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
1
魏国丞相魏齐逃至赵国后,蒙平原君收留。那平原君号称战国四公子之一,最是古道热肠,急人所难,但不想这回却给赵国引来了兵祸。魏冉上奏秦昭王和宣太后,言可以此为由,假捉拿魏齐,替丞相报仇为名,出兵征伐赵国。宣太后自是欣然准奏,秦昭王便也无话好说。张禄和司马错在旁边相对苦笑,却都无可奈何。张禄心想那日那般凶险,竟也让这宣太后得以活命,莫不是天神不让我大秦安宁?自那日不救太后以来,秦昭王常对丞相张禄冷眼相向,此时若出言反对,也只有适得其反了。
兵马既动,粮草为先,秦昭王又下令举国增纳粮食,以充军资。不想此令一出,立刻就逼得蜀郡二次反了。边关军报快马飞入咸阳宫,秦昭王方寸大乱,只得又召来张禄和司马错商议。张禄便慷慨直言治蜀之道:“蜀郡幅员广阔,山高林深,秦之屏障也;水系纵横,物产颇丰,秦之粮仓也;蜀民耿直,骁勇善战,秦之兵源也。故而蜀地不可丢,丢之则国殇。以臣之意,由司马上将军率兵入蜀,以威慑之;蜀郡连年水旱,饥民遍野,当减免赋税,休养生息,以柔怀之;选派贤士担任蜀守,开仓赈灾,安抚蜀民,以情亲之;广招匠师,开通秦蜀通道,鼓励商民往来,以利诱之。如此方可使蜀郡长治久安。”
一番话直说得秦昭王冷汗直流,起身向张禄躬身行礼,由衷说道:“丞相,寡人以家事代国事,迁怒于你,几乎便失去国之栋梁,惭愧惭愧,惭愧万分啊!丞相之言有理有据,尽可依此办理。”
一旁司马错道:“那臣即刻点兵,择日入蜀。”
张禄又道:“臣听说蜀道之难,甚于登天,且急流险峰众多,司马将军此去,还需征召匠师,随军而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方能顺利入蜀。”
司马错与秦昭王相顾点头,都道此言甚是。
那日和魏萱相认之后,由于时间短暂,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将一个早就为扣儿做好的木鸢拿给她便告分别。此后几天,毕鹰做工时格外卖力,劲头十足,气得一旁的夏侯水直瞪眼睛,“你娃傻掉了么?这是给太后造宫殿,又不是给你的公主盖新房!”
毕鹰笑笑不答,一门心思只是等着魏萱再来相会。不想这几日宣太后却召魏萱过去聊天解闷,一时抽不得空,魏萱便无法前来。好在两人一想到来日方长,便也都不太着急。毕鹰又常想那日自己舍命救人,差一点便丧命戟下,哪知所救之人正是扣儿,真是天神有眼,行善之人,果然有善报的。
又过了些日子,宫中突然发下令来,要从兴修宫殿的工匠中抽选部分前往军中,随司马将军大军前往蜀郡,平定叛乱。毕鹰和夏侯水因为手艺精湛,一早名列其中。可笑以前毕鹰天天盼着离开王宫,也只能想想而已;现在见到扣儿之后,恨不能老死宫中,却转瞬又要离开,真是造化弄人。
毕鹰失魂落魄一般打点好行囊,随着夏侯水和众工匠来到军校场。就见这里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各自拿着铁工,木工各种工具,交口结耳,议论纷纷,有满面欣喜的,也有一脸不满的。夏侯水在毕鹰身边长叹了一声,道:“唉,我是蜀郡人,现在倒要替秦国大军修路去攻打蜀郡。若让乡亲们知道,还不得扒了我的祖坟?”
毕鹰也只能安慰道:“别这么说,你也并非情愿,只是身不由己啊,唉。”说着想到自己,不免也是满腹惆怅。
夏侯水又道:“蜀民为何要反?还不是因为受了水灾,无粮可吃?我看这秦王除了派兵打仗,就没有其他本事!”
毕鹰忙道:“你小声些!”
夏侯水还要再发牢骚,却听得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翘首望着点将台,便碰了碰毕鹰。毕鹰也向点将台望去,见那里已上来趾高气昂一人,毕鹰仔细一看,不禁脱口而出:“范若!”
