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水激玉垒山
1
泯水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晨雾弥漫,李冰和玉飞沙并肩在岸边走着,轻风带着江水上的雾气迎面扑来,两人心头都是一片轻松。玉飞沙指着泯水对李冰说道:“水能造福,也能成害。入蜀以后,我已走遍泯水、涪水沿岸,治水之策了然于胸,正要与你相商。”
李冰眼睛一亮,“飞沙兄快讲。”
“蜀郡江河泥沙甚少,与魏国大不相同,若仅仅疏浚河道,纵可根绝水患,确非最佳良方。今年江东大旱,而这一江清水却白白流走,至为可惜呀。”
李冰兴奋地说道:“飞沙兄的意思,是要分流泯水以减少水量,杜绝泛滥,同时还可灌溉田亩,一举两得?”
玉飞沙道:“不仅两得。开河引水,除了绝水患灌田亩,还可行舟载货,实一箭三雕啊!”
李冰不由一笑,“哎呀,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飞沙兄不愧为魏国的治水官,果然高瞻远瞩,出手不凡。只是,不知飞沙兄拟在何处开凿新河?”
玉飞沙拿出一张羊皮图纸,铺在地上展开,指点着说道:“此处。”
李冰认真的看着,良久方才说道:“此处已是平原,土质疏松,泥沙必多,数年之后便会淤塞下游,再生泛滥。还有,此处距离成都太近,一旦泛滥,成都将不复存在。”
玉飞沙道:“你所说这些,我并非没有顾虑,然而多方比较,唯有此处最为相宜。”
李冰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不,飞沙兄,我也曾走遍沿岸,倒是选定了一处地点。”
“何处?”
“玉垒山。”
泯水边上,一座高山拔地而起,迎面拦住了江水的去向,江水只能俯首称臣,在山脚下乖乖地调了下头,从山的旁边绕了过去。李冰和玉飞沙就站在了玉垒山的山脚下,仔细打量着这山,好半晌之后,玉飞沙才摇头道:“不可。这玉垒山岩石坚固,决非开河之处。”
李冰道:“泯水至此,水面突然宽阔,水流变缓,分水极易控制。分水渠首必须坚固,以防天长日久发生堵塞。”
玉飞沙却反对道:“你之所说当然不无道理,但如何开凿?以我看还是选在下游为好。下游固然土质疏松,但可以加固堤坝抵挡河水冲刷;纵有泥沙淤塞,也可以定期疏浚。只得看护得当,岂有泛滥之理?”
李冰望着玉垒山,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玉飞沙又说道:“李冰,选择玉垒山为河口固然是好,但开凿山体,费时费力,耗资甚巨。若是久无功绩,必然有人暗中参奏,在秦王面前状告你劳民伤财,那可如何是好?选在下游,事半功倍,功绩立现,岂不是好?”
李冰这才点点头,道:“既然飞沙兄信心十足,那……那就依你之意,选在下游。”
河工早已招募齐备,玉飞沙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便即开始动工开河。然而工程却不顺利,这里土质疏松,水流却又极其湍急,稍不注意,用满装石块的竹笼建起的渠首便被水流冲垮。一连数十日,渠首工程仍然毫无进展。庄古不禁对玉飞沙说道:“飞沙,选择此处开凿新河,渠首仅靠竹笼加固远远不够啊。”
玉飞沙望着奔腾的江水,忧心忡忡地说道:“唉,楚国的河水也未见如此湍急啊!”
庄古又道:“李冰一直以为选择此处不妥。若按他意选在上游,那里岩石坚硬,或为上策。”
玉飞沙扭头望着远处的玉垒山,忧愁地说道:“上游固然是好,可这山石却是无法开凿啊。”
庄古也望了望玉垒山,说道:“不如我们再去看看,也许能想出些办法。”
玉飞沙点点头,两人便向山中而去。
刚一入山中,就听见有丁丁当当的凿石之声,两人都是惊诧,忙循声找去,就钻入一片树林之中,只见李冰和布顺正指挥着数名衙役用钢钎开凿着岩石,眼见着一锤下去,一块巴掌大的岩皮便已裂开,李冰欣喜地大喊道:“开了!布顺,你看,这里岩石并不坚硬!”
布顺却仰着头说道:“你应该说,这里岩石坚硬,却硬不过布顺打制的铁钎!”
李冰笑道:“对对,布顺是天下最好的铁师,他打制的铁钎无人能比。来,让我自己也一试!”说着,兴奋地从衙役手里接过钢钎铁锤,亲手开凿起来。
只听当的一声,又一块岩石迸裂开来,李冰大喊道:“快,快去将飞沙兄叫来,让他亲眼看看,玉垒山可以凿开!”
玉飞沙便不再藏着,一边走出来一边喊道:“不用叫,我自己就来了!”
李冰一看,果然是玉飞沙和庄古两人全都来了,便兴奋地喊道:“飞沙兄,庄师,你快看,玉垒山山石疏松,可以开凿!”
玉飞沙又凑上前去仔细地打量着那岩石,许久之后,感慨地道:“李冰啊,我看这蜀郡的治水官不是我,而是你。”
李冰忙道:“不不,飞沙兄切莫误会。我只是……为了说服你将引水口置于此处,我特来一试,还请……”
玉飞沙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李冰,我并非怨你,而是衷心钦佩你呀!”
