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名垂都江堰

名垂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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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狂风怒号,泯水咆哮着拍打着岸堤,像要扑上来吞噬掉一切。二郎指挥着河工们紧张地加固河堤,焦急的呐喊声在风中时隐时现。

一番努力之后,险情终于排除了,河工们都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二郎却又喊道:“快快起来,不可松懈,继续巡查!”

河工们只好不情愿地站起,又顶着风雨向下游艰难行进过去,不一刻身影便隐入了风雨之中。

下游的一处河堤上,两个河工正在这里巡视,就看见二郎领着数名河工走了过来。两人忙迎了上去,二郎大声喊道:“有无险情?”

一位河工就喊道:“没有!请大人放心。”

二郎又道:“加强巡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交待完毕,二郎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有一丝异样的声响,忙站定了去听,却又听不见了,便问道:“你等可曾听到声响?”

几位河工也凝神去听,却都摇摇道:“大人,除了雨声,并无异响。”

二郎便点点头,正要再走,那声响再度响起,二郎忙仔细倾听片刻,便快步走到堤岸前,将木棍伸下去探查,紧接着脸色突然大变。转身向河工们喊道:“快取竹笼来!”

混浊的河水不停地冲刷着河堤,河堤已开始一块块塌陷下去。二郎指挥着河工们将装满石块的竹笼一只只投入水中,然而那竹笼在激流中转瞬即逝。二郎忙大声喊道:“快!快去将大队人马调集过来!”

有河工便答应着快步离开。

不一刻,一队人影顶着风雨隐约出现。二郎冲着人影大喊道:“快过来!快将石笼搬过来!”

这队人影却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喊声,径直来到面前,二郎大吼道:“快去搬石笼啊!你们……二爹?”

果然,来人走到身前,才看清正是李冰和玉飞沙领着一队河工。二郎又喊道:“二爹,情况不妙啊!飞沙大伯,你可来了!”

李冰想近前查看河水,但心中恐惧,还是不敢走近河岸,玉飞沙就喊道:“李冰,你怕水,且靠后!”

李冰只得退后了两步,这时已有许多河工扛着一支支木桩跑了过来。玉飞沙大声喝道:“快打木桩!”

二郎与河工们一起在湍急的河水中打着木桩,但水流湍急,稍不留意,木桩便会急流冲走。进展十分缓慢。李冰望着忙碌的人们,又慢慢转过头,去望望下游的成都方向,表情渐渐坚定起来。突然见,李冰推开人群,纵身跳入了泯水之中。

玉飞沙大惊,喊道:“李冰!”

二郎愣了一下,却也跟着跳了进去,父子二人手挽手,一起堵住了漏洞。二郎又大喊道:“飞沙大伯,快打木桩!不能淹了成都啊!”

数名河工也纷纷跳下,和李冰父子一起组成一道人墙。玉飞沙忙和更多的河工一起,将一根根木桩打了下去,将一个个石笼投了下去。

涌水口渐渐被堵住了。

大雨终于停了,在八天八夜之后,洪涝过后的田野,到处是一片泥泞,洪涝过后的村庄,满眼都是倒塌的房屋。路边上,一个中年灾民疯狂地用手扒着倒塌的房屋废墟,片刻之后,一只孩子青紫的小手出现在废墟之下。那灾民颤抖着双手,喃喃地念道:“我的儿……我的儿子……”

正在巡视灾情的李冰路过这,就走上前来,便看到了那孩子的小手,李冰的眼中顿时盈满泪水,回头喊道:“快来将孩子挖出来!”

身后的二郎答应一声,招呼几位河工上前便要动手,那灾民却突然喝止道:“不可……你们不可动我的儿子!”

二郎解释道:“这位乡亲,我们……”

灾民哭着道:“我的儿子……被那可恶的李冰……害死啦!”

众人都惊讶地回头望着李冰,二郎更是脸露不悦,说道:“天灾难料,怎能说是李冰害死了你儿子?”

灾民凄惨地喊道:“李冰把水神引过来,淹死了我儿子!他好狠哪!”