那人正是范若,只是现在已随父改姓,唤作张若。张若自来咸阳以后,便被张禄安排到军中历练。此次司马错领兵入蜀,张若便前往求见司马错,言自己乃丞相张禄之子,愿随将军入蜀,以效犬马之劳。司马错自然夸奖了几句,但因张若寸功未立,依秦法不能在军中为官执事,便安排他统领工匠,于大军之前架桥修路,以利行军。张若自是欣然领命。
毕鹰脱口喊了这一声,夏侯水就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认得他?”
毕鹰道:“是啊,他是我的同窗,也是我老师的儿子。”
此时张若在点将台上高声说道:“本人,乃,当今丞相的儿子,张若!”
毕鹰不由一愣,夏侯水更奇怪了,又问:“毕鹰,怎么你的老师是丞相,你也不说一声?”
毕鹰面现尴尬,道:“不是,不是,我的老师是魏国范睢,听说去年便遭奸人迫害而死了,不是这秦国的丞相。”
夏侯水道:“那你再好好看看,看这位到底是不是你同窗,要是的话,你帮我求个情,不要让我随军了吧!”
那边张若又继续说道:“受司马上将军委派,由本人统领匠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自今日起,你等,便归本人管辖!本人,治军甚严,不留情面,若有抗命者,斩!工程不力者,斩!离队逃跑者,斩!私通叛贼者,斩!”
夏侯水不由撇了撇嘴,道:“你这同窗,比商纣王还狠!”
毕鹰也皱起眉,又远远望了张若一眼,一时心里也拿不准,犹豫地说道:“他叫张若,那应该就不是我的同窗……”
此时张若已宣讲完毕,又高喊了一声:“传令,开拔!”
前面一对兵士开路,工匠们被勒令紧随其后,最后面又是一群兵士押后,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咸阳城外行去。沿路上又有工匠的亲人们夹道相送,一时间悲声四起,闻之神伤。
毕鹰也痴心妄想地在人群中搜寻着,好半天才哑然失笑,想自己真是糊涂了,魏萱现在是如何身份,怎么出得来送别自己?正怨艾着,忽听见一生熟悉的“毕鹰哥哥”,忙抬头去看,一张泫然欲泣的俏面跃入眼中,不是魏萱是谁?毕鹰怔怔望着她,两眼无声落下泪来,又身不由己,只能随着队伍踉跄前去。魏萱和翠儿一身布衣打扮,便也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路向前,目光只是不离毕鹰。毕鹰想笑笑,不叫魏萱难过,撇撇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表情只有加倍古怪。魏萱见他的傻样子却笑了,笑得只有眼泪更多。两人默默相视,只想这路就这般走吧,要多长些才好,最好便长无尽头,就这般一直走下去至老至死,才是最好。毕鹰将那玉坠拿在手里,放至胸前,轻轻抚着,魏萱也将那玉簪拿出来,小心拨弄着,旁边一切都似无物,严重只余下自己二人。
然而,队伍几乎转眼便行至城门,魏萱已无法再前,眼望着毕鹰,泪水大颗大颗滑落。毕鹰咬咬嘴唇,喊道:“扣儿,回去吧,你在里面可一定要小心,保重自己!”
魏萱再也压抑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喊道:“我会的,毕鹰哥哥,我会的,我会好好的,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啊!”
毕鹰也早已泪流满面,喊道:“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
毕鹰情知此去山高路远,再回还不知要待到何时,更不知是否还有命回来,自己和扣儿十年分别,十年相思,总算得见一面,相处不过一个时辰,说话不到百句之多,难道又要再分别十年?天神啊,你这究竟是善还是不善?热血上涌,情动难抑,拨开众人便往外冲去。早有兵士挥着鞭子过来,几把推了回去。
那边魏萱已瘫坐在地,泣不成声,喃喃地念着:“你要回来啊,毕鹰哥哥,你要回来啊……”
队伍无情地步出城门,魏萱的身影渐渐被关门遮挡,毕鹰也喃喃念道:“我会的,我会的,我会回来的,扣儿……”
2
щшш▪tt kan▪¢O
贴着陡峭的悬崖,垂下来数十道绳索,无数工匠抓着绳索悬在崖壁的半腰间,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巨龙绕山游走。崖壁上有几排方形的孔洞,工匠们用手清理着石孔中腐烂的木头,毕鹰向一旁的夏侯水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栈道?”