李冰感动地说道:“飞沙兄,你是真正的治水官!”
玉飞沙却一笑,揶揄道:“可你这郡守却是有名无实。”李冰一愣,不解他意,玉飞沙又说道,“你身为郡守,却一心治水,官属有事还要到这泯水边找你。你想想,你在郡守府中住过几日?可不是有名无实?”
李冰不由笑起来,“我对郡守之职毫无兴趣,一心只想当个好治水官。若有贤明之士担任郡守,我倒宁愿让位,专心致志于治理水患。”
玉飞沙也笑了,钦佩地看看他,又转头向庄古说道:“庄师,咱们这就去将河工尽数带来,开凿玉垒山!”
数日之后,玉垒山上搭起了一座座工棚。铁工棚中许多座铁炉一字排开,炉火熊熊,水气蒸腾,而每一座炉前都有一位铁工在锻造钢钎,赵乡巡查过去,一路给大家指导着锻造的技巧。布顺在一旁捧着一块石板,用木炭在上面勾画着钢钎的式样。
玉飞沙和庄古两人悄然走了进来,玉飞沙从地上捡起一只造好的钢钎细细打量,然后赞叹道:“布顺打制的这种铁钎,完全可以凿开玉垒山。我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比岩石更加坚硬的铁器。布顺,你这煅铁之法,推而广之,天下受益呀。”
布顺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他们二人,便咧嘴笑道:“哎哎,切莫将此功记在我的头上,这可是李冰所创。”
玉飞沙一愣,吃惊地说道:“哦,又是李冰,他到底是河工,是木师,还是铁师呀?”
李冰这时却恰好一撩帘子走了进来,说道:“我呀,术无专攻,艺无专精,只好给你们筹集粮饷,替你们排忧解难了。”
众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玉飞沙却顾不得笑,大声冲李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图样我已画出,此处确是分水的最佳地点!你来看。”说着也不管众人,拉起李冰便又走出了工棚,一直来到山梁之前。
众人也都纷纷快步跟来,就见玉飞沙展开手中的羊皮图纸,指点着山脚下的泯水,已经抑扬顿挫地讲解开来:“此处位于高山与平原交界之处,江面宽阔,水流适中,便于掌控水量;新河将凿穿玉垒山,引水口之宽窄将依下游所需水量而定;这里地处成都西北,地势较高,泯水穿过山体,可自行流向平原;我还准备在下游多处开凿支渠、细渠和毛渠,呈扇形分布,自可将这清清的泯水引至每一寸干旱的田地……”
玉飞沙自顾自地讲解着,李冰和众人一边听着一边钦佩地望着他,一边也都在心中憧憬着这里河汉交错,密如蛛网的明日。
2
一位石工握紧钢钎扶好,喊了声“好了”,另一位石工便吐气发力,将铁锤重重砸下。然而只听当的一声,钢钎竟一折两段,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位扶着钢钎的石工手上,石工立时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庄古急忙上前将那石工扶住,大声喊道:“快快送去救治!”
几位石工上来将那伤者架走了,玉飞沙也闻声跑了过来,庄古忧心忡忡地对他说道:“飞沙,不必再试了。要想在如此坚硬的岩石上开凿六十尺宽的引水口,只怕到二郎的孙子那一代,也不一定能够完成啊。”
玉飞沙没有回答,从一大堆折断的钢钎中捡起一支皱眉打量着,然后说道:“速去禀报李冰,另选他址。”
傍晚的泯水之畔,几人在水边上架起了一团篝火,李冰在火堆中扔了几块卵石,然后将陶罐放在卵石之上,准备烧热水了冲沏山茶给几人品尝。
玉飞沙、庄古和布顺都围坐篝火旁,一脸愁容地望着火光,玉飞沙对李冰说道:“这山上表层的岩石由于风化,又有树根深入山石,尚可开凿。而下层却是坚硬无比,毫无缝隙,难以入钎。稍一用力,铁钎立断啊。”
庄古补充道:“因此而受伤者已达数十人之多呀,石工们怨气十足,许多人都已萌生退意。”
玉飞沙又道:“李冰,还是下决心放弃玉垒山,另择引水口吧。下游土质固然疏松,设法加固就是。而玉垒山的岩石却是无法可想啊。”
李冰拿起铁钎打量着,皱眉道:“会不会铁钎硬度不够?”
布顺嚷道:“哎,李冰,你这话我可听不顺耳,”说着起身从李冰手中接过铁钎,指着钎尖说道,“你看,这铁钎尖端并未磨损,说明硬度……”
正说着,一个没拿住,铁钎就从手中滑落,恰好落在陶罐上。陶罐立时就破裂了,里面的水浇到烧烫的卵石上,冒起一股水雾,同时也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
庄古忍不住喝斥道:“布顺,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又问向李冰,“可曾烫到?”
李冰却拦住他说话,“都别出声!”
几人不解地望着李冰,只见他闭上眼侧耳倾听着,火堆中又持续传来轻微的噼叭声。李冰就问几人,“你们可曾听到这火堆里有什么声音?”
布顺听了听,一摇脑袋,“没有啊,那有什么声音?”
庄古道:“大概是陶罐破裂的声音吧。”
“不对。”李冰摇摇头,然后捡起一根木棍,拨开炭灰和瓦罐碎片,只见原本浑圆的卵石此时已经碎裂开来。
玉飞沙一下子明白过来,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好你个李冰,玉垒山可以开凿!”
