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下了下来, 不大,但伴着晚风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易申远看着墓碑上云谧的那张笑脸,易辰远选的是她刚入大学时候的照片, 眼角眉梢都还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希冀。云谧长得真是好看, 林指虽然长得像, 可是眉眼中却没有那一股风情, 像她这样美得如此热烈的女人, 世间恐怕已经找不到了。雨打在相片上,一滴滴仿佛云谧笑着流出的泪。易申远不禁伸手去擦,不一会, 又重新被雨水覆盖上,他怔怔地看着她, 水珠浇湿了他的头发, 湿哒哒地贴在额前。
墓园的管理人员拿着伞急急跑来, 称自己要关门了,让易申远先离开, 并好心地要把伞给他。易申远摆了摆手,然后,他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云谧的遗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没有开车来,肮脏的雨水, 一点点沾到了鞋子上, 显得有点滑稽。正走着, 前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了下来, 鸣笛了两声, 随即有人拿着伞走了下来。易申远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秦纾君, 想必来接自己的吧。
秦纾君走到他面前,温柔地说道,“申远,我和阿慎开会回来,本来想找你吃饭,你手机又打不通。想想日子,觉得你肯定来这了,便来接你了。”边说边抹去他满面的雨水,“怎么也不带把伞,都淋成什么样了。”易申远接过她的雨伞,“没事,突然下雨了,没想到,走吧,吃饭去”。
上了车,秦慎果然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并没有理睬自己的父亲。秦纾君瞪了他一眼,暗嗔道,“阿慎!”,他这才不情愿的转过头,对着易申远含糊的叫了声,“爸”。易申远和这个儿子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交集,从小也没有一起生活过,可如今,他也过了四十,虽然说有个真心疼爱的易囡,可是全家都封了口,监护权也转到了易辰远名下,眼前这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就算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了。想到这,易申远忽然有了一种悲怆的感觉。
也许是想尽快拉近父子的距离,他坐到了秦慎旁边,用手拍了拍秦慎的肩膀,“听你妈说,你在天远做的很不错”。秦慎面上微露尴尬的神情,他实在不习惯和这个人有太多这种亲密的举动。说真的,从小到大,易辰远给自己的都比他给自己的多,对这个父亲,他真的没有过多的感情。甚至,隐隐的,还埋藏着一份怨恨。
面对母亲紧皱的眉头,秦慎只好努力挤出了个笑容,“还可以,除了天远,外公那的事我也有做一些。”易申远知道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弥补,他见秦慎礼貌而疏离的回答自己,也只好笑着点头,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司机倒是很机灵,见着后座三人无话,便开了音乐,一手轻快地美国乡村音乐,倒是让众人略微沉重的心情,此刻缓和了一点。
这一边,易辰远开着自己的车,林指坐在副驾驶座上。前面秦纾君的车从自己身边开过去,想来也是去接易申远的,易辰远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林指见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肚子好饿啊,早知道这里那么远,就带点东西来吃了”。易辰远没多想,以为林指是真的空腹难耐,便转过头,体贴地说,“再等一会,等下转个弯就快出这条路了……”林指调皮地一笑,弯着眼睛看着他,“你看,这样多好,板着一张脸,我都不想和你说话了”,说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头。
易辰远要顾着路面,腾出一只手,抓着林指的几指,亲了下,然后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便就这么抓着。许久,他长叹一声,“易申远要是来找你……”林指坐正了身体,不以为然地说,“我不会理他啊,而且,我刚刚那么应他,他心里估计也知道我不怎么待见他的。”易辰远摇了摇头,“你不了解他……”林指打断了他,摆了摆手,“哎呀,别说啦,别说啦,我今天心情很好,咱们不要因为他不高兴嘛”。易辰远只好默默地开车。
待车到达某湘菜馆的时候,易辰远熄了火,正准备下车,林指却扑到自己胸前,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她,你别怕”,接着鲜少主动地吻了他一下,然后嘻嘻哈哈地下了车。易辰远摸着嘴上残余的温热,心中因为易申远的郁结消失了不少,也对,自己怎么还纠结这个,难道林指容貌相像,就一定也会和易申远走么?自己真是有点庸人自扰了。
可是偏偏无巧不成书,易辰远才刚刚好点好菜,身后便传来了秦纾君的声音,“许经理,还有包间吗?”面前的许经理只好一脸为难地看着易林二人,林指大方地一笑,挽过易辰远,对着经理说到,“那你在大堂着要给我个靠窗的位子哦”。经理一脸感激地看着林指,连忙点头说好。林指并不在乎吃饭的地点,另外便是她也看到了秦慎。自从知道了易家的往事以来,那一路,她虽哄着易辰远,自己心里倒是想了不少东西,把时间那么一对应,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秦慎会走的那么急,虽然还是不明白他之后的杳无音信是为了什么,心中对他的怪罪倒也少了许多。
以前,林指经常问秦慎,为什么他家里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秦慎会耐心地告诉他,秦纾君去了哪,却总是说不出他的爸爸在哪。小时候,亲子比赛之类的,秦慎永远都是坐在观众席上,大声地为林父和林指加油,开心的样子好像他真的一点都愿意参加这个比赛。林指那时候小,每一次父亲来接自己的时候,她总是不管秦慎的婉拒,硬要拉上他一同回家。林父对他的情况了解得不是很深,但是秦纾君倒是很会做人,在饭桌上倒也交流过几次,主要是秦慎这孩子很不错,他才放心地让林指跟着他。
如今,她明白当年他坐在后座看父女二人嬉戏时眼里落寞的原因,她明白当年他不辞而别一去不归的原因,她明白他从未刻意背弃自己的承诺时,却发现,即使两人的距离只有现在这么短,却无人可以踏出那一步。他们之间隔的何尝只有数年,他们之间有身份辈位的差别,他们之间有家庭恩怨的隔断,重要的是,林指发现自己早就不再怨怪秦慎,似是专心投入了一段感情,便无暇再顾忌别的心情了么?