夏侯水得意地说道:“是呀,这些岩孔都是我们蜀人凿出来的,孔中插以木梁,梁上铺设木板,人马便可以通行了。”
毕鹰由衷地称赞道:“太神奇了,看了这些,才知道我的手艺太浅了。”
说着又从石孔中抽出一段朽木来,然后就发现原来这石孔底部是有一石槽,便指着又问夏侯水:“这石孔下面还有石槽,是做何用的?”
夏侯水一笑,道:“这就是我们蜀人的聪明之处。有了这个石槽,木头就不会腐朽了。”
毕鹰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这是流水的石槽!”
“对,雨水流进去,若是没有石槽,岂不将木头泡烂了?”
毕鹰忍不住又赞了一句,“你们蜀人果然聪明!”
不远的山头上,张若正陪着司马错视察工地。时隔多年又重返旧地,望着这崇山峻岭,司马错也不禁感慨万千,叹了一声,说道:“老夫几年前曾走过此路,为了修好栈道,大军在此足足等了三十天!”
张若在旁应道:“此次征召的皆是秦国最好的工师,在下命令他们日夜不辍,上将军不必再等三十天了。”
司马错微微点头,面露嘉许之色,“好,不愧是丞相之子,前途无量啊。”
工匠们日夜赶工,果然二十天后便修好了栈道,大军顺利通过,又走了几日,迎面却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那河面宽数百尺,水流汹涌,岸崖陡峭,激涛拍岸,发出隆隆巨响。工匠们走在最前,许多人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河水,都颇为兴奋,夏侯水更是直奔到河岸边上,深情凝望着对岸。片刻又回过头来招呼毕鹰,“毕鹰,快来,过了河就是我的故乡了!”
毕鹰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只望了一眼河水,便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夏侯水奇道:“怎么,你……病啦?”
毕鹰急促地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夏侯水便有些担心,又道:“哎呀,你果真病了!快坐下歇息片刻。”
毕鹰这才呼吸略缓,说了出来,“我……我……我怕水……”
夏侯水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怕水?哈哈……那你可真不应该到蜀地来,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水。”
毕鹰脸红了一下,道:“莫要管我,歇息一下就好了。”说着便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时有几名兵士过来催促工匠架桥,为首的是一名百夫长,唤作夷丛里,生得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令人一见便难有什么好心情。这夷丛里径直过来,催促夏侯水和毕鹰回列做工。毕鹰胸闷头胀,一时起来不得,这夷丛里挥鞭就抽,打得毕鹰周身一阵抽搐。夏侯水忙上来挡在毕鹰身前,厉声喝道:“你干什么?!没看他病了么,就让他歇息会儿不行么?!”
夷丛里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生病?谁允许他生病了?随军工匠,只许做工不许生病!快点给我起来!”说着挥鞭又要再抽。
夏侯水气愤难忍,上前一把抓住夷丛里的手腕,夺下皮鞭扔在一边。夷丛里大惊,指着夏侯水颤声说道:“好啊!你……你……反了!待我秉报统领,定斩不饶!”说完便仓皇而去。
毕鹰叹了口气,道:“夏侯兄弟呀,你不该为我惹祸啊。”
夏侯水哼了一声,说道:“看他能把我怎样!”
这时河边突然传来几声惊呼,毕鹰和夏侯水扭头看去,却是兵士们赶着工匠下河架桥,有几名工匠扛着木料艰难爬下岸崖,走入河中,没几步却身子一歪倒在水中,很快便被河水急流卷携而去,眨眼不见。正要下水的工匠便惊呼连连,抛了木料便爬回岸上,任兵士皮鞭抽打也再不下去。
毕鹰和夏侯水转回头来,都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日架桥便毫无进展,河水湍急,无法立足,接连十数名工匠被急流卷走后,再无人敢下去水中。傍晚司马错赶来视察,见状不由心中焦急,便责成张若三日内想出过河之策。张若无奈,也只得领命。
这晚工匠们便在河边架起篝火,围着火堆吃起简单的饭食。夏侯水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坐到一旁望着对岸,呆呆出神。毕鹰知他心情,便也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不出一声。静静坐了一会儿,毕鹰忽然想起什么,问夏侯水道:“对了,你说河对岸就是你的故乡,难道你们不过河吗?”
夏侯水答道:“当然要过河。”
毕鹰奇道:“那如此湍急的河上,如何架桥?”