庄古看看两人,又再看看四分五裂的卵石,立时也明白了,便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布顺搔着头皮看着三人,一脸的茫然。
翌日开始,玉飞沙便指挥着众民工们上山砍柴,又将砍来的山柴树枝运到玉垒山顶,一层层铺在**的岩石之上,再在上面泼浇上松油。而庄古领着众木师们建造起一架架水车,又将这一架架水车以接力的方式,一级一级从山顶直通向江面。民工们踏动水车,泯水便汇到山顶的临时水池中。那水池里又早立好了一架架桔槔,可以方便地将池水提取上来。
终于数月之后,一切准备就绪,玉垒山上层层叠叠的柴薪已然码好,众民工们高举火把站作一排,只等李冰一声令下。
玉飞沙将一支火把递在李冰手里,微微点了点头。李冰便将那火把高举过顶。正要点火,身后突然传来虞公子的叫声,“住手!不许烧山!”
众人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虞公子领着几名家丁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虞公子指着李冰怒气冲冲地喊道:“李冰,你强占虞家采邑许久,现在还要焚山毁林,国法不容!”
李冰一愣。“这是你虞家的采邑?我身为郡守,为何不知?”
虞公子冷笑一声,打开一幅绢帛,递在李冰面前,“这是蜀先王颁发的文契,你给我看清楚了!”
李冰接过来仔细看那文契,只见文契一角果然盖有一只篆字印章。虞公子见李冰发愣,便狞笑道,“李冰!你身为郡守,强占民产,我……我要到大王面前告你!”
李冰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虞公子,蜀郡归服秦国多年,你却依然保存蜀王文契,并以此要挟本守。分明是阴魂不散,图谋再反。你可知这是当死之罪?”
虞公子一下便傻了眼,张口结舌地说道:“你……这可是用重金买下来的,岂能说废……就废。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理?你口口声声说要仁义爱民,难道就是这样爱民的吗?”
李冰肃然道:“虞公子,本守若非出于仁爱之心,前番早已将你处死。你几次三番阻挠本守,实不可赦!来人,先行将他收押,依律审清,从重处治!至于这文契,早已废弃,只好……”说着将那幅绢帛放到一边的火把上付之一炬。
虞公子疯狂地要冲上前来,早被几个衙役按住押下去了,跟着来的几名家丁互相望望,都是目露恐慌,李冰又说道:“你等追随虞家,善恶不分,本当治罪。但本守念你们身为虞府家丁,受其盅惑,身不由已,不予追究。快快散去吧。”
几名家丁立时一哄而散了。李冰转身向众位民工们喊道:“点火!”
众民工一齐将火把伸向干柴,“轰”的一声,干柴燃烧起来,烈火熊熊,炽焰腾空。火光映在众人脸上,人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熊熊火光也映入了铁工棚中,这里仍然热火朝天地忙活着,铁炉里也一样火势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布顺正逐个检查着铁钎的质量,就听后面传来二郎脆生生的声音,“三爹!三爹!”
回过头来,还真是二郎满脸尘土地跑了进来,布顺吃惊地说道:“二郎?你不在成都城里好好念书,怎么跑这来了?”
二郎大声道:“我不念书,我要开凿玉垒山。”
布顺吹着胡子瞪着眼,喊道:“那可不行!要让二爹知道,定要重重罚你!”说着蹲下来给二郎擦着脸上的汗,又心疼地说道,“这么远的路,你这小家伙是怎样来的呀?”
二郎脆生生地说道:“走来的。”
布
顺一愣,“走来的?那你……你可曾吃饭?”二郎摇摇头,布顺就气恼道,“哎呀,你……与你二爹一样,顾前不顾后!你等着,我去给你取食物!吃完找车送你回去!”
二郎又说道:“三爹,请让我留下吧,我要……”
“不行!这事我可做不得主。我劝你也不要惊动二爹,免得他……”
二郎委屈地道:“三爹,请你不要告诉二爹,就让我看看玉垒山是如何开凿的,好不好?”
布顺望着二郎可怜巴巴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又是心疼又有些欣赏,“我可以替你瞒过二爹。不过,看过以水碎石之后,你必须离开!”
二郎兴奋地喊道:“好!三爹,何为以水碎石?几时可以见到?”
“就是明日!”
池中清水荡漾,无数民工们手拿着陶盆水桶,静等着李冰的命令。李冰站得远远的,抬手遮挡着一股股热浪。眼看大火就渐渐熄灭了,露出暗红的岩石,玉飞沙走近说道:“李冰,烧了两天一夜,火势将熄,再不浇水只怕晚了。”
李冰点点头,大声说道:“好,浇水!”
民工们齐声回应着,原本凝固下来的工地一下子又活了起来,水车转动,江水流进水池,民工们拿着各种器皿从水池中打水,将水泼向暗红的岩石,伴着“噼噼叭叭”的爆裂声,整个山脊都开始热汽蒸腾。
众河工们一片欢腾,二郎在工棚前也看得清清楚楚,和布顺赵乡一起欢呼起来。二郎又兴奋地喊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布顺问他:“你明白什么?”
二郎喊道:“以水碎石呀!岩石无法烧化,却可以烧裂!”
