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明明已经结束了。
可在内心深处。
它好像永远都过不去了。
我们被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进不去,出不来。
那条穿越生死之界的隐患。
当它瞬间显现。
这冬天的殇,谁来仰望?
1
冬深了。
北京的天,开始黑得越来越快。
走过小区两道,苍穹间总有种要压下屋顶的感觉。
今天下班回到房子。
我开始着手整理东西,准备把这个房子空出来,还给庚辰铭。
既然我俩已经掰了。我就没有资格再住在这里。
是该离开了。
毕景刚才来了电话,说她马上就从医院附近的SPA馆里出来接我,一起打道回去。
北京现在住房紧张,毕景愿意这么慷慨解囊,我非常感谢。
话说到这里后,毕景在电话那头又开始嚷嚷:“你得瑟不?不就是一个破房子吗?至于吗你?要真想谢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要你好好谢。”
话虽如此,但却感觉到心里异常的温暖。
身边没有了庚辰铭,还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我觉得我应该是要感知幸福的。
毕景是跟绵羊一起过来的。
很诧异的,竟然没有看到苑西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只要有绵羊的地方,苑西茜就一定会出现的?
我突然就差点儿给笑了出来。
想当初,我跟庚辰铭给人的感觉,也绝对就跟一连体婴似的吧?
毕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就拍上我的美臀:“想什么呢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今天给你拉了个免费苦力过来,看我够意思吧?”
我充满悲剧色彩地看向绵羊:“你怎么又被毕景给搞得开始整角色扮演了?”
绵羊特无奈地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咱们毕大导演最擅长干的事情就是给安排客串了。你说对不对啊?毕导演?”
毕景拿眼斜我俩:“对你两个大头鬼。赶紧走!我老爸还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呢。少说废话,干实事!”
我的行李并不多。
就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绵羊提着。
还有个皮包,里边装了些洗漱用品,也就没什么了。至于当初庚辰铭买给我的布娃娃、衣服、沙发,还有一些小饰品,吊坠的,我什么也没装,通通都给留到了屋子里。
在关灯锁门的时候,毕景突然就很没眼色地给整出了一句话:“我轻轻的来,正如我轻轻的走……”
气得正处于感伤状态的我差点儿把手里的皮包甩丫脸上。
狠狠地瞪了她两眼,我什么也没说,就朝楼下走去。
绵羊在背后强忍住笑意没敢太嚣张。
但毕景那丫就是个大白眼,根本就不知道讨厌为何物,跟着我俩一起走楼梯,而且还更惹人嫌地续了一句:“诶,绵羊,后边是什么来着?”
绵羊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估计是瞧见我能杀人的眼神,便很小声地回了身后喜气洋洋的毕景一句:“你快淡定点儿。”
出了楼门,毕景一股脑儿冲到我俩前头,她的身影在冬天的寒风里竟然显得有些瘦弱,我一晃神,也懒得找丫算账。却是很关心地问了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毕景一听到这话,脸突然就给耷拉了下来:“我都瘦得只剩40公斤了,你怎么就才发现呢?”
不知道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我怎么听着毕景这口气,那么感伤呢?
绵羊拉开后座门,吆喝我进去。然后跟毕景站在车外,两人研讨到底谁开车。
最后结果,绵羊坐车,毕景当司机。
车里我还在纠结着那个话题:“毕景,你是不是跟着你喜欢的那什么名模吃一样的减肥药了?”
后视镜里的毕景满脸鄙夷:“你见我吃过什么减肥药吗?还有,她叫AbbeyLeeKershaw,澳大利亚墨尔本人,而且,谁跟你说AbbeyLee有吃减肥药?”
“那你怎么瘦成这鬼样儿了?”
“没办法,吃的再多也不长肉。天生就这体质。”
听口气,丫怎么还有种自豪感?
“诶,我说你该不会认为这种非正常体现是正常瘦身的结果吧?”
毕景突然就给减了车速:“怎么?正常不正常都已经这样了。你嫉妒啊?”
“去你丫的。”我立刻就给爆了粗口,“我再没的嫉妒了?虽然咱也不是什么窈窕佳人,但至少身材还算匀称有质的。”
“你羞不羞?”毕景肯定在翻白眼,“还匀称有质?让你跟我一块去ClubSPA馆,健健身、美美容、排排毒,然后去练练瑜伽,修身养性,死活都不愿意去!你没摸摸你肚子上都几层游泳圈了?”