“自然不能用木料架桥,我们……”说到这里,夏侯水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人注意自己二人,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其实这里本是有桥的,你看,”毕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对岸隐约有一些石柱,仍不明所以,夏侯水继续说道,“那就是桥桩。或许是听说秦军要来,蜀人将桥拆了。”
毕鹰不解地问道:“桥桩?为何河中没有桥桩?”
夏侯水却一笑,也不答话,走两步到旁边的几根竹子旁,提刀砍下一根,又劈了几下,将那竹子劈成几条篾片,然后只三下两下便拧成一根竹索,地给毕鹰,转身离去。
毕鹰手拿着竹索摆弄着,苦苦思索,又望向对岸的石柱,突然间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轻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日转眼便已过
了两日,张若脑子里还是空空荡荡,只能在帐中对着几名下属大发脾气。夷丛里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做声。张若越说越气,最后都咆哮起来,“你们都是哑巴么,都不说话?谁也想不出个办法来,要你们何用?等到上将军怪罪下来,大家谁都活不成!”又指着夷丛里喝道:“你,你去把工匠们都叫起来,让他们都去下河架桥,要有人不肯去,就把他们都赶下河去,让他们用身体给我填平河道!”
夷丛里一惊,忙道:“大人,工师们已颇多怨言,万万不可再……”
张若更怒,喝道:“何人敢有怨言?乱我军心,把他给我抓出来,斩!”说着便走出帐外,夷丛里等人无奈,也只得快步跟上。
其时已经入夜,工匠们都在篝火旁和衣而卧。张若等人大步走来,高声呼喝,众工匠忙纷纷起身。张若让夷丛里找出有怨言者,夷丛里上前左顾右盼,终于看见夏侯水立在一旁,拿手一指,道:“就是他!”
张若喝道:“将他给我捆起来,投入江中!将全部工师都叫过来,我要杀一儆百!”
随从们各去召集工匠,夷丛里得意洋洋地过来,就要动手捆绑夏侯水,夏侯水怒视他一眼,吓得夷丛里不由后退了两步,夏侯水大声道:“我犯何罪?为何要将我投江?”
张若道:“你有怨言就是死罪!”
夏侯水道:“我有何怨言了?我冤枉啊!”
毕鹰这时挺身上前,道:“大人,请问何人说他口出怨言?”
张若一愣,盯着毕鹰仔细端详了片刻,惊呼道:“毕鹰?!你怎么在这里?”
毕鹰见他喊出自己名字,这才确认果是范若,便道:“范若,果然是你。”
张若道:“我如今已随父亲改姓张,名张若。”
毕鹰惊喜,道:“那……丞相张禄果然就是老师?老师……老师他没死?”
张若道:“我父亲乃有福之人,蒙天神眷顾,大难不死,今日又位至秦国丞相。哎毕鹰,你且稍候,待我将这叛逆之人处死再约你叙旧。”
毕鹰道:“他何罪之有,要将他处死?”
张若道:“他不服管束,还有怨言,论罪当死!”
毕鹰道:“夏侯水并未口出怨言,只是为了我而冲撞了百夫长,请你看在你我同窗的情份上,饶他一命吧。”
“毕鹰,不是我不给你情面,而是军规如山,不可循私啊!”张若冷冷说道,又转头对众兵士厉喝,“还不快快捆绑!”
毕鹰向前一步,凛然道:“既是这样,就请大人将我一起投江吧!”
“你……让开,将他拖走!”
几名兵士上前将毕鹰推开,毕鹰挣扎着喊道:“范若,这些工匠可是大军前行的保障啊!他们干活最累最苦,可吃的却是最差,你不能草菅人命啊!”
范若却置若罔闻,仍喝道:“坠石!”
夷丛里等人便上前将夏侯水捆绑起来,又绑上一块大石,毕鹰又急又怒,喝道:“好你个范若,你还和当年一样顽劣,当初就应该听凭老师把你打死!”
“你……”张若勃然大怒,喝道,“将他押下去,重责十鞭!”
那几名兵士又过来推搡毕鹰,那边的夏侯水喊道:“毕鹰,不必再向他求情!大丈夫哭着来,笑着走!何所惧哉!”
“好!有胆!”张若对着众人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好,这个逆贼不服管束,动摇军心,依令该死。今后凡有怨言者,延误工期者,妖言惑众者,均照此惩处!”
众兵士将夏侯水身上绑满石块,抬着走近河边,夏侯水却嘴角衔笑,扭过头来对毕鹰说道:“毕鹰,今世做不得兄弟,只好来世再见了!”