布顺咧嘴笑着道:“二郎,你可知道这以水碎石的妙法是何人想出来的?”
二郎脆生生地说道:“知道,一定是二爹!”
“你心里只有二爹!告诉你吧,这是你三爹想出来的!”
二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真的?”
赵乡在一旁没好气地捅了一句,“蜀郡的牛都被你吹死算了!”
二郎乐得肚子都疼,躺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待到水雾散去,山石冷却下来,李冰和众人一起又去到山脊之上。玉飞沙摆好铁钎一锤下去,岩石立时迸裂开来,玉飞沙兴奋地喊道:“果然奏效!”
李冰也接过铁锤铁钎,对着一块岩石凿了下去,那石块果然应声而开。李冰抬头望着玉飞沙、庄古和一排排石工,眼中忍不住涌出了激动的泪水,大家也全都眼红红的,玉飞沙就大声喊道:“我们开石喽!”
众石工都是一声吆喝,纷纷操起铁锤,各找位置敲打起来,整个玉垒山上便都回荡着叮叮当当的声音。
3
却说自李冰接任蜀郡郡守以后,便以司马错所定击楚大计,派郡尉王汉领大军前往攻打巫郡,以期抢占进入楚国的水道要冲,为以后攻打楚国,进而统一六国奠定胜基。然而那巫郡城高墙厚,坚固无比,而守城的巫郡郡守又是楚王的姻甥摩苛,为人骁勇善战,更兼足智多谋,故而几年来王汉大军与之战战停停,胜胜败败,却始终未能攻克下巫郡郡城。
岁月便在金戈铁马间逝去了。
张若以尉属之衔随军出征,几年来也吃尽了苦头。他本一个纨绔子弟,自小被母亲娇惯,后来做了郡守更是作威作福惯了,猛然间来到这行伍之中,每天风餐露宿,饥饱不定,哪里就受得了这大起大落了?其实王汉还顾忌着他是丞相之子,从不敢让他冲锋陷阵。而李冰更是派四娃子贴身保护张若,以防他在军中有什么不测。但张若情知自己再复原职已杳无希望,一颗心里便愈加记恨李冰,每日便只是拿着下属的兵士毒打出气。
这夜在张若的大帐之外,又一名兵士被捆绑在木桩上,承受着鞭刑。兵士的惨叫声传入帐内,张若却充耳不闻,仍是自顾自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一刻便已有了些醉意。
一旁的四娃子已是满面胡须,几年来的军旅生涯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这会帐外传进来的声声惨叫让他忍无可忍,便对张若说道:“张将军,你就……就饶了他吧,他也并没犯什么大错……”
张若喷着酒气怒道:“滚开!不要搅了我的兴致!”
四娃子还是说道:“他实在是饿的着不住,才会偷饭。犯此小错,也不该受此大刑啊。郡守李冰大人多次说过,官兵一心才能无往不胜,你不该……”
不等他把话说完,张若猛地将手中的酒爵向他掷去。四娃子闪身躲过,酒爵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张若气急败坏地喊道:“好啊,你竟然敢躲?来人!”两个兵士应声进来,张若起身指着四娃子喊道,“这个蜀狗意图谋害于我,拖出去,斩!”
两名兵士上前抓住四娃子,四娃子挣扎着说道:“不,我没有谋害他!”然后又愤愤地看着张若喊道,“张将军,你虐待兵士,残害无辜,人心难服啊!”
张若大怒,声嘶力竭地喊道:“斩!给我斩!不,车裂!给我车裂,凌迟!”说着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挣扎了两下便再不动弹,顺势睡去了。
两个兵士只望了他一眼,没做理会便押着四娃子出去了。走到帐外,四娃子还兀自高声喊着,“……你们放开我!你们自己看看,兄弟们啃饭团喝菜汤,还要攻城,他却是每日吃肉喝酒,兄弟们寒心哪!”
两个兵士也不理他,将他一直拖到了一处黑暗中。四娃子只见那里地上躺着一个兵士,便又悲声喊道:“于非,于非!你们……你们将他打死了?刘仓,我们都是军士,你们不能……”
左边那名叫刘仓的兵士这才开口说话,“四娃子,你和于非快跑吧。”
四娃子一愣。躺在地上叫于非的那名兵士却爬了起来,恨恨地说道:“我要先去杀了张若这条疯狗!”
刘仓忙拦阻道:“不可,趁着他吃酒醉了,你们快跑吧。”
四娃子犹豫道:“可是……几年前离别时郡守大人特意叮嘱我,要我保护他安全,不能离开他半步……”
于非气咻咻地说道:“你已经是死人了,还管那么多!你想想,这么多年你救过他多少命,可他又是如何对你的?快走吧!”
四娃子这才点点头,又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得去取回我的弓箭!”。
刘仓陪着四娃子又再悄悄钻进大帐之中,只见张若侧身趴在地上,鼾声大作,而四娃子的弓箭倒在地上,恰好便被张若的一条腿压住了。两人不免有些发愁,刘仓走到张若面前小声喊道:“张将军?张将军?”