这话说起来挺伤人的。毕景这丫就天生长了一张毒嘴,连绵羊都能看得出来。他碰了碰我的肩膀,朝我小声嘟囔:“你说你跟一有理村村长贫?你这不是自找打击吗?”
一听有理村村长这代号。我就开始替绵羊担忧。
毕景耳朵忒好使,而且反应还特灵敏。
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她开始嚷嚷:“老绵羊你有种就声音大点儿说,你说你一大男人怎么就那么三八呢?”
绵羊嘴角抽筋,却也很有先见之明地没回应毕景,自动省略掉她口气中的无礼取闹,然后开始假寐。
2
毕景的开车技术很不错,一路上很少有急刹车、急加速。所以我们坐得都很舒服、安稳。甚至在车已经到达毕景家所居住的小区时,我都还未察觉,继续独自沉浸在自己沉睡的梦里。
毕景把我摇醒后,就开始对着我身边的绵羊展开攻击。
绵羊最近不知道整什么去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任由毕景摇了好几次,都不见醒过来。
最后毕景实在没办法,照着丫不经意间漏出来的白脖子,一个绝妙神掐就给烙了上去。
绵羊吃痛的一声闷哼,很快就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
看得出来他这一觉睡得相当踏实,因为那突然间有些泛红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熟睡后的迷茫。但经毕景这么一打扰,那双瞳眸此刻瞪得异常的大。
毕景一声面无表情的“到了”,就把他差点爆发出来的起床气给盖了回去。
虽然从表面看来绵羊挺委屈的,但对于毕景,好像我们谁都发不出来脾气。
毕景家住20层,我们乘电梯上去后,毕伯伯已经站在门口恭迎了。
毕伯伯长得不像毕景,但性子却跟毕景异常相似,都是很大气不拘小节之人。
见到我们,很喜庆地就给迎了上来。
还帮忙要拎我手上虽然不大但此时却显得很充盈的皮包。
“快,小瑾,一扬,赶紧进屋来。外头很冻吧?景景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帮小瑾把东西搬好。”
我拿手挡住毕伯伯伸出来要帮忙的大手,心里也异常的温暖:“毕伯伯您快别这么客气了。您要再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住了。”
毕景抓住毕伯伯的胳膊就往屋里拉:“就是,老爸,你要再这么客气,邸瑾肯定都不会住了。你就别给我们添乱了,只用做好饭等我们开吃就好!”
毕伯伯一向宠毕景的紧,听毕景这么一说,倒很快地就跑厨房去忙活了。
我们把行李依照毕景的吩咐搬到了她房子里。
什么东西都收拾妥当后,毕伯伯也开始呼叫我们出门吃饭。
毕伯伯的做饭手艺很好。
听毕景说,以前她妈妈在世的时候,也从没做过饭,家里家外都是毕伯伯一手包办。
对于这么一个出色的爸爸。
毕景每次提到都觉得相当自豪。
也是,毕伯伯能坐到目前这个位置,对于社会的影响力或多或少还是有的。
虽然毕景从来不说,但我知道,自从她妈妈去世后,毕伯伯的所有用心就都放在了毕景身上。
毕景能这么年轻就当上医院的某科室护士长,不能说纯粹,就光拿分量放到那里,院长还得要买毕伯伯的面子。
饭桌上。
毕景倒显得很安静。
毕伯伯感慨我们,说是:“你们几个,再加上辰铭,在大学里就好得打紧,这会儿都出大学这么久了,关系还这么好,可真是难得啊!哈哈。”
这么说来,我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心心相惜的感觉。
其实毕伯伯说得很对,在现在,哪还有毕业后还能像我们这般坚定如磐石的友谊了?这个年代,说我们是生死之交或许不敢当,但绝对是那种要是其中一个人出事其他人都能替他打抱不平的铁哥们。
我们的关系,很铁,铁到就算有人在背后戳我们坏话,我们也一定坚信彼此对彼此的忠诚。
这种友谊是天下难见的。
我们愿意拿真心对真心,拿真情对真情。只有你真心待人,人才会真心待你。
这是我们这几个人身上都突出的特质。
我们如此相近,所以我们才能相濡以沫。
但关于庚辰铭,我们失去了爱情,可能连着这份友情都会出现变质。
绵羊回去后,我跟毕景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话。
毕景的问题一向都很犀利,而这次的问题更毒辣。她很镇定地问我:“你爸妈知道你跟庚辰铭分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我一下子就想到我已经有好多天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我觉得我怎么就真跟我妈说的一样,特没心没肺了?