二郎还想反驳,李冰却拦住了他,自己上前说道:“乡亲,在下便是李冰。”

灾民抬头瞪视着李冰,表情渐渐狰狞,突然咆哮了一声,便冲上来将李冰扑倒在地,狠狠地掐住李冰的脖子,“可恶李冰,还我儿命来!你还我儿的命来!”

众人急忙上前将他拉开,李冰捂着自己的喉咙,干咳不止,却还是艰难地说道:“你们……放开他……”

众人这才愤愤地松开了那灾民,李冰又过来跪倒了灾民面前,“你打吧,发发你心中的怨气。”

众人都是一愣,却又不敢上前阻止,那灾民立刻扬起了拳头,却久久没有挥下,突然一声大吼,众人都是一惊,那灾民却又去伏在了废墟上,捂着脸痛哭起来,“李冰,你是魔鬼,你为何要把水神引来啊……你不治水,我们这里十年九旱,从未有过洪涝,你把水神引来,淹死了我儿啊!”

李冰脸上的泪水也滚滚流下。

李冰在泯水下游视察了三日,这才返回成都向张若复命。看着李冰自责的痛苦神情,张若也只能耐心地宽慰他。李冰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颤着身子说道:“虽说成都未被水淹,但下游大片田畴尽成泽国,颗粒无收,流民失所,李冰罪莫大焉……”

玉飞沙在旁道:“郡守大人,这埸豪雨连下八日八夜,前所未闻,泯水暴涨,超乎预想,下游决堤,也是难免,并非是李冰的罪过。”

张若忙又道:“是呀。若不是你治理泯水,只怕这成都此刻已不复存在了!请不必自责。”

李冰大声道:“我又岂能不自责?治理泯水,原本为了造福于民,可是……我……”

玉飞沙道:“水形无常。满则溢,溢则涝;损则不足,不足则旱。治水难哪!两害相较取其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冰,你已尽力。”

李冰摇摇头,“不,我……并未尽力……”正说着,突然从座位上倾倒在地,浑身抖动。

众人忙纷纷围上,就见李冰蜷缩在地,两手抱肩,牙齿不停地打战。玉飞沙忙喊道:“二郎,快去请郎中!”

二郎应声跑远,李冰却悲愤地大喊了一声,“我……害死那么多人哪!”

众人不禁都是无语。

李冰的房间里别无长物,只有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一卷卷的竹简,那竹简上的字迹经过多年的摩挲,许多都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床头,摊开的一卷竹简上还残留着变色的血迹。李冰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兀自打着哆嗦。

床边的玉飞沙缓缓说着,“扣儿死后,你大病一场,数年间未曾彻底痊愈,郎中叮嘱你要平心静气,怡养安神,不可再费神劳力,可你……”

二郎将一碗汤药端了过来,“二爹,把这汤药喝下去吧。”李冰轻轻摇了摇头,二郎急道:“二爹,不喝药如何能行?”

玉飞沙也道:“李冰,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是……”

李冰悲声道:“我本是已死之人,早应追随扣儿而去,却为何……为何要活下来,亲眼看到如此惨景?这是天神对我的……惩罚呀。”说着,泪水已从耳边滚落。

众人也都伤心起来,玉飞沙又道:“依你说来,这天神未免过于无情了。你为治理泯水付出一生,天神看在眼里,蜀郡百姓也看在眼里。他们……”

李冰道:“他们在骂我,他们骂我魔鬼。我非但没有治好泯水,反而把洪水引到他们的家园,淹死了那么多百姓,我确与魔鬼并无两样啊。”

二郎道:“二爹,请你不要再说。还是将这汤药喝了吧。”

李冰摇头道:“我心已死,汤药何用?你们……就让我和扣儿独处片刻吧。”

众人对视一眼,再去看看书架上的竹简,都不知如何劝解,玉飞沙急道:“李冰,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啊!”