张若却毫无反应。四娃子便大起胆子抓住弓箭往外拽,但那张若能耐不大,份量却不小,弓箭纹丝不动。四娃子只好轻轻搬动张若的腿,这才缓缓将弓箭抽了出来。眼看着弓箭便已抽出,张若仍无反应,四娃子和刘仓都是一喜,四娃子便忘记了这乃是张若的一条腿,随手一放,张若腿摔在地上,一下便醒了过来。
四娃子和刘仓都惊得傻住了,呆呆地望着张若,张若也死死地盯着四娃子,一开口却说道:“四娃子,拿酒……”说完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四娃子看他神智不清,这才松了一口气,嘴里说着,“是。张将军,我扶你到床上去睡。”说着便想将张若扶起来。
张若却猛地又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嚷道:“不对,四娃子,你不是死了!为何还在此处?”
四娃子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张若再一看旁边的刘仓,有些明白,大怒道:“好啊,你们……你们……我要把你们都杀了……我要……”
不等他说完,四娃子飞起一脚便踢在他脸上,张若问哼一声,便晕了过去。刘仓怔怔地看着四娃子,说道:“四娃子,你这……这可如何是好?”
四娃子咬咬牙道:“我们一起跑吧!”
刘仓说道:“不,不行。他醒过来必然派人追剿,这大山之中,我们跑不掉的!”
四娃子又狠狠心道:“那……索兴将他杀掉!”
刘仓又道:“也不行,他死了,郡尉大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四娃子苦着脸道:“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吧!”正说着,眼睛却无意瞥到帐角的一团牛皮绳,心中有了主意,拿过牛皮绳来捆起了张若。刘仓奇道:“你要干什么?”
四娃子愤愤地说道:“留下来是死,逃也是死。不如将他献给摩苛,投降楚军!”
张若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已被五花大绑,跪倒在一间大堂之上,大堂正前方坐着位一身戎装的将军,正目光冷峻地注视着自己,张若一时心虚,忙低下头去,又用余光一扫,只见四娃子、刘仓、于非等人也跪在一旁。
那将军起身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张若,说道:“你就是秦军副将张若?”
张若心中惊恐,忙谎道:“不,我……我不是张若,小的名叫李若。”
那将军疑惑地道:“哦,你不是张若?”
四娃子急忙说道:“摩苛将军,他就是张若。”
张若冲着四娃子怒道:“四娃子,你……你血口喷人。将军,小的确实不是张若!”
站立在大堂两侧的巫郡文武见此情形都嘲弄地笑了,那将军正是摩苛,便说道:“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叫本将军如何分辨啊?”
四娃子说道:“将军,小的所说是真。他是秦国丞相张禄的儿子,曾任蜀郡郡守,后因获罪被降为尉属,随郡尉王汉王大人前来攻楚。将军,他贪生怕死,故而否认他是张若。”
于非也说道:“四娃子说的对,他就是张若。我等倾慕将军威名,不愿继续为秦送命,特地前来投奔将军。为求将军收留,特地绑了张若,以为见面之礼。”
摩苛听完这话,脸色却沉了下去,冷冷说道:“你说你等弃秦投楚,是因为倾慕本将军威名?”
四娃子呐呐地答道:“正是。”
摩苛突然厉声喝道:“拖出去,立斩!”
几名楚国兵士答应一声,便上前将四娃子等人扭住,于非惊呼道:“将军,为何如此?我等弃暗投明,应该……”
摩苛沉声说道:“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本将军生平最为痛恨背主贪生,卖主求荣之徒!”
四娃子挣扎着说道:“不,将军,我等并非有意背叛秦国,这都是张若逼的呀!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前来投奔将军的呀!”
摩苛便道:“你且说说,他如何逼迫你们?”
四娃子道:“他……他鞭打兵士,动辄处死。”
于非道:“他终日躲在帐中吃肉喝酒,兵士们却是吃不饱饭。”
刘仓道:“军队行进,他要坐在滑竿上。好几个兄弟失足跌入深渊而死。”
于非还要再说,摩苛抬手阻止了他,向张若问道:“张若,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张若还狡辩道:“不不,摩苛将军,他们所说可皆是谎言。”
摩苛厉声喝道:“身为将军,本应体恤下士,身先士卒,为国效命。你却残暴无度,贪生怕死,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敢承认。似你这种无德无能无情之人,留之何用?来人,将他推上城头,当着秦军的面斩首!”
又有几名楚兵上来,将张若从地上拖起来便要押走,张若大叫道:“摩苛将军饶命!小的确是张若,小的不该欺骗将军。请将军给小的留一条命,小的可去说服王汉,让他带兵降楚!”
摩苛冷冷哼了一声,“卖国求生,更不可留!速斩!”
几名兵士便要将张若押下去,一旁的左将军却凑到摩苛近前小声说道:“将军,张若乃秦国丞相张禄之子。张禄睚眦必报,要挟魏国驱杀丞相魏齐之事,天下人尽知。如今秦国兵多将广,国力雄厚,蓄势吞并六国。杀了张若,恰好授张禄以口实,他必然怂恿秦王与楚开战,楚亡之日不远矣。”
摩苛道:“秦无故出兵巫郡,秦楚两国已经开战,为何还要顾忌其他?”