毕景一瞧这架势,就知道我还没说。便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侧过身子背对着我,又开口:“你该跟他们说了。别让他们对你的事情总那么操心,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成了定数,那就得趁早完结它,不然受苦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身边关心你的人。”
我闷着鼻子“嗯”了一声。
房子里寂静得可怕。
毕景很快便睡着了。
屋子里开始回荡出她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床头的台灯还亮着。
暗黄的暖光为这个温暖的房间里铺上一层狭义的光圈。
毕景蜷缩在被子里。
那个在平时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女子。
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似的,全身缩在了一起。
我从来没觉得毕景165cm的个头可以蜷得这般渺小。
那个瘦弱的身子消瘦得如此可怕。
165cm。40公斤。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才终于知道那个时候心里的诧异。
原来它并不是表面上的惊诧,而是内心不踏实的尾段。
是啊。多么不平和的比例啊?
聪明如毕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3
苑简的车就停在毕景家楼下。
从搬到这里后,依照苑简的说法,顺路接我去公司。
因为跟毕景医院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我还真没好意思叫毕景每天去送我上班。
何况,依照她现在这么消瘦的身体状况,我看着还真是很不忍心。
下楼后,苑简打开车窗,朝我招手。
他今天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看起来清爽而霸气,特有味道。
坐车里后,我啧啧咋舌:“苑总,这围巾挺贵的吧?”
苑简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怎么?我要是说贵,你是不是准备把它扒了绕你自己脖子上?”
“没。”我摆手笑道,“就觉得挺诧异的。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太束缚的东西吗?”
“是这样没错。”苑简看了我一眼,随后笑道,“突然觉得这样挺不错,至少束缚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有用的。不会让我觉得冷。”
“呦?这是哪位神人让您悟通了这一点的?”
“你快别这么阴阳怪气的了。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不仅让你上司开车送你上班,还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跟我贫嘴?怎么?长志气了?”
“没,真没!”我笑着摆手,“这不了解了您也就一纸老虎,怎么着都不会操办我吗?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去你的。”苑简鄙视之。
不一会儿,他拿胳膊肘顶我,见我看他后,也扫了我一眼,继续开口说话:“听说你要在放元旦假的时候一起把年假休了,是吗?”
我很诧异地看着他:“这事你从哪儿听说的?我要把年假攒到元旦假一起休了这事儿,我不是应该第一个告诉你吗?”
苑简嘴角的笑意突然就给浓了:“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水准了嘛!不过,既然这话能传我耳朵了,肯定也就是有心之人说的了。你也就着手准备准备,这假我给你批了。”
“为什么?你要不给我说清楚,这假我不休了。休了我也觉得不踏实。”
“有什么可不踏实的?别人想要这福利还没这机会呢,你可别给你好处你不要,偏要往死巷子里钻。”
“听你这口气,貌似还是不休不行了?”
估计是听到我话里的不满意,苑简顿了顿,将车速放慢后,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也就别这么固执了。给你假休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你好好把你的私人事情处理好。毕景跟我说,你已经好久没回过家了,这次放元旦,得给你好好休几天,然后回西安好好看看你爸妈。”
我一愣,敢情是毕景这丫在苑简跟前给我请缨的?
