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易家大宅的路上, 林指没有说话,前面易辰远的话说的太突然,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虽然说拥有一个好归宿是每个女人都渴望的事情, 可当易辰远这么突然的提出时, 她的心中却沉重地像吊着个称砣。
后座上, 老爷子不忌讳地和易囡易元玩得不亦乐乎, 似乎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老人是另外一人, 易囡依然是小小少女一个,不便像弟弟一样在爷爷的双膝上摇来晃去,懂事的提醒他不要摔着。
易辰远一边开着车, 一边偷偷瞟了林指几眼,他承认自己前头的那番话太过冲动, 看她的样子, 怕也不是很高兴。也对, 三年多的离别,也许一切都改变了, 这几日来的温馨相处,他是觉得满怀温暖,不等于林指也享受其中,是他太草率了一些。
回到家后,易老太太自然是高兴得很, 家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她满脸感激地握着林指的手, 心中无限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初的时候, 她还喊她“易奶奶”, 可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这还真是天意弄人。不禁易囡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竟然还给他们添了个大胖孙子。老爷子已经见过多次,可她这个奶奶还是第一次和易元见面呢,她激动地手有些发抖。
“元元,叫奶奶”
“奶奶!”,易元对林指可是言听计从,这易家的房子又大又气派,莫说别的,这吃饭的桌子可比家里的大上十几倍呢!
“诶!”,易老太太爽快地答应着,“几岁啦?”
“三岁!”,易元伸着五个手指头,对着她大声地回答,林指见状,不禁扶额,这小子哪来的自信啊?
“哈哈哈”,老爷子高兴得很,一把抱起易元,却险些闪了腰,方毅屿赶紧扶住他,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
林指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抱过易元,放到地上,“您别成天抱他,都给您惯坏了,自己的腰也不注意点”
老爷子被林指训得像个犯事儿的小孩,却一脸慈爱地盯着地上的易元,呵呵地笑个不停。
易辰远突然觉得,林指比他更容易融进这个家庭,她仿佛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与父亲插科打诨,与母亲其乐融融,与他曾经的挚友和平相处,反而他,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站在这个并不陌生的环境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什么,做些什么。
还是易元救了他,“叔叔!”,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易辰远脚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抱抱!”
易辰远看着林指还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有些犹豫,可是看着脚边的小朋友噘着的小嘴,心中却是不忍,弯腰便把易元给抱了起来。
易元开心地欢呼,还得瑟地给林指比了个胜利的手势,“yeah——,飞高高,飞高高”,大家都被他天真的模样给逗乐了。
“爸爸”,易囡这时候出了声,先前在医院的时候,她找不到时间和易辰远说话,三年多不见,他比过去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可她已经长大了许多,“爸爸”,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又重复地叫了他一声。
“嗯”,易辰远看着眼前的易囡出落得水灵,眉眼之间与那年的云谧越来越像,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你长大了”
这算是,他又重新接纳了自己吗?易囡心中这么想到,是的,她已经完全地理清与这个家庭的关系,也坦然地接受了易申远是她生父的事实,只是,在她最孤单、最彷徨、最脆弱的时光里,是这个不爱笑、不爱说话、不爱表达的男人,陪伴着她长大。在易囡的心里,只有易辰远才可以叫做爸爸。
易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易辰远的眼睛,易元看着沉默不语的姐姐,说道,“这个是叔叔,姐姐,你这个笨蛋”
易囡被他逗笑,却也不想她来揭开其中的秘密,于是对易元说道,“你才是个笨蛋呢!”
“你是笨蛋”
“你!”
“你!”
两个小家伙吵得不亦乐乎,易元眼看自己占了下风,就要哭出来,哭丧个脸朝林指求助,可没想到妈妈却看也没看她,只好转而对易辰远撒娇,“叔叔,姐姐欺负我”
“好了好了”,林指一把抱过易元,塞到方毅屿怀中,他这么总喊着易辰远叔叔也不是回事,眼下这情况,他们复合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样别扭的称呼还是别再叫了。
林指拉着易辰远进了书房,她想着还是得把话说清楚,易辰远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为难的神情,不禁伸出手,将她散落在耳边的发丝拂到耳后。
“生气了?怪我没有和你商量就说了?”