左将军道:“非也将军,秦国垂涎巫郡久矣,索讨不果,这才出兵强击,实乃一城一地之争,而非举国之战。大王多次叮嘱,不可扩大事态。还请将军三思。”
摩苛闻听此话不禁犹豫起来,左将军又说道:“王汉强攻不下,已改变策略,打算长期围城。将军,长此下去,粮草短缺,巫郡必然不保。若以张若为人质,或可保全巫郡哪。”
摩苛看着左将军道:“那依你之意……”
左将军说道:“将其押为人质,在下愿意面见王汉,商讨退兵之策。”
这日巫郡的左将军便以张若的随身佩剑为信物,只身前来秦军的中军大帐面见王汉。王汉接过那佩剑检查一番,便确认果是张若之物不错,仍故作镇定地向左将军问道:“不知摩苛将军可曾善待我们张将军啊?”
左将军一笑,道:“王将军请放心,我们摩苛将军有令,巫郡上下,任何人不得怠慢张将军,他在巫郡一日,便是我们的贵宾一天。只要将军退兵,撤回蜀郡,并保证永不再犯,我们即刻将张将军亲自送往成都城!”
王汉皱眉道:“若是本将军拒绝呢?”
左将军又是一笑,“那……我们也会亲自送过去,只不过是张若的首级了。”
王汉恼火地道:“你……你小小巫郡,粮少人稀,久困之下,不战自降,何敢与本将军讨价还价?!”
左将军仍旧笑道:“将军所言不差,巫郡确为弹丸之地,久困之下,不攻自破。然而,张若在手,则巫郡不弱也!”
啪的一声,王汉以掌击案。怒声喝道:“你在要挟本将军?”
左将军笑笑,“并非要挟,而是提醒将军,慎思而行啊,张若可是贵国丞相张禄之子。将军若一意孤行,逼迫摩苛将军杀掉张若,必然引发两国大战。这个责任将军可担当得起?”
王汉无奈,只能说道:“这……本将军只是蜀郡郡尉,无权处置此事,待我禀报
郡守大人,再行定夺。”
左将军便微笑道:“那是自然。我等静候佳音。不过,摩苛将军有言,需蜀郡郡守亲来。”
王汉气哼哼地说道:“本将军只能转达此意,至于郡守大人能否前来,本将军不敢保证。”
左将军仍是笑着说道:“在下却知道蜀郡郡守李冰李大人乃贵国丞相的学生,仁德兼备,为了救张若,他定然会来。”王汉一愣,却也无话可以反驳,左将军又道,“还有一事,在此期间,请将军后退一舍之地,暂停攻城,如何?”
王汉思忖片刻,便道:“好吧,本将军即命大军后撤。不过你等也要善待张大人,不可伤他毫毛。”
左将军起身说道:“这个敬请将军放心,在下告辞。”说罢便告辞而去。
王汉看着左将军走远,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在大帐内不停地踱着步子,一旁的溪百里愤愤地进言道:“将军,尉属张大人残暴无度,兵士早已怨声载道。不必理会,且由他去。”
王汉喝道:“住口!张若虽然该死,但他是丞相的儿子,若追究下来,这个罪责谁可担当?!”
溪百里一时哑口无言,王汉也平缓下来,对溪百里说道:“好了,不必多言了,你速去准备准备,今晚便连夜启程赶回成都,将此事禀报郡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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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山的工棚之中,玉飞沙用石子、木棍等物在地上摆出一个模型,指点着向李冰和庄古详细讲解。三人都已老了许多,脸上新添了不少的皱纹,庄古更是头发都斑白了,动作看上去也缓慢了许多。
玉飞沙讲道:“玉垒山后部河道即将凿通,汛期将至,正可以分洪泄流。只是,眼下泯水颇深,如何阻断泯水,以便凿通这最后一段石梁,我一时还无良策。”
庄古笑道:“这个好办,李冰自有办法。”
玉飞沙正诧异着开口要问,就见布顺领着二郎走了进来。三人忙迎了过去,布顺就喊道:“二郎学业已成,他说要跟随我们治水呢。”
庄古走近来打量着二郎,只见这会的二郎已经长成了一个小伙子,长身玉立,英气勃勃,心中不禁欢喜,说道:“好啊!蜀郡治水后继有人了!”
布顺又道:“是呀,虽说泯水的治理即将完成,可蜀郡江河还有许多,你可以去治涪水和沫水呀。”
李冰笑着看着二郎,说道:“二郎,你立志治水,此愿甚好。眼下正有一道难题,二爹要考考你。”
二郎说道:“是何难题?”
李冰便指指地上的模型,二郎蹲下来仔细查看,李冰一边解释道:“你也知道,开凿新河必须阻断水源,所以此处留下一道石梁用以阻水。眼下玉垒山后部河道已经凿通,只需断开这道石梁便可通水。你且说说,如何凿开这道石梁?”
二郎道:“这道石梁也是玉垒山的一部分,石质同样坚硬,自然还要用火碎石。”
李冰又道:“以火碎石自不待说。我所问的,是如何阻断上游泯水。”
二郎就笑了起来,“哎呀,二爹,你在与孩儿开玩笑啊!孩儿自幼长于羌寨,自然是用杩槎阻水呀!”
李冰与庄古对视一眼,都不由笑了,只有玉飞沙还不解问道:“杩槎?杩槎又是何物?”
泯水的上游之中,一排杩槎树立在水流中央,辅之以装满石块的竹笼和敷以泥土的竹席,牢牢地阻断了水流。玉飞沙好奇地看着,一再惊叹不已,“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奏效,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哪!”