见我再也没怎么反对,苑简把车子又开上了快车道:“元旦马上就到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给你留意一下航班的事儿。”
我摇摇头,却也不再拒绝苑简给我放假的好意:“不用麻烦了。订机票,这业务我比你熟。”
苑简频频点头:“也是,那你订机票的时候多订一张,比你晚一天的。我可能那段时间也要去西安分公司处理一些事情。”
我很诧异地看向他,却也没问出什么问题。只是在看到他相当淡定的脸庞后,点头“嗯”了一声。
到公司后,告别了去往停车场的苑简,我率先跑进了公司大门。
也许是跟苑简混熟了的缘故,所以没有了先前刚认识苑简时的那些压抑感,倒真觉得在这里上班就像回到家里般舒适。
这种感觉很充实。
每天给苑简安排行程工作,整理必要文件,安排应酬。
拿自己应得的报酬。
生活原本就该这么简单。
不是吗?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会出现很多个意外。人生却也因为这很多个意外,出现或大或小的选择。
选择对了,便会出现另外一道选择题,这样像诅咒般来来回回,直到你错为止。
选择错了,那便就是错了,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公司关于我跟苑简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有些人的谣传甚至夸张到了我用我跟苑简上床的黄色录像来威胁苑简不许离开我!
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胡编乱扯!
上床?亏他们想得出来!
今天因为这件事情,苑简气得差点儿砸了电脑。
他们都是在背后正议论时被苑简无意中给听到的。
例会上,苑简更为愤怒,而且还下了口头威胁:“如果以后谁要是再这么无聊,无中生有,那就自己滚出公司。这里是上班的地方,别把这里当成谣言的创始地!工作的地方就应该干干净净,少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出来,以后要是再发现,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会后,苑简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就站在他的正对面。隔绝的玻璃门透明地反射出我与他之间上下属清楚的工作关系。
他很抱歉地对着我笑:“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我无所谓地摇头:“如果真的那么在乎他们的说辞,那我还不被气死?做人何必那么死心眼,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苑简点头,眼里充满欣赏。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交给我:“去把这份特派报告填好,在元旦之前的这半个月你就先回西安分公司上班。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好好处理一下。”
对于苑简突然间做出来的调职我很难接受。
可能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苑简抿了抿唇:“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就是作为总公司的一个审查员过去审查工作的,元旦假期过后,还是会回来这里。”
“可是这不是应该安排专业人士过去的吗?”
苑简挑眉:“怎么?现在公司这种乌烟瘴气的流言你还没听够?算了吧,总该叫它消停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些麻烦。你就当做是提前休假吧。”
没有再给我反驳的机会,苑简一摆手让我出去。
4
我最终还是填了那份特派书。
作为总公司至西安审查员的身份,我定了三天后飞往西安的航班。
毕景跟绵羊为我安排了辞别聚会。
聚会地点就定在绵羊开的茶品店。
这天下午一下班,苑简就准备开车接我一起过去。
绕过公司的大门,我们在公司外的天桥那里会面。
天已经全黑了。
冬风像是犀利的剪子般深深地刺上我的脸颊。
北京的天好像越来越冷了。
冬真的深了。
可新的一年就要开始,春天还会远吗?
坐进苑简的车里,暖气扑面而来。
可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只觉得一股痒痒的气息在浮动。
原来脸上的皮肤已经被冻得麻木。
苑简伸出大手在我的脸上上下揉搓,不顾我强烈的反对,还越来越用劲,直到车里传出我吃痛的声音,他才放手,随后很变态地爽朗声笑了起来。
我双手护住被揉得生疼的脸颊,满眼抱怨:“有你这样的人没啊?逮着人的脸就使劲揉,这又不是皮厚没感觉。你怎么就这么霸道!”
苑简笑得更加欢畅,这突然就让我想起了毕景幸灾乐祸的样子,俩人的影子就这样立刻给重叠到了一块儿:“看你没有知觉,我当然要想办法把你拉回现实啊。现实多残酷的,一会冷一会热的,这才是生活,懂不懂?”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拉着安全带就往身上缠:“你到底想说什么。”
苑简发动车子,车速很慢,很安稳。待我系好安全带后,才开始缓慢加速。
看了我一眼,他回话道:“就想告诉你,不要被生活打垮。生活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应该享受什么。记得,是享受。发生一件事情,好事我们不能自傲,要保证下回遇到一定会做得更好;坏事要告诉自己,我还是新人,遇到困难那是在所难免的,大不了从头再来。要学会享受幸福,享受快乐,还有享受磨难。磨难是我们的朋友,就像敌人其实是你最好的朋友一样。因为是他们让你懂得了更多东西,有了他们,我们才能在日后的成长中吸取教训,勇往直前。”
“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是一教书的?”