李冰却缓缓闭上眼睛,再不理会众人。二郎就故意说道:“飞沙大伯,三爹,我们走吧。既然二爹主意已定,劝也无益。只是……二爹,你若就此死去,这骂名便将永世背负。”

玉飞沙诧异地望着二郎,二郎继续说道:“飞沙大伯,由二爹去吧。二爹离开了人世,自然是听不到人们的咒骂,可我们还要活下去,我们且不可因悲伤而分心,还须集思广益,想方设法将泯水彻底治好,才可以免除二爹给我们带来的屈辱啊!”

众人渐渐明白了二郎的用意,都去注视着李冰,二郎又说道:“我们这就走吧。”说着端起汤药便向外走去。

然而李冰终于睁开了眼睛,“二郎……将汤药递给我!”

众人都会意地一笑,二郎忙不迭返回了床头。

2

金刚堤上,许多河工正在加固着被洪水损坏的堤坝。玉飞沙和二郎立在栈桥上,一边观望一边商议着。玉飞沙说道:“你爹当初确定将泯水四六而分,我心中便存有疑虑。这一埸洪水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我们须将这金刚堤移至泯水中心,甚至外六内四,或可杜绝水患。”

二郎皱眉道:“若外六内四,或五五而分,枯水时节下游水量不足,又将面临旱灾。”

玉飞沙道:“宁旱勿涝。旱灾固然可以减少收成,却不至于百姓流离失所。”

二郎又道:“若是能在鱼嘴处备下杩槎,旱时阻断外河,涝时阻断内河,岂不是可以调节泯水?”

玉飞沙思索了片刻,道:“此法我也想过,但是,杩槎惟在旱季水流缓和时可用,洪涝季节水急时却难以立足。因此,杩槎分水之策可以阻旱,却无法御涝。二郎,我即刻前往成都面见你二爹,说服他允准将金刚堤和鱼嘴向江心移动。”

二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便只得点了点头。

玉飞沙返回成都,将和二郎商议的主意说与了李冰。李冰病还未好,虽已不哆嗦,但还是咳嗽不断。听完玉飞沙的话,李冰吃惊地说道:“移动金刚堤?咳咳……”

玉飞沙点点头,“你且躺好。我和二郎商议,只有减少内河水量,方可降低洪涝威胁。”

李冰皱眉道:“可是……咳咳……旱季又当如何?岂不是……”

玉飞沙道:“对此我与二郎已有应对之策,以杩槎阻截外河,可使泯水大部流入内河。”李冰又沉思起来,玉飞沙说道:“莫非……你以为此法不可取?”

李冰迟疑地道:“不,以杩槎阻断外河之水,此法甚妙,可是……”

“此法只能应对旱灾,却无力抵御洪涝。因此我才决定移动金刚堤,减少内河水量。”

李冰叹道:“亡羊补牢,固然可取。但治水

之道,在于根本。咳咳……飞沙兄,我们须要寻一良策,可兼顾旱涝,一劳永逸才好。”

玉飞沙苦笑道:“兼顾旱涝,谈何容易?我爹生前说过,旱涝之灾实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根绝。治水之道,在于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天下岂有一劳永逸之策?”

李冰又是一阵咳嗽,玉飞沙忙道:“你安心养病,治水之事由我与二郎办理就是。”

李冰喘着粗气说道:“移动金刚堤,工程浩大,不知需时多久?”

玉飞沙道:“大约需二年时间。”

“如此漫长……”

玉飞沙道:“与筑坝相比,二年时间并不算长。”

李冰也只能点点头道:“那……那就依你们的主意办吧。”

玉飞沙走后不久,夏侯水就来了。却是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要和翠儿完婚了,此来便是想请李冰前去主婚。但夏侯水看到李冰身体如此虚弱,一时也有些犹豫了。李冰就冲他笑着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婚礼我怎能错过?!”