毕鹰悲愤难当,喊了声“夏侯兄弟”,便再说不出话来,含泪望着夏侯水,心中却突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个念头,一下便有了主意,转过头来对张若道:“且慢!范若,我知道你是因为架桥不利,急火攻心,才借夏侯水之命恐吓工师。只是,你若杀了此人,便也失去了架桥过河的办法!”
张若一愣,道:“你说此人可以架桥?”
“他本是蜀郡之人,自然懂得如何架桥!”
张若看向夏侯水,又问道:“毕鹰所说当真?你真能在此架桥?”
夏侯水一脸怒色瞪着毕鹰,口中却道:“不会!”
毕鹰知他不肯帮张若修桥,不肯让秦军过河去攻打蜀郡,心中只是焦急。张若冷冷看着夏侯水,哼了一声,一挥手道:“投江!”
毕鹰再不敢犹豫,忙喊道:“慢,且慢!我会,我会造桥!”
张若转过头来,怒视毕鹰道:“毕鹰,看在过去曾是同窗的份上,本官已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寸进尺,继续耍弄本官!”
毕鹰急道:“我真的会造桥,是他教我的,你放了他,我就告诉你!”
夏侯水在那边大声呼喊,“不!毕鹰,你不能告诉他!毕鹰,你若说了,我们就再不是兄弟!”
毕鹰皱着眉,只能充耳不闻,张若犹豫了片刻,道:“好吧,将他暂且放下。毕鹰,军中无戏言,你要知道此话的份量。”
毕鹰道:“我自然知道,只要你放了夏侯水,我就为大军造出一架竹索桥来!”
张若不由一愣,“竹索桥?”
3
张若从毕鹰处得知了竹索桥的具体造法,天一亮便来到司马错处邀功。言蜀地多竹,可将竹子劈削成篾片,然后将篾片编织成竹索,悬于两岸,再铺上木板,便是一座竹索桥了。司马错闻之大喜,连呼妙法,又问是哪位工匠想出来的?张若倒也不客气,言便是自己想出来的,因这两日四处观察,见蜀民多用竹索,故而想到这一妙法。司马错自是又一番赞许,张若又借机请求征召一些山民过来,帮助一起修建竹索桥,司马错也欣然应允。
工匠们分工劳作,毕鹰领着一些人砍削竹子,夏侯水带着一帮人在旁编织竹索,河岸边上还有些工匠在绑制竹筏,更有一些工匠已经乘着竹筏漂到了对岸,在那边调整桥桩。
“毕鹰,”夏侯水不满地瞥了毕鹰一眼,说道,“你将秦军引到我的故乡,我饶不了你!”
毕鹰苦笑道:“夏侯兄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投进江水呀!”
夏侯水却道:“我自己尚且不怕,你怕啥子!能死在自己的家乡,也是一种福份!”
毕鹰耐心说道:“夏侯兄弟,你是蜀人,可也是秦国人哪。司马将军大军入蜀,是为了平定叛乱,并非是对付蜀郡百姓啊。”
正说着,夷丛里等兵士押着一群山民走来,那些山民身着羌人服饰,十分奇特,众工匠纷纷停下手头的活儿,指点着议论。夏侯水却显得心急,扔下竹索便要跑过去,被一边看守的兵士拦住,夏侯水只能在这边远远地望着,毕鹰轻声问道:“怎么,有你的亲人么?”
夏侯水呆呆地说道:“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在其中。”
毕鹰又问:“你家离这里很近吗?”
夏侯水却哼了一声,道:“我不与你讲话。是你让秦兵把我的乡亲抓来,我更恨你!”
毕鹰只有苦笑着道:“好好,只要能保住你的命,你只管恨就是了。”
夏侯水果然不再答他,气哼哼地用力编着竹索,毕鹰尴尬一笑,又望了望那些山民,便故意说道:“哎,怎么这些人打扮得如此奇怪?”
夏侯水一听皱起了眉毛,转过头来怒视着毕鹰,“是你自己少见多怪好不好!这是我们羌民的服饰,比你们秦人的可漂亮多了!”忽然省得自己不该和毕鹰说话,忙用手掩了口,含糊地说着,“你不要找我讲话,我不会理你的!”