二郎在旁解释道:“蜀郡羌民以此作坝,旱时阻水,涝时撤去,水旱由人。”
玉飞沙大声说道:“好一个水旱由人!正是我玉家世代之愿哪!”
正说着,一个石工跑来向玉飞沙禀报道:“启禀治水官,河道已经清理完毕,郡守大人请你上岸。”
玉飞沙和二郎忙快步返回岸边的高台之上,李冰等人都已到了。从这高台上向下望去,只见整个工程场面蔚为壮观,无数民工立于泯水岸边,玉垒山一角已被一分为二,中间凿出了一条新河,河中央矗立着杩槎,上系长绳,许多民工手握绳索,只等待着放水命令。
二郎兴奋地喊道:“二爹,万事俱备,只等发令放水!”
李冰起身将一只令旗递给了玉飞沙,说道:“飞沙兄,此河为你所开,还是由你下令放水吧。”
玉飞沙推辞道:“不,我只是治水官,全赖你这郡守才能开此新河。治理泯水为你平生所愿,理应由你主持放水。”
李冰又回头望望二郎,便将令旗递在他手里,“二郎,你来。”
二郎忙道:“不不,孩儿无功,岂能担此大任!”
李冰道:“你已长大成人,治水大业还得靠你承继。下令吧。”
二郎不再坚持,接过令旗高举过顶。那些手握杩槎长绳的民工望着他,拥挤在新河两岸的民工望着他,站立在玉垒山上的民工望着他,扶老携幼赶来观看的百姓望着他,所有表情既严肃又期待的官员也都望着他。二郎缓缓望着高台上的众人,魏萱、翠儿、夏侯水、赵乡、布顺、庄古、玉飞沙,还有吴大人和众位官吏,最后,二郎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李冰,李冰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二郎便将令旗一挥而下,高声喊道:“放水喽!”
众民工们一齐拉动长绳,杩槎一个接一个倒塌下去,积蓄已久的泯水开始流向下游,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泯水渐渐流入新河,在坚硬的岩石河床上继续前行。杩槎终于全部倒塌了,泯水咆哮而下,穿过引水口,奔腾向前……
布顺高喊一声,拉着二郎便跑下高台,直奔新河。许多民工和百姓们也都拥入新河,击水嘻戏,一时间水花四溅,欢声震天。
魏萱缓步走到李冰面前,轻声说道:“李冰,你多年的夙愿终于成真了。”
李冰激动地抓住魏萱的双手,说道:“我此生只有两个愿望,治水和娶你。如今,第一个愿望已成为现实,还剩另一个愿望,我……”
魏萱感动地说道:“我盼着你第二个愿望早早实现。”
李冰怔怔地说着,“我会的,会的……”
二人四目凝视,眼睛里都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从玉垒山的山顶俯瞰下去,只见新开凿的河道中,泯水奔流,**。李冰、玉飞沙和二郎站在高高的玉垒山上,又再眺望对面被分离出来的小山包,心中都是百感交集。玉飞沙又说道:“泯水已治,不日我将转往涪水,沿岸勘查。”
李冰道:“嗯。二郎,新河虽开,下游河渠尚需尽快疏浚,两岸堤坝也需加固。此事交你完成,你意如何?”
二郎信心十足地答道:“二爹放心,我定将泯水一滴不少引入蜀郡每一寸田畦。”
李冰感慨地说道:“自我入蜀以来,多少年过去了,这旱涝无常的泯水终于驯服了。飞沙兄,是你帮我了结了夙愿,功不可没。我已向大王和丞相奏请为你加爵封赏。”
玉飞沙笑道:“加爵封赏非我所愿,作为治水官,能亲手让这泯水永绝祸患,造福于民,已是心满意足啊!”
李冰又向二郎说道:“二郎,你可听到?你想做一个好治水官,就要有飞沙大伯这样的心怀。”
二郎点着头,玉飞沙却说道:“不,二郎,值得敬佩的是你二爹。正是他的胸怀和人格,使我不敢懈怠呀!”
二郎说道:“二爹平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治好泯水,缓解内心的愧疚。飞沙大伯,你以治水为已任,数十年如一日,无家无室,昼夜操劳,帮助二爹完成了心愿,他感激你也是应当的。”
玉飞沙不由笑道:“瞧这孩子这话说的!哎,二郎,你是念书之人,快给这引水口起个名字吧。”
二郎大为兴奋,他又凝神望着脚下的新河,认真思索着,半晌以后才说道:“玉垒山……玉垒山……玉者珍宝也。二爹,飞沙大伯,你们看,这引水口多像一只躺倒的瓶口,一边是大江,一边是内河,就叫宝瓶口吧。”
玉飞沙轻轻念道:“宝……瓶,宝瓶口,嗯,好!下游平原可全靠这只宝瓶送去钱粮啊!”