“没有”
“那怎么哭丧个脸?从元元那里传染来的?”
“别和我开玩笑了”,林指打掉他的手,自己心里烦躁得很,他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心态还真好。
“我们总是要结婚的”,易辰远抱着林指的腰,“上次不是没有结成么?”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林指看着易辰远的眼睛说道,“我怕——”
“怕什么”,易辰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可怀中搂着她,就不再想她离开,“之前是我不好,可我那么多年都在学做一个爸爸,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多好,可对元元,我会用全部去爱他”
“那我呢?你不会只要儿子而不要我了吧?”,她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便开口说道。
易辰远的脸上有种释然的轻松,仿佛紧绷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松了下来,他将林指搂在怀中,温柔地说道,“我会比爱他更爱你”
那一刻,林指想,也罢,这些年来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相爱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双健康的儿女,眼看就要成真,又何必杞人忧天地去在乎未来的事情。
“叩叩”,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两人松开,林指拨了拨头发,应声进来的易老爷子,想必他有许多的话要对这个儿子说,她拍了拍易辰远的手臂,示意他冷静地和老爷子沟通,便走出了书房。
父子之间有股很奇怪的氛围,两人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先开口。久久的沉寂后,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有无奈、有埋怨、有辛酸,易辰远有些不忍,咳了一声。
“爸,我答应过林指父亲,定让她开开心心地嫁给我,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认可和祝福”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爸爸”,易天远声音老态毕露,“林指是个好姑娘,你倒是个混小子,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以前怪”,易辰远觉得这么多年了,这些恩怨纠缠也该说清楚,放下了,他想轻轻松松地开始一段新生活,“后来不怪了,我不是易家的人,您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说什么——”,老爷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是问道。
“四年前,易澜在澳洲出了车祸,我们的血型完全不匹配,我查过了,我和她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易申远却是她正宗的亲大哥”
易天远直直地看着这个儿子,他不敢扪心自问地说易辰远是他最器重的继承人,却确实是最不让他失望的人。小时候的嚣张跋扈,到东窗事发后的冷静沉稳,他对他,有责怪,有不满,却也有歉疚。
易申远却是曾是老爷子却器重的儿子,他在小小年纪就显露出的老练精明,让易天远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谁料他竟闯出这样的大祸,易辰远也是红了眼,竟然不顾老爷子的阻拦,就将大哥送入铁牢之中,这个家,一夜之家变得支离破碎。
面对易辰远的消沉,老爷子无法像一个父亲一样给予自己的安慰和支持,他只能保持沉默,他恨易辰远的不顾大局,恨他做起事来不留后路,可他也知道,若没有易申远做出的混蛋事,阿远是个好孩子。
三年多前的那场风波,不过是自己想要惩罚一下易辰远在天远的不留情面,竟然将他当年交给易申远的那些老员工一个个扫地出门,却被秦纾君钻了空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手握易辰远不利的材料,立誓要将易辰远赶出天远。面对易申远回来的喜悦,和秦家无形间施加的压力,易天远放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他们确实不是易家的孩子。
“哎”,易天远竟然笑了笑,他用拐杖比了比一旁的沙发,示意易辰远坐下,“你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自以为是”
“我总共送去了三份样本,结果都是一样的”,易辰远不愿父亲总是一副他做不成事的目光打量他,努力解释道。
“呵呵”,老爷子缓缓坐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了,他这大半辈子过得并不如意,“你要是不改了这个毛病,以后有你受的”
易辰远听他话中有话,便不再开口,既然老爷子愿意开了个头,一定会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这么多年的父子,他是清楚的。
“你确实不是易家的人”,老爷子闭着眼睛,像是思考着往事。
易辰远心中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断开了,却又暗暗觉得好笑,这不就是自己一早知晓的结果吗,有什么好失望的?
老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上去又苍老又凄凉。
“可正确的说,你们仨,都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