毕鹰忍住笑,又故意道:“好,好,不理,不理,唉,我要是能到羌寨去看看多好。看看他们吃什么,住什么样的房子,过什么样的日子,那里的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夏侯水又忍不住说道:“当然漂亮,比你们秦人的姑娘漂亮多了!比你的魏萱公主还漂亮!”
毕鹰脸一红,忙道:“你别胡说,怎么是我的魏萱公主?”
夏侯水道:“哼,本来就是,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毕鹰被点破心事,便也不再说话,只望着那悠悠青山,心思一时又回去了咸阳宫内。
这晚毕鹰便来到张若帐中,张若正独自饮酒,已有了三分醉意,看着毕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醉醺醺地叫嚷道:“毕鹰!来来来,坐下,陪我喝酒!”
毕鹰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认我这个同窗呢!”
“哪里哪里!那天的事,我是因为心中焦虑,迫不得已才要杀一儆百。可你,当着众多匠师的面,把我幼时挨打的事都讲了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留!”
毕鹰肃然道:“那件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对。为官者尊民如父,为帅者爱兵如子。你在大帐中喝酒吃肉,可匠师们连饭都吃不饱,如何能好好干活?”
张若轻蔑地望着毕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王道那一套!统治贱民,就要用霸道。那日你要让我将那逆徒投了江,看谁还敢不好好干活!”
毕鹰听不下去,起身便往外走,一边冷笑着说道:“你若是杀了他,只怕这桥也架不起来呀!”
“哎,毕鹰,为何要走?你呀,从小就是如此,每一次辩不过我,抬腿就走。这么多年,还只有这一点本事!”
毕鹰犹豫了一下,停下来转身说道:“张若,我来见你,有一事相求。”
“何事,只管说来。坐,你坐下喝酒啊!”
“我无心喝酒。上次你要投江的夏侯水,乃是本地人,他的父亲也被抓来架桥,我想恳请你允他见见父亲。他父亲年事已高,做不得活,还是让他回去吧。”
张若仰着脖子,傲然道:“不行!若是他事,我自当应允,但要涉及军令,一概不行!”
“张若,你……”
“毕鹰,你也知道,我自小便想当王,当大王……啊不,不当王,只想当将军,当上将军。此番我初次追随司马上将军出征,自然要立下军功,岂可循私枉法?”
毕鹰直视着张若,“你……当真不允?”
“不允!”
“那……那我就没什么可说了!”毕鹰愤然说完,抬脚便走。
张若又嚷道:“哎,你不要走!回来,陪我喝酒啊。”
毕鹰强忍厌恶,又再问道:“张若,我再多问一句,当今丞相果真就是你的父亲,我的老师范雎范大人?”
“岂能有假?当然是啦!毕鹰,我告诉你,我们范家不会只出一个丞相。还有我,我也要当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若是阻挡我,格杀无论!”
“那好,回到咸阳,我将把你的作为,连同这些话如实向丞相秉报,看他如何处置!”
毕鹰大声说完,然后掀起门帘,出门而去,只剩下张若愣在那里,大着舌头兀自念道:“秉报?哎,这个毕鹰,还是不识抬举。你若敢阻挡我,同样……杀!”话未说完,人便已瘫倒在地了。
羌民们自来居于山中,做这编竹索的活儿自是轻车熟路,又快又好,张若在夷丛里等人的陪同下巡视着工地,心中不免颇为佩服自己,竟能想出征召山民这一步妙棋!正得意着,转到河边,就看到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正手脚哆嗦地绑着竹筏,张若看了两眼,颇不耐烦,喝道:“快干快干!大军急于过河,你为何如此缓慢?你这个老东西,给我打!”
一声令下,几名兵士上前挥动皮鞭,抽打在老人身上。那老人怎受得了这般毒打,只几下便瘫倒在地,哀声求饶着。众羌民和工匠们都呆住了,纷纷眼含怒火望着张若,夏侯水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兵士,扑在老人身上,哭着喊道:“爹,爹!你怎么样?是我,我是水呀!”
夏侯老爹缓缓睁开眼来,说道:“水?我的儿,你为啥子会……在这儿?”
夏侯水哭着说道:“爹,我是……”
正说着,夏侯水被几名兵士一把抓起,张若走上近前,吼道:“又是你!这一次断不能再饶了你!”
夏侯水怒视着张若,破口大骂道:“张若,你不是人!你没爹没娘没人性!你是畜牲!”