苑简爽朗的笑声又传了出来:“那多好啊,你应该感谢上帝让你遇到我这么好一个教书先生,应该懂得知足,我可是只教了你一个人。哈哈。”
我挑眉:“以前刚来时,怎么就没觉得其实你性格还挺外向挺自恋的?怎么就会觉得这人其实很臭屁很闷骚很难相处呢?”
“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带着面具生活。”说这话的时候,苑简万分正经,“每个人进入这个社会,都会在身上藏着很多种面具。有冷漠无情的,有嬉皮笑脸的,有虚情假意的,有虚伪狗血的,很多很多,多的甚至不计其数。他们用这些面具来隐藏在面具底下那张真诚的脸,只因为世事多磨难,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受伤,害怕太多太多,所以才在接触人时,防人防事。”
这道理其实谁不懂?
可是当它们从苑简的嘴里说出来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这个车窗外灯光陆离,车水马龙的世界里,却显得如此悲伤。像是从心底挖出来的感触,让人感怀。就那样触动过心中那份最柔软的情感。
我笑着。
我说:“苑简,你经历的一定比我想到的多得多,有时间,我真的想安静地停下来,来听一听关于你的故事。肯定会让我学到很多东西。”
苑简很臭屁地点头,丝毫没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多真挚,竟然开玩笑地回我:“好啊。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停到我的身边,我一定把我这辈子所经历的东西,你没有参与过的人生,统统讲给你听。”
我看不到他说这话的表情。因为他始终侧着脸,专心致志地开车。
这些东西,就像是为以后的经历埋下伏笔般,成为最初的一个影子,然后慢慢等着它膨胀,接着吞噬我们的真身。
苑简把车开到了人大附近。
路过人大大门时,苑简指着那个大门告诉我:“你知道吗?这里就是我恋爱的第一个地方。”
我不禁挑起了眉:“听这口气,您还是人大的元老?”
“元老称不上。只是在这里念过几年学而已。”
“只是?”我啧啧咋舌,“瞧这口气多霸气的!想当初我跟毕景还上高中的时候,就多想爬进这里来着。但没办法,我俩都只是想想,总不愿意付出劳动,最后只能上个二流大学,那时候我们多想进这大门里头去!但是毕景说,算了吧,多丢人的,人家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我们进去了,感觉面子都挂不住。”
苑简笑出了声:“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告诉你,并不是进到这种大学里的学生就是最好的学生,其他大学里一样也有出色的,只是不屑于在这个捆绑人青春的地方争斗,所以很多人在报考志愿的时候都自动筛除了这里。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也不会报到这里,跟那些已经把学习当成人生来念的人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这词用得多新鲜的?
有谁敢说一大群好学生学习,是在同流合污啊?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苑简的观点是对的。
因为我身边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
庚辰铭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成绩优异,人品上佳。
可是却在那个我口中的二本大学里就读,与我相遇。
能够年年拿着早就预存在口中的奖学金,不与其他人争论,这样的生活,多悠哉的?可是如果放到了人大这种全是优秀学生的聚集地呢?庚辰铭还能那么悠然自得吗?还能有身上那股散发出来的光芒吗?
我无从知晓。因为时光不会倒流。
不会因为我的想象去重新演绎一遍人生。
5
在去绵羊店里这段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中,苑简跟我讲了他的初恋。
那个在庚辰铭医院里出现过的女人。
她叫方云云。
用苑简的话来说:“高中时候的方云云,美的就像是刚出水的白莲,一尘不染,气质脱俗。”
那个时候,她流着一头黑色的长直发,漂亮的大眼睛,尖尖得像刀子一样割出来的下巴,睫毛卷翘长黑,眉毛弯弯,薄唇饱满绯红,肌肤赛雪。但是非常的瘦,像是烈风一刮就能被吹倒似的。
“我是在上高三的时候才正式认识方云云的,那时候我已经暗恋了她两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对她的感觉,真的是属于一见钟情。只那一眼便认定了以后……”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信,我绝对信。因为我跟庚辰铭,也属于那种一眼就认定了对方的人。
冬风吹得我缩起了脖子,我侧脸看到苑简紧了紧身上薄弱的黑西装,只见他扯下脖子上松散的围巾,将它缠在我的脖子上。
三圈,便像一个劫数。
“我一直都觉得人这种东西很奇怪。你知道吗?我跟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羞得脸都烧到了耳根子后头。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迷人,那个时候的单纯,像是永远也回不来的纸飞机,只在那一瞬间,便更加坚定了我爱上她的信念。”
“方云云的成绩很不错,在得知她填报的志愿是人大后,我毫不犹豫地就填上了这个爸爸极力反对的学校。你知道吗?爸爸非常希望我能报考国外的大学,哈佛也好,剑桥也好,不管是一流还是三流,只要能出国便好。可是我却执迷不悟地报了人大,只因为那里有我最喜欢的人……”
“人大四年的生活,我很快乐。因为有方云云的陪伴,我安稳地从人大毕业。即使爸爸希望我能出国留学,继续考研,可是只因为在北京有她在,我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拒绝。我不知道方云云是怎么跟我哥认识的,那天晚上还是因为出国这事儿跟爸爸闹翻,我们原本约好在学校这里集合,那晚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就站在我们刚才路过的门口,等到天亮。冷风吹了我一夜,我打了一夜电话,就连在回家的路上都还依旧在拨打那个被告知了不知道多少回已经处于关机状态的号码。可当我沮丧地回到家里时,竟然看到她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跟我哥一起,手牵着手……”
“只有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恨!”