李冰也沉吟道:“对,宝瓶,谐音保平。二郎之意,是要这引水口为蜀民输送财富,永保蜀郡万家平安。”
二郎笑着点点头,玉飞沙不禁感叹道:“哎呀,不愧是念书之人,一语双关啊!好好,就叫宝瓶口……哎,对面这个山堆也要有个名字。”。
二郎望着夏侯水手指的对面的山堆凝神思索,李冰却突然说道:“这个山堆的名字我已想好。”
玉飞沙忙道:“快说。”
李冰语气沉重地说道:“离堆。”
玉飞沙不解地看着他,二郎却伤感地说道:“二爹,你……又在自责了。”
李冰缓缓说道:“这个山堆是因为将玉垒山凿通而分离的,如同玉垒山离家的儿女。当年,我说出一句错话,余州便成泽国,多少无辜百姓丧生于水底,留下了多少像二郎这样的孤儿呀!我……”说着眼圈便红了。
二郎说道:“二爹,你不要再说了。我是孤儿,可得遇了你们,便不再孤单。”
玉飞沙也道:“是呀,李冰,你治好了泯水,就是将功补过,无需再自责了。不,不能叫离堆,这名字不好听。二郎,你有何好名?”
李冰还是坚持道:“就叫离堆。听到这名字,就能让我忆起自己的罪孽;看到它,我就会在心中告诫自己,类似的灾难不可再度发生。”
他的语气沉重而坚定,二郎和玉飞沙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相劝,正在这时,就见一名衙役一边爬上山来一边高声喊着,“大人,郡守大人,巫郡有军报来了,出事了!”
李冰马上返回郡守府,换好官服在大堂上就坐,一班文武早已赶来分列左右,衙役领着一名将领走上堂来,正是李冰熟悉的溪百里。李冰说道:“百夫长一路辛苦了,不知军中何事紧急?”
溪百里跪地行礼,说道:“回大人,是张若出事了。”
李冰大惊,忙问:“怎么?快快说来?”
溪百里说道:“张大人自随军以来,每日并不督战,只是在帐中喝酒。兵士稍有怨言,轻则打骂,重则斩首,是以兵士们敢怒而不敢言。那一日他醉酒后殴打兵士,身边侍从相劝,惹怒了尉属,命人将他处斩。于是侍从串通卫士,绑送尉属投降楚将。”
李冰面色沉重,又问道:“身边侍从?究是何人所为?”
溪百里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为首者乃是……是大人指派护佐张若的贴身侍卫四娃子。”
李冰大惊,起身道:“四娃子?他……他……”
溪百里道:“王将军说,张大人虽然有错,却罪不该死。四娃子虽说出于无奈,但临阵投敌,却是罪不可赦呀。还请郡守大人尽早定夺。”
李冰缓缓坐下,环视众人,问道:“以诸位之见,此事如何是好?”
众人相互望望,都犹豫着不敢开口,夷丛里便出列说道:“郡守大人,张若对大人多有不恭,多次想杀掉大人。此番遭难,也是天数。且由了他去,不必理会。”
旁边吴大人等人不免鄙夷地望着夷丛里,溪百里又说道:“在下也曾这样劝说王将军。但王将军以为,张大人乃丞相之子,事体兹大,不可不救。”
吴大人也出列说道:“是呀。若是张大人死于敌营,丞相定不肯善罢干休,必然奏请大王与楚开战。而眼下泯水河道尚未完全开通,自蜀至楚陆路艰阻,大军无法东去。郡守大人,此事悠关两国,还请慎思。”
山大人也接口说道:“是呀。此事决非仅仅关乎张大人个人性命,还请郡守大人以国家为重。”
李冰缓缓环视众人,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在自己一人身上,便重重点点头,说道:“百夫长,你先去客馆稍作休息,待本守将郡务略作安置,便尽快随你前往巫郡!”
李冰这便回到内府,让下人赶快整理衣物,魏萱闻声赶来,吃惊地问向李冰,“你要前往巫郡?你要去救张若?”
李冰拉着她坐下,柔声说道:“巫郡郡守摩苛指名要我前去,我不得不去啊。”
魏萱气愤地说道:“你可真是……张若早前如何对你,你却……”
李冰微微一笑,“过往之事又何必挂怀呢?”
魏萱道:“张若作恶太多,死有余辜。你可听说先晋时东郭救狼,反被狼噬之事?你救张若,就如同东郭。恶人不除,必为其害,实在是不智之举。”
李冰耐心地劝解说道:“东郭救狼,至为愚蠢。而我救张若,于情于理,皆不得不为。于情者,丞相救助之恩不能忘,我娘临终嘱托不敢忘;于理者,张若乃蜀郡大将,我身为郡守,岂能罔顾属僚死活?再者,一旦张若被摩苛所杀,势将引发秦楚两国大战,又不知将有多少百姓死于战火。此外,将张若绑送楚将者是四娃子,如我不去相救,他人定会以为是我有意安插四娃子置张若于死地,必将遭世人唾骂呀!”
魏萱知道李冰主意已定,再劝也是无用,便背过脸默默垂泪,看得李冰心疼不已,又柔声说道:“扣儿,我去巫郡,只是与楚将相商,并非出生入死。”
魏萱转过身来哀求道:“李冰,你不要去。张若一死,我便成了自由之身,无需奏请太后恩准,我们便可以一世相守。这……这是我此生仅有的愿望,难道你不想……”
李冰却皱着眉头,郑重说道:“扣儿,与你恩爱相守也是我此生的夙愿,可是……我不能因此而置大义于不顾啊。今日不救张若,就算你我相守,也无颜再见丞相和夫人哪。扣儿,你且放心,无需太多时日,我定会安然归来。”
魏萱这才彻底死心,擦擦眼泪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去给你收拾行装,你可要答应我,一定安然归来。”
李冰点点头,魏萱便转身出去了,李冰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但更多的还是歉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