张若气急败坏,从兵士手中夺过皮鞭便没头没脑地抽打起来,就连那一旁捉着夏侯水的兵士都顺带挨了几鞭。夏侯水被打得蜷曲在地,痛苦地双手抱头,夏侯老爹在后面痛哭着苦苦哀求,“别打了,别打了,打我吧,把我打死吧,不要打我儿啊!”
毕鹰冲过来趴在夏侯水身上,替他承受着张若的皮鞭。张若这才停下,对兵士喊道,“把他给我拖一边去,再把这两个父子给我绑起来,投江!”
几名兵士得令上前,毕鹰却张开双臂挡在夏侯水父子身前,怒目而视,喝道:“你们不许动他!”
兵士们有些气馁,畏畏缩缩不敢向前,张若大怒,一鞭子抽向兵士,喊道:“上啊,上啊!”
兵士们这才迈步向前,那些羌民们这时却围了上来,也不说话,只挺起胸膛,护在毕鹰和夏侯水父子身前,一起怒视着张若。张若不由心虚起来,颤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又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工匠也走了过来,立在羌民身前,紧接着两名、三名、所有的工匠也都走了过来,都挺着胸膛立在羌
民身前,所有人都一起怒视着张若。张若吓得后退几步,只嚷了一声,“反了!你们全都反了!待我……待我秉告上将军,一个不留,把你们统统投江!”便匆匆溜走。
众人一直目视着张若跑远,这才围过来查看夏侯水的伤情,一时怜惜声和责骂声纷起。
这天夜里,众羌民和一些工匠都围在夏侯水父子身旁照顾着两人,毕鹰从一名羌民手中接过一包草药,敷在夏侯水的伤处。伤口处血肉翻起,狰狞可怖,草药敷在上面钻心一般疼痛,夏侯水却咬牙挺住,不出一声。毕鹰怜惜地说道:“伤势不轻,夏侯兄弟,这几日你好好歇息吧。”
夏侯水冷笑一声,道:“哼,张若岂能让我好好歇息!”
毕鹰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怕,我这就去找司马上将军论理!”
夏侯水看着毕鹰,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毕鹰,别去,你不能为我去犯险。你如果还认我是兄弟,就想想办法,帮我和我爹逃出去吧。”
шшш✿ ттκan✿ c o
毕鹰道:“可你的伤……”
夏侯水道:“伤不要紧,回到羌寨就可安心养伤了。”
一旁的夏侯老爹却突然道:“不,儿啊,你自己跑吧,爹还有事要做。”
夏侯水急道:“爹,要跑一起跑。我可不能丢下你呀!”
夏侯老爹道:“儿啊,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军过江啊。”
父子二人四目对视,似乎用眼神交谈着无声的语言,夏侯水仿佛渐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又缓缓望向四周,就见众羌民也微微点着头,眼神里是一样的坚决。毕鹰觉得这情形有些奇怪,却一时想不明白怪在那里。
这时一名羌民拍拍夏侯老爹的肩头,道:“夏侯老爹,你就随儿子一起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众羌民纷纷附和。
夏侯老爹望着众人,众人都点着头,纷纷催他快走,老爹便眼含热泪道:“那……这桥就交给你们了,可不能让秦军过去呀。”
一名羌民答道:“这个自然,咱们还是快想想如何逃走吧。”
大家向四周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三个执勤的兵士,一名豹头环眼,满面胡须的年轻工匠气哼哼地将一把铁锤抓在手中,说道:“这有何难,将那几个兵士杀死便可!”
毕鹰忙道:“布顺,不可轻言杀人!这些兵士出生入死,也都是为了吃饭活命,岂能随便就杀?只需趁着夜色将他们捆绑起来便是。”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4
这日一早,张若按惯例前来工地视察,来到岸边,就见几名原本执勤的兵士手脚被捆,双眼被蒙,口中塞着破布坐在地上,兀自睡得酣熟。张若顿时大怒,挥起皮鞭便抽向几人。那几名兵士醒来,呜呜哼叫着奋力挣扎,身后的夷丛里忙上来劝开张若,有几名兵士也忙过去松解开几人,张若怒气难消,又喊道:“无用之徒!给我投江,投江!”