“你信了吗?”我伸出手握住在冷风中颤抖的苑简,“你就这样相信了你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了吗?”
苑简嘴角的苦涩慢慢加重:“是啊,当时事实摆在眼前,我就信了。然后我就答应爸爸出国。在国外的日子,我想到了很多,但一直都因为没有勇气去相信那个现实而选择逃避。直到在国外的一家咖啡店里,看到一个场景,很可笑的场景。一个很有钱的妇人朝着一个看起来也就算得上是大学生的女孩说,‘他有他的前途,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既然你那么爱他,那又怎么舍得让他成为无用的人?’女孩子哭得很凶,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告诉那位妇人‘IthinkIkownhowtodoit’。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方云云。”
“你当初该相信她的。”
“可是已经晚了。”苑简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我好像能串联起整个的故事情节,可是已经晚了。那个时候,方云云已经嫁给了我哥。因为怨恨,我当初并没有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但咖啡店里的遭遇,让我突然就想通了一切,但我很恨,恨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如果当初我愿意相信她,相信她其实也真心爱我,那我们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我对我们的感情不够信任。我太怕失去她,也因为怕,所以缺乏很多的安全感。”
苑简说:“这次回国之前,我都还一直没有整理好思绪该怎么去面对她,或者说是面对这件事情所有的牵连之人。我只能装傻,装作直至现在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知道。爸爸老了,他竟然想出这种只有在三流电视剧的故事情节来逼着我与方云云分开,我又何必要在这么多年后再次揭开这个丑陋的伤疤呢?坐在回国的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端,我的思绪异常清晰,我从来没觉得脑子像这一刻这般清醒。我察觉到,不管我的思绪再怎么浮动,不管我再做多少无谓的争执,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数,无法改变。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要这么执迷不悟地抓着这段过去不放手呢?”
“所以回国之后你就一直都躲在公司,很少回家,也从来不出现在方云云面前。直到在医院碰第一次面,是吗?”
苑简没有回答,只是略微地点了下头。顿后,他说:“还记得我第一回交给你的那个文件包吗?那里装着我写给我哥哥的关于我已经真心放下方云云的话,我不想亲手递到他手里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他内疚的眼神。那次在医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更加确定,原来在我身边的人之中,并不只有我独自曾与爱情擦肩而过。”
这回倒轮到我苦笑了:“也就是因为我们如此相似,你才愿意伸出一只手出来帮我的吗?”
苑简顿了顿,“嗯”了一声,随后说道:“当初是这个样子没错。那时候也有私心,就是想让你帮我断了这段我与方云云已经结束的情。不过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方云云现在只能算是我生命中曾经走过的人。对于她,剩下的好像真的只是心中那份没有在一起的苦涩。若论感情,好像真的已经放开了。”
看着苑简对着天空露出释怀的微笑,我的心中也像是突然间亮开了一般轻松。
其实我又何不是如此呢?
如果当哪一天我可以真正到达苑简这种境界。
在想起庚辰铭的时候,心不再痛,剩下的只是苦涩。当那个时候,那我想,庚辰铭在我的生命中,便真的是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