崖边寨里篝火熊熊,众多羌民围着夏侯水和翠儿载歌载舞,送上他们的祝福。李冰裹着厚厚的羊皮袄坐在人群中,这一场大病又让他苍老了许多。几位羌民青年将一桶米酒抬到了李冰面前,酒桶中插着许多根竹管。夏侯水走过来说道:“夏侯水和翠儿今日成婚,能请到你主婚,实为大幸。请喝酒。”

李冰高兴地说道:“好,夏侯兄弟和翠儿的喜酒,我喝。”说着,抓起一支竹管放入嘴里,吸了一口。只是那竹管中部有些干裂,酒液从裂缝处流了出来。

李冰又说道:“夏侯兄弟、翠儿,你们这一对有情人,历经许多年坎坷,终成眷属,我真心为你们高兴啊。我……哦,扣儿若九泉有知,她也……也会祝福你们呀。”

翠儿有些伤感地说道:“大人,若不是公主成全,翠儿和夏侯水也不能……”

李冰淡淡一笑,道:“好好,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来,喝酒。”说着拿过竹管又吸了一口,酒液照样又漏了出来。

夏侯水忙道:“这竹管裂了,快换一根。”说着便将另一根竹管递给李冰。

谁知李冰却不接,而是拿着那根竹管时而轻缓时而急促地吸着,酒液便不时地漏了出来。

夏侯水惊讶地看着他,“李冰,你这是……”

李冰却不答话,又抬手制止他再说,自己仍然不停地继续着他的试验,轻轻吸一口酒,酒液渗出;急促地吸上一口,却是滴酒不漏。

李冰终于停了下来,大喊道:“夏侯兄弟,你看,用力啜饮时这酒并不渗漏,这是为何?”

夏侯水不解地道:“用力吸吮,这酒径直入口,自然不漏。”

“对呀!”李冰指着裂缝处,说道,“这是内河,”又一指竹管的上部,“这是外河。旱季水流缓慢时,泯水可流入内河;而洪涝时水流湍急,泯水便会径直流入外河。”

翠儿大惑不解,看向夏侯水,夏侯水苦笑着道:“他呀,这些日子又走火入魔了。”然后又问向李冰,“这么说,你寻到了解决之道?”

李冰大声道:“对,如此一来,便不必劳民伤财移动金刚堤!”

这天玉飞沙和二郎正指挥着河工重新筑堤,金刚堤上便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二郎欢呼着迎上前去,玉飞沙也笑着问道:“怎么李冰,你的病都好了?”

李冰笑道:“身上的病没好,但心里的病好了!”

玉飞沙和二郎都是一愣,李冰便笑着说道:“这金刚堤不用挪了!”

玉飞沙更是吃惊,道:“不移金刚堤,如何杜绝洪涝?”

李冰左右看看,又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于此处将金刚堤断开,联通内河与外河。”

玉飞沙和二郎都是一头雾水,看看两侧的河流,再看看脚下的堤坝,此刻三人正站在金刚堤后部靠近离堆的地方。

李冰见两人不解,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来,在地上展开,指点着说道:“这是内河,这是外河。在此外开挖,沟通两河。旱季时,水量少,流速缓,泯水进入内河;洪涝时水量大,流速急,泯水可分入外河。”

玉飞沙和二郎仔细观看图形,再抬头观察着实地,时而点头,时而皱眉,玉飞沙说道:“旱时,水入内河,这个并无异议。只是,洪涝时,过多的水量如何才能返回外河?”

李冰大声道:“借势!”

“借势?如何借势?”

李冰指着图纸说道:“将玉垒山此岸继续开挖呈凹形,水流自此汹涌而来,借助回旋之势,自然便会返回外河。而且,宝瓶口狭窄,过水量受到限制,多余之水必然返回外河!”

玉飞沙再次对照着图形和实地查看一番,渐渐省悟,“嗯,确有道理。”

二郎又指着图上问道:“二爹,这是何意?”

李冰道:“这是从巫郡学来的漫水坝。”

二郎立刻领悟,“噢,二爹是想以此漫水坝调节返回外河的水量?”

“不仅调节水量,还可排泄泥沙。”

玉飞沙钦佩道:“简直妙不可言哪!金刚堤将泯水四六而分,宝瓶口控制进入内河的水量,漫水坝调节返回外河的水量。三者一体,互为牵制。哎呀,李冰,亏你想得如此周到!”

