻报道,几乎都要忘了在大学里自己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何坚定自己做一个发扬正义揭露内幕的优秀记者,大学里自己有多威风,在学校报社里的春风得意的日子,和后来的平淡无奇相比,简直是自己的梦魇。易辰远这个学弟一次次地找到自己,不断地提供新的证据,她最后实在忍不住,便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报道,不知道易辰远是如何操作的,总之,第二天报纸的头条便是自己的文章。
刚刚开始的那一阵子,她可谓好不得意,以前的校友个个留言称威风不减当年,大的报社也来挖角,许多读者激动的称她为正义的化身,她以为曾经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不久,易申远的判决结果就出来了,群众连连叫好,毕竟像易家长子这样的身份,若没有这样的曝光,要接受惩罚恐怕都不容易,更不要说是无期徒刑这样的重刑。年度新闻奖的评选即将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定是大赢家,可就在旦夕之间,她被报社炒了鱿鱼,被人送到了偏僻的乡村,一切都行云流水,仿佛她本就该到这一样。
易老爷子在破屋里等她,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曾小姐,您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即使是对的,也不应该去做。”曾雯华欲挣扎,身后架着自己的人却力大如牛,自己一弱女子又怎能与之相抵抗。易老爷子又说道,“我失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所以,他犯的错,我只能发泄在你身上了。”曾雯华忍不住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子女互相残害,我知道的还更多,你女儿……”
易老爷子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他看着曾雯华,一下下的用拐杖敲打着地面,“有些事情,如果你再说出去,那就不是被关在这里这么简单了。不过我真的觉得,你知道的多了点。”曾雯华冲着他吼,“你这是非法拘禁我!我可以告你!”易老爷子冷笑几声,“曾小姐,你觉得你离得开这个村子吗?如果你觉得孤单,我会把你父母弟弟一起送来,如何?”曾雯华听到他用自己的亲人威胁自己,更加的愤怒,“你敢,这个社会是有法律的!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还不是救不了你的儿子!放开我!”易老爷子听见她直接揭开自己的伤疤,心头的火烧的更旺,他握着拐杖的手有点发抖,他对着后头的人说了句,“把曾文树也带过来”。曾雯华本来一直因为自己能够扳倒易申远而沾沾自喜,觉得这个社会邪不胜正,量自己现在的身份,易天重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这下听到他说出自己弟弟的名字,才开始发慌,“你要干嘛?你不可以这样!”易天重缓缓站起身,“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公平,你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小姑娘,人太贪心了,都不好”,曾雯华见被他识破了心思,气急败坏地说,“看你霸道的样子,就不难知道为什么易申远会是杀人犯!”易老爷子举起拐杖,他指着曾雯华,“曾小姐,别逼我让你连话都说不了”。
第一年曾雯华想过许多办法逃跑,但连逃到县城的机会都没有,也许是易天重吩咐了下来,所以村子里的人县城里的人都认识她,她连买车票都不可能,只要看见她走得远些,就有人去举报,接着她就会被押着回到小屋里。到后来她不反抗了,接受了命中这场变故。这六年,她过得便是这种与世隔绝,被身边所有的人独立的生活。
今日,易辰远给她这样一个回到原来生活的机会,她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天知道她有多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若下一步是比这个更可怕的地狱,她还要不要走?她要不要相信这个当年似是给她机会却害了她的人?曾雯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似乱麻一团。这个男人和以前不同了,当年的他,眉目里可以表达他所有的情感,而今,他却沉寂的如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所有的情感埋得那么深,她更无从判断这场交易她要不要去做。这些年,她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易辰远现在的低位,她佩服这个男人的狠心,将自己的兄长送入牢狱,一步步的爬上他当年的位置。也许,现在的他,能够决定赌局的输赢了罢。于是她提高声音,叫住了他们,“可不可以下午就走?”
你在往事里埋藏的利剑,刺伤周围所有人,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