秦纾君看到易林二人,并不知道先前三人在墓地的纠葛,她一脸笑容地走向易辰远,“辰远,你也来这吃饭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包间里啊?”易辰远站起身来,“不用了,我们坐这就好。”秦纾君只好悻悻离开,从头到尾一个正眼都没看过林指。林指心里觉得好笑,说是道行高,可是面对自己这张脸,倒也沉不住气,知道了这些往事以后,林指倒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害怕秦纾君了。
其实,她小时候是见过秦纾君几面的,不过她来的匆匆,走的也匆匆。特别是她知道林父在A城的低位后,更乐意两小孩泡在一起了,于是就越来越少呆在家中,林指一开始没认出来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小成这样。
待她走开后,易辰远用力拉起林指的手,“你刚刚看谁呢?”林指知道他还是顾忌以前的事情,但她能理解,她嘟了下嘴,“都看,就是不看你这个醋缸!”易辰远又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点,“和你说在外面不要给我起外号了,胡闹”。林指挑着眉,“哼,别人我还不叫呢!”易辰远没再接她的话,转而问道,“那还准备工作不?回电台?”林指赶紧摇了摇头,“不要,我才不回去,我当时走的那么匆忙,肯定给人家添麻烦了,我才不回去。”“那来天远?”“我才不要呢,做不好,还要挨你骂”“……”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菜也都一样样上了。
吃麻婆豆腐的时候,林指辣的流出了眼泪,易辰远看她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又可爱又可笑,一边给她才眼泪,一边怪她吃得太快。林指用手扇着舌头,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她不敢告诉他,就在刚刚,秦慎打她的窗边经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遥远的像是隔了一个宇宙。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他。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一天,幼儿园的老师领了新来的小朋友,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老师的身边,表情沉静的像一个小大人。他有模有样的做着自我介绍的时候,林指在底下哈哈大笑,弄得他十分的尴尬,后来才知道,林指根本就没管他,笑出声只是因为,窗户外隔壁班的坏老师踩了个空摔倒的样子很滑稽。老师当然立即批评了林指,林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才认真地看讲台边的小男孩。
秦慎看着坐在第三排的她,她的双眼好看的像是夜空的繁星,亮晶晶的,里头涌动的是最最直接的快乐。这恰恰是自己没有的,他蓦地笑了下,倒是让林指为她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自责许久。秦慎刚来的时候,因为并不熟络,秦纾君又管得严,他没有多少朋友,只有满怀歉疚的林指成日有什么游戏就主动跑来问他,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后来又得知两家住得不远,便经常一起上下学,这么青梅竹马了近10年。
两人相处的时候,有时,秦慎就会看到他以一种很空旷的眼神看着她,这是林指最害怕的,因为太过恍惚,似乎不伸手去抓,他就要消失,伸出手,又怕他被这么一碰便烟消云散。在林指无数次的培训下,秦慎终于收起了这样迷茫哀静的眼神,学会了用他后来招牌的阳光笑容表达自己的情绪。
如今,时隔多年,他这么轻轻地望了林指一眼。林指的心弦,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弹了一下,震得很。她只好急急去夹刚刚端上来的麻婆豆腐,借这份麻辣抒发一下自己压抑的感觉。
如今成人与彼时年少,那句未说出口的对不起,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