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易申远在车站坐到了天亮,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倒也听到了云谧前来寻找的声音, 不过他一点都不想回应她。这些年, 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他心里很清楚, 只要自己回去老老实实地和易老爷子认个错, 规规矩矩地在秦纾君身边呆上一段日子, 在慢慢的博得易辰远的原谅,他还是可以变回原来那个易少。然而,这几年, 他并没有离去。
生活的艰辛在磨练他□□的同时,又教会了他责任的真实含义是什么。看到云谧起早贪黑, 指尖点点的伤口, 他不是不心痛, 他也在工作中努力着,然而却没有成效。现下云谧一次次的否定就像是一个不会倦怠的工人, 一砖一瓦砌起两人之间的城墙。易申远觉得深深地累了,所以他窝在那个角落里,直到天明,坐上了东进的客车。
说来可笑,易申远身上的钱只够他回到F城, 他凭着记忆摸索到这座他原本不曾常来的房子时, 竟然激动地止不住发抖。门没有关, 想必里头有人,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走了进去。还没走两步,便听到有人警惕的喊了句, “谁?”易申远转身便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妇人,倒是妇人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颤巍巍的问了句,“大少爷?”易申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妇人又问了句,“你是大少爷吧?”
邱阿姨也没办法肯定,之前易申远来F城时几乎都是夜夜笙歌,这个家倒是回的少,自己也就见过几面。现在眼前这个男人,若不是五官没变,身上有些褪色的长袖T恤,沾着些泥巴的裤子,是绝不可能让她看出这是易家大少爷的。易申远这时候晃过神了,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摸了摸脑袋,“那个……你是……”,邱阿姨见他默认了自己的询问,想着赶紧通知二少爷才好,便胡乱地硬了两句,“大少爷,那我出去买点菜,您先坐着”,说完,她急急莽莽地出门了。
易申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柔软的皮质和整洁宽阔的视野,仿佛在梦境中一般,他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才确定是真的。他先是有些犹豫,随即懒懒地靠了下去,真舒服啊!久违的舒适与放松让易申远一路怀揣的内疚顿时烟消云散了。易申远想着自己就在F城待那么一两天,这样家里有了消息,一定会赶过来的,现在身上也没钱,去哪都不合适,这儿好歹也是自己的家,没人会拿自己怎么样的。想着想着,他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面,云谧还是初见时的美丽,长发披肩,眉目荡漾,可时间飞逝,转眼,面前的佳人就变成了成日围着茶米油盐的普通妇人。她抱着易囡,面目狰狞,恶狠狠地问他,“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一走了之!”易申远从梦中惊醒,额前一片冷汗。
不知道睡了多久,看来邱阿姨已经回来又离开了,身上多了一床毯子,茶几上还有几样饭菜。易申远这才想起自己早就是饥肠辘辘,倒也就狼吞虎咽了起来。正当他吃得正欢的时候,身边悠悠地传来了句,“吃慢点”。易申远立马呛着了,一转眼,果然是云谧倚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易囡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坐着,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爸爸。
易申远一扫脸上出现的惊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云谧笑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的易大少爷,你怎么敢一个人回来享福啊?”易申远厌恶地拂开她的手,“我不是说了,会给你寄钱的,你还来干什么……”云谧一下子冷了表情,“我来干什么?易申远你想就这么回到你那老婆身边去,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是没和你结婚,但是易囡就在这呢,你想就这么甩了我,想都别想!”易申远放下筷子,也冷眼看她,“那你想怎么样?”云谧没有急着开口,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我想和你结婚,我说认真的,我不可能为你把孩子都生了,现在你拍屁股走人,我怎么办?”“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你还让我和她离婚,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云谧冷笑几声,说道,“我会相信,你好起来以后,还会理我?你再喜欢易囡,她也只是个女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易申远一拍桌子,“你可不可以闭上你的臭嘴!你见过我疼我儿子?我把易囡当宝,你发什么疯!”说完,他连饭也吃不下,从云谧身边掠过,走上楼梯,想要到楼上去躲一躲。