二郎道:“如此一来,进入宝瓶口的河水便成恒量。旱时借助金刚堤,辅以鱼嘴处的杩槎调剂,使内河水量充足;涝时撤去鱼嘴处的杩槎,多余河水借漫水坝渲入外河!无论旱涝,均可无忧。”

玉飞沙大声道:“李冰啊,你……你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李冰笑道:“飞沙兄过谦了。”

二郎又道:“二爹,飞沙大伯,这些日子我一直担忧泥沙淤塞宝瓶口,也想得一法,不知可行否?”

李冰微笑着说道:“你且说来。”

二郎指着图纸上的上游河道,画了一个“S”形,说道:“以孩儿之意,上游河道若建成弯形,岂不是可阻滞部分泥沙?”

李冰点点头,“嗯,有理!”

二郎又道:“玉垒山下再开凿一处凹窝,又可留下部分沙石。大涝之时,河水湍急,可将大量沙石抛至这漫水坝!”

玉飞沙笑道:“好啊,二郎,你将来也定是一个好河工。后继有人,我和你二爹死也可以瞑目了!”

二郎道:“飞沙大伯过奖了。”

李冰也欣慰地注视着二郎。玉飞沙又说道:“二郎,有了这些妙策,剩下便是我们的事了!”

二郎大声道:“二爹和飞沙大伯放心,我即刻派人开挖金刚堤,修筑漫水坝,整治上游河道。待到枯水季节,以杩槎阻断泯水,再开凿玉垒山堤岸。”

李冰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3

数月之后,玉垒山的堤岸终于开凿完毕,只剩下一些河工在山顶上加固山体。玉飞沙正指挥着河工们陆续撤离,二郎便急匆匆地赶来了。玉飞沙向他问道:“漫水坝情形如何?”

二郎兴奋地答道:“赶在开春时节,漫水坝定能完成。雨季到来时,下游百姓再不会担忧受怕了。”

玉飞沙又指着山顶说道:“二郎,你再调派一些河工前去加固山顶。否则泯水涌来,只怕会有泥石滚落。”

二郎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刚走了不远,就听见一个惊慌的声音从玉垒山顶传来,“快闪开!”

玉飞沙大惊,回头望去,只见玉垒山顶有一处已经塌方,大块的泥土和石块从山顶滚落下来。而塌方处下面正有许多名河工。

玉飞沙大喊一声,“不好!快快躲闪!”喊着便冲了上去。

然而已经晚了,河工躲避不及全被埋在了泥土之中。玉飞沙心急如焚,用手去扒着泥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更大程度的塌方发生了,转瞬间玉飞沙便在泥土的掩埋下消失了。

二郎悲痛地大喊了一声,“飞沙大伯!”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也用手去扒着泥土。塌方仍在继续着,几名河工忙将二郎拉开架走。

二郎还挣扎着大喊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飞沙大伯!快去救人!快去救出飞沙大伯呀!飞沙大伯……”

悲怆的声音久久地在河面上回响着。

几日之后,玉飞沙的尸体从土石中找了出来,被人们放在了一只巨大的船棺里。许多百姓也都自发赶来,啜泣着为玉飞沙送行。李冰拿着一只陶盆来到河边,舀起一盆清冽的河水,想了想,又从河中捡起了一块石头,这才回到船棺旁。他小心地将石块放到玉飞沙的手里,让它紧贴着胸口,然后喃喃地说道:“飞沙兄,这块卵石就取自漫水坝,你带上,就不孤单了……”

然后又醮着陶盆中的水为玉飞沙洗脸洗手,又再说道:“飞沙兄,我想将这漫水坝取名为飞沙堰,让后世永远记住你的大名。还有,我要将你留在这金刚堤上,日夜与这泯水相伴。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愿望……”

他的声音柔和,动作轻缓,但周围的二郎等人却不由地流下了眼泪。

一座新坟出现在金刚堤靠近飞沙堰的地方,但坟前却没有墓碑。李冰、二郎和众人都跪倒在坟前,轻轻啜泣着,李冰轻声念道:“……飞沙兄啊,不给你树碑也是我的主意。因为,这金刚堤和这飞沙堰便是你的功德碑呀。泯水不枯,青山不老,金刚堤不垮,飞沙堰不湮,你的名字就将万代不朽啊……”

话未说完,他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经过这一番刺激,李冰的身体更加虚弱,每日不止咳嗽,甚至还不时咳出血来。二郎便让他在家中静养休息,不得再操劳费心。但李冰辛劳惯了,又哪里就肯听二郎的约束。果然这日二郎又来到李冰房中,就见李冰又在地上查看着地形图,不禁恼道:“二爹,你怎么又下地了!”

李冰笑道:“终日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呀。”

二郎道:“可你这病就需静养,不得操劳,不得焦虑,不得……”

李冰更笑了,“这也不得,那也不得,要这躯壳又有何用?”

二郎又喊道:“二爹!”

李冰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今天有什么事么?”

二郎道:“再有几日泯水就可彻底完工。孩儿有一个想法,来向二爹请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指点着说道,“孩儿以为此处、此处、还有此处,应在这三处树立标尺,以便观察泯水水量。”

李冰摇摇头,“不好。”

二郎不解道:“为何不好?有了标尺,便可预知旱涝,调剂……”

李冰道:“二爹之意,是说标尺不好。此事二爹早已想过,应设立石人石马为标,即使村夫野叟也可一望便知。二郎,你要象当年大禹治水,凡事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宜和谐,忌用强。”

二郎惊喜道:“嗯,还是二爹思虑周全。旱时,泯水没及石人之足,便需以杩槎阻截外江之水;涝时,水量溢过石人之肩则有洪涝之虞,需早做准备。”

李冰赞赏地看着二郎,“嗯,此处江心还应置一石马,标示为最低水位。每年秋末下霜之时,泯水低于石马,便可以杩槎断流,疏浚河道。至第二年初春,水量高于石马时,则可拆除杩槎放水。”

“原来孩子所想,二爹早就了然于心。”

李冰又道:“此外,还需刻一石碑,提醒后人,每年均需清理淤沙,不得懈怠。”

“是。孩儿还要将二爹所说‘深淘滩、低作堰’和‘遇弯截角,逢直抽心’的教诲刻于石碑之上,以警戒后人。还有,此处飞沙堰还要置一石犀,作为每年清淘淤沙的标记。”

李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二郎,你才是天生的治水官,强过二爹呀。”

二郎忙道:“凡事需尽心竭虑,这是二爹经常教诲孩儿的。”

“二郎如此聪慧,二爹这病已经不治而愈了。哦对了,涪水和沫水的治理图,我又做了些许改动。”说着指着那图纸上说道,“这沫水、泯水在此三江汇集,水流紊乱,需要……”

然而二郎先看到的却是图纸上的血迹,不由急道:“二爹,你又咯血了!”

“你莫分心,听我将……”

二郎伤感地说道:“二爹,你……泯水尚未完工,你就抱病走遍了洛水沿岸,定下治理大计。又绘出沫水、涪水之图形,孩儿知道,你是想在有生之年,多替孩子分忧,可是……”

话未说完,李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一下便喷溅到图纸上,二郎忙大喊道:“二爹!”一边将李冰扶到炕上躺下。

李冰轻轻唤了声,“二郎……”

二郎答道:“孩儿在。”

“二爹死后,你要把二爹埋在洛水之畔,二爹要……”

二郎急道:“二爹,你不能死!”