云谧哪里肯放过他,伸手就要去抓他。易申远用力一拽,云谧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易囡被吓得哇哇大哭。易申远见此,只好低下声音,“你就让我上去一个人静静,不可以吗?”云谧被他这么一摔,也忘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是要抓到易太太这个位子的事情,只想着要和易申远争个输赢。她冲上楼梯,拖着易申远的胳膊,用指甲抓他,“你打我?易申远,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易申远着实不想和她废话,虽然被拖着,她的力气不大,他也就自顾自的往上走。好不容易走到了二楼走廊,云谧的长指甲又划了他一下,生疼,他忍不住用劲拽开自己的手,云谧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又跌倒,她这下着急了,冲到易申远面前,在他的胸前又打又抓,嘴里还骂个不停。
易申远早就不是先前那样翩翩有礼,云谧这样的捶打也不是曾经的撒娇打闹,易申远心里烦的不行,便一用力狠狠地推开了她。不知怎的,云谧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崴了一下,就这么要往楼梯下摔下去,易申远赶紧伸出手去抓,他记得很清楚,他已经是碰到了她的指尖的,可是,云谧就是这么往下倒了下去。
砰砰砰地几声,云谧已经倒在了楼梯的下方,易囡吓得都忘记了哭声,易申远瘫坐在楼梯上,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云谧脑袋下汩汩流出的血液像是红色的魔障一般,瞬间笼罩了他们。云谧此时还有气息,她的身体时不时的起伏几下,眼睛直直的往斜上方的易申远看去。易申远已经忘了所有动作,他的脑袋里现在只是被一大堆的问句填充得满满的,他杀了人?怎么办?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进来了,是吴堃。原来邱阿姨出门之后立即联系了吴堃,她自然是不能联系到易辰远的,只好把易申远归来的事情先告诉吴堃。易辰远那时候正在荷兰跟着方毅屿学习,除了晚上,平时的私人电话几乎不开,那时不知道是不是在开会,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吴堃只好通报了易老爷子,然后自己先从S市飞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先处理的。
吴堃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看到的便是如此骇人的一幕,云谧倒在血泊里,时不时还抖两下的身体说明她还活着。吴堃赶紧一面打120,一面扑到她身边,想看看具体情况如何,她已经完全无法开口说完。吴堃望向易申远,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云谧被鲜血染红的长裙,颜色暗沉地就像诡异的彩料。他再走到易囡旁边,抱起她,转到看不见云谧的方向,一下下拍她的背部,“别怕,别怕……”易囡的声音干涩而且颤抖,“妈…妈……掉下来了……爸爸推下来的……”吴堃听到这话,惊得直视易申远,他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地上的云谧这时倒是出了声音,“堃…吴……堃……”,吴堃赶紧趴到她的耳边,她轻若游丝的说了句,“辰…好…对囡囡”,然后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吴堃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别动,120马上就来了……”云谧不再看他,她又重新看下斜上方坐着的易申远。
屋外急救车的声音响个不停,十多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一下子涌到了屋里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蹲下探了探云谧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好一会,他对着吴堃摇摇头,“估计太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易申远听到了这句话,他发疯一般的,从楼梯上连爬带滚地冲下来,抱着医生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你说什么!不可能!你快点给我救她!”,医生求救的看着吴堃,吴堃只好用劲分开两人,让医生也处理一下将云谧弄到医院做最后一搏的安排。易申远跪坐在地上,他望着云谧娟秀的脸庞,她安静的也望着他,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她的灵魂已经丢弃了这具躯壳。可是恍惚间,易申远明明看到,他的小谧儿似乎又调皮地对他笑了下,就像曾经一次次地与他嬉闹时的那般;就像他们初见时,云谧脸上那种特别的神采,像从未出现过的火光,照亮他荒诞且无聊的半生。
易申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她望他望得那样深,那样深。易申远望着那双如水的眼睛,心几乎要痛的忘了呼吸。她的眼里不再有妩媚,不再有深情,甚至也没有一丝丝的恨意,那种微蹙眉头的痛楚,仿佛在诉着她的不解。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曾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爱情这个东西,我或许明白,可永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