李冰笑着道:“人都有一死,死何所惧?看你尽得治水要领,后继有人,二爹虽死无憾了。”

二郎悲伤地喊道:“二爹……你不是一直想与公主合葬一处吗?为何又……”

李冰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两情相悦,倒也……不必厮守。扣儿既已……安宁,又何必惊扰她呢?”说着,又从床边拿起一卷竹简来,说道,“二郎啊,你将扣儿的竹简与我葬在一处,一共是二百零一卷,四万六千三百五十四个字。以后二爹就有时间每天读她了。你也可以叫她……二娘了。”

“其实,孩儿心中早已在叫她二娘了!”说着,二郎的泪水便滴落在李冰花白的头发上。

李冰轻声道:“泯水有飞沙兄照应,我放心。你要把我葬在什邡洛水之畔,让我看着你治好洛水。”

二郎伏在李冰身上,大声哭喊着,“二爹!你别说了,你没事的,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4

泯水岸边的高台之上,张若当中而坐,李冰和蜀郡大小官吏分坐两旁。所以人的脸上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从高台上向下望去,埸面蔚为壮观,泯水两岸站满了无数民工,宝瓶口、金刚堤、飞沙堰三大工程尽收眼底。泯水已被金刚堤一分为二,河中央矗立着众多杩槎,上系长绳,一些河工手握利斧站在杩槎之上,另有许多民工手握绳索站在两岸,都只等待着放水的命令。

二郎大步走上高台而来,兴奋地向张若说道:“郡守大人,时辰已到,万事俱备,只等发令放水!”

张若起身喝了声“好”,便从衙役手上拿过令旗,转身递给了李冰,“治水官大人,请发令!”

李冰接过来犹豫了一下,却转身递给了二郎,“二郎,你来。”

二郎忙道:“不不,孩儿岂能担此大任!”

李冰道:“你已长大成人,未来蜀郡治水大业还得靠你承继。下令吧。”

张若也说道:“对,李二郎,你父亲举贤不避亲,他已推举你担任蜀郡治水官,本守已经允准。你就下令吧!”

二郎不再坚持,接过令旗,高举过顶。所有人都凝视着他,二郎的目光也依次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李冰的脸上。李冰微微点了点头,二郎便挥旗高喊道:“放水!”

民工们挥动利斧,砍断了竹索;民工们一齐拉动长绳,杩槎倒塌,一个接着一个;积蓄已久的泯水开始流向下游,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泯水流入新河,在坚硬的岩石河床上流动向前;杩槎全部倒塌,泯水咆哮而下,穿过引水口,奔腾向前;泯水在鱼嘴处一分为二,清清的河水流入内河;泯水冲刷着新凿开的玉垒山一侧的河岸;河水在玉垒山下回旋后,一部分流入宝瓶口,一部分通过新开挖的河道越过漫水坝,返回外河;民工们拥入新河,许多人手持竹竿击水;许多妇女手执竹篮,一把一把将篮中的粮食撒向水面;水花四溅,欢声震天……

高台之上,张若等人也兴高采烈地互相致贺,布顺、庄古、赵乡等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了过来。布顺大声喊道:“鱼嘴分水顺畅,有六分水量进入内河。”

赵乡喊道:“禀报大人,宝瓶口入水通畅!”

庄古道:“玉垒山河堤坚固,水流呈回旋之势。漫水坝已经过水,少量泯水返回外河。”

二郎看着李冰激动地说道:“爹,你听见了吧?听见了吧?”

李冰强忍泪水,连连点头,又望着那悠悠的泯水,喃喃念道:“飞沙兄,你听见了吧?”

二郎大声道:“爹,走,咱去告诉飞沙大伯!”

布顺也大声喊道:“对,对,咱们去告诉玉飞沙!”

赵乡就喊了一声,“滑竿!滑竿过来!”拉着二郎去不远处抬过一只滑竿过来,放在李冰面前。

李冰犹豫着,又抬头看看张若。张若走上前来,亲手扶着李冰坐进了滑竿,道:“治水官大人,请。”

李冰只好坐下,赵乡和二郎一前一后抬起李冰向金刚堤走去。

金刚堤上,李冰的滑竿一路抬来,民工们一齐欢呼着夹道欢迎,又将许多鲜花抛撒在他的身上。李冰眼含热泪,不停地摆着手感谢众人。

就在这时,岸边上众多兵士拥着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张若等人都诧异地看去,却见马车停了,走下来的正是张禄和张夫人。张若大喜过望,忙迎上来问道:“爹,哦不,丞相大人,你为何……”

张禄微笑道:“若儿,为父已辞去相位,如今只是一芥草民。”

张若吃惊地望着他,张禄又笑道:“接到你的信札,得知泯水即将完工,为父是专程前来看望你和李冰的。”

张若道:“啊,正好啊,今日是新河放水的日子。爹,你看,这泯水流入新河,直驱成都啊。”

张禄点点头,赞道:“好,好啊。李冰何在?”

张若伸手指向金刚堤,“他在那里!”

张禄抬头望去,只见人们簇拥着李冰,人群已越来越多。

这时抬着李冰的早已换成了两个河工,还有许多河工在后面排着等着要抬李冰一程。二郎激动地说道:“爹,十八年哪!从开凿宝瓶口到如今,用了整整十八年哪!”

布顺也嚷道:“可不是吗?仅是开凿宝瓶口就用了八年,我锻打的铁钎都可以将河道淤塞了!”

庄古说道:“清理的河沙都可以铺到成都了。”

几人正说着,却见张若当先领着几人迎面而来。二郎忙道:“爹,郡守大人来了。快,快放下。”

河工们将滑竿放下,人群自动闪在两旁,为张若等人让开了一条通道。张若大声喊道:“李冰!李冰,你看谁来啦!”

张禄就从张若身后走上前来,二郎惊喜地喊道:“哎呀,爹,是丞相大人!是丞相大人哪!”

然而李冰却没有一点反应。二郎诧异地回过头来,不禁大吃一惊,忙呼喊道:“爹?爹?”

李冰还端坐在滑竿上,姿势一点都没有动,脸上带着笑容,却对二郎的话毫无反应。张禄大声说道:?李冰,为师专程前来看望你呀,恭贺泯水得以……这才发现不对,忙大喊道:“李冰?李冰?”

他又去摸摸李冰的手,再摸摸李冰的额头,最后探了探他的呼吸,忍不住悲声呼喊道:“李冰?李冰?你……李冰!李冰!”

众人也一下子明白过来,无不大惊失色,二郎不肯相信地喊道:“不不,不可能!二爹刚才还在说话呢!二爹,你还活着!还活着!二爹呀……”

张若也喊道:“李冰?我爹为了看你,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你……你岂能这样就……就走了呀!”

张禄已是老泪纵横,哀呼道:“李冰啊,我……我来晚了!”

任凭众人如何呼唤,李冰已经停止了呼吸,但他的眼睛并未闭上,像还要再看一眼泯水;他的笑容也未退去,像还在和百姓同欢;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那里是一个玉坠,那个他身上最为珍重的东西……

二郎哀呼道:“二爹,爹呀……”便已跪倒在地。

紧接着,张禄跪下了,张若也跪下了,蜀郡所有的官吏们都跪下了,河工,百姓们,泯水两岸所有的人都一齐跪了下来,哭声悠悠回荡,连江水也都随着一起呜咽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禄先立起来了,他高声喊道:“你们不要哭了!都起来!起来!李冰不想看到你们哭!他要看到你们笑!”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站起,张禄接着喊道:“你们应该高兴啊!李冰历时十八年,治理泯水,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如今,千秋伟业既成,蜀郡从此由贫瘠之蛮荒,一变而为富庶之粮仓,此李冰之所愿也!你们看,李冰含笑而逝,仪态安祥。他死了吗?不,他没有死!他升上了天宇!他成了天神……李冰,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神啊!”

众人随着一起高呼,“李冰,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神啊!”

磅礴的声响在山谷间久久回荡,连天上的李冰也听到了,他笑起来,天上晴空万里,阳光便灿烂地洒满蜀郡大地。

都江堰渠首三大工程建成于公元前255年,第二年秦亡东周,并先后灭六国。

三十四年后,秦昭王之重孙始皇帝嬴政统一中国。

据《华阳志·蜀志》记载,自李冰筑都江堰后,“水旱从人,不知饥懂,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李冰因此被尊为“川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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