那几名倒霉的兵士被松绑开,闻言又慌忙跪倒在地,连声喊冤。张若又喝道:“冤枉?那好,暂且饶你们不死,都给我起来,去指认出来,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反?!”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站起,嗫嚅地答道:“回禀大人,昨夜天黑,小的们并未看清是何人所为……”
张若气得又一鞭抽在几人身上,然后气冲冲地来到羌民和工匠这边,吼道:“你们给我说,究竟是何人所为?!”
众人或怒目相视或视若不见,总之无一人答话,张若更是大怒,道:“好,好!你们不说,那全都要死!”说完一挥手,身后一队兵士手执长戟向前,做出了就要屠杀的架势。
毕鹰忙站出来,说道:“且慢!我知道是何人所为?”
张若道:“好,你说,查出造事者,重重有赏!”
毕鹰道:“无须追查,此事就是昨日受你责罚的夏侯水所为!”
“夏侯水?将他带来!”
毕鹰故意叹了口气,道:“唉,抱歉大人,他已经逃走了。”
张若气得鼻子都歪了,张口结舌道:“你……你……都给我杀!”说着一摆手,众兵士就要挥戟而下。
“住手!”就听一声威严的喝止,众人回头来看,却是司马错由千夫长孙贾等人簇拥着前来。司马错面色沉重,不怒而威,来到近前问向张若,“为了何事,竟致如此大动干戈?”
张若忙答道:“上将军,有人捆绑兵士,意图谋反!”
司马错怒道:“什么?临阵谋反,与通敌同罪,何人如此大胆?”
司马若指着众工匠和羌民,尖声说道:“他们!他们全都反了!上将军请下令,将他们全都杀掉!”
司马错皱起眉头看着众人,众人不敢说话,却纷纷怒目注视着张若,司马错又回过头来盯着张若,张若不免心虚,颤声道:“上将军……”
司马错沉声道:“若将他们全都杀掉,谁来架桥?谁来开路?”
“这……”
“犯众怒者,必有其咎。张若,若是这些羌民和工师都要谋反,那该杀的只怕不是他们了。”
张若闻言慌忙跪倒,口中道:“上将军,小的有罪,小的无力管束部下,实在该死!”
司马错道:“死倒不必,但军法不能儿戏,罚你鞭刑十,以示惩戒!”说着一摆手,早有几名兵士上前,将张若拖到一旁施以鞭刑,直抽得张若撕心裂肺般号叫。众工匠听得纷纷面露欣喜,羌民们却还是相互对望,一脸疑惑。
司马错走上前来,朗声道:“张若已经受罚,你等又该如何处治?”众人都是一惊,暗自不安,司马错又说道,“虽说法不责众,但不责则法同虚设。令你等提前十日架通索桥,以示惩罚,如何?”
众人都欢呼起来,纷纷说道:“上将军明鉴!谢上将军!”
却只有毕鹰站出来,说了一句众人都是不解的话,“上将军,不可呀!”
司马错缓缓收敛笑容,注视着毕鹰,说道:“你是何人?又有何不可?”
毕鹰答道:“在下乃一无名工师,素闻上将军治军严谨,有法必依,赏罚分明,故而方能每战必胜。”
司马错面露不悦,道:“你是说本将军未能依法处治此事?”
“正是,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上将军不问青红皂白,责罚我等提前十日架好索桥,岂不是滥用惩戒,法施无度?”
身后的千夫长孙贾上前喝斥道:“大胆!何来黄口小儿,竟敢训诫上将军!”
司马错却制止住孙贾,平心静气地说道:“小工师,依你看来,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应当查出何人所为,厘清责任,然后再行惩处。”
“如此说来,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知道,是夏侯水。正是他捆绑了兵士,与他父亲一同逃走。”
司马错又皱起眉头,问道:“他为何要逃走?”
“昨日,夏侯水的父亲因年老体衰,行动缓慢,遭张若鞭打。夏侯水挺身救父,身着数十鞭,因熬刑不过才铤而走险。”
司马错立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此话当真?”
张若在那边已受完鞭刑,闻听此言大骇,忙道:“不,上将军,请你莫听谄言,分明是他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怒斥张若,有说“你才是血口喷人”,有说“当然是真的”,也有说“毕鹰身上还有鞭伤呢,让上将军一看便知”,又是那名四十多岁,名唤庄古的中年工匠走出来,一下撩起毕鹰的衣服,果然背上还有几道深深的鞭痕。庄古说道:“这是毕鹰替夏侯水挡的鞭子,全拜张大人所赐,还请上将军明鉴!”
司马错凝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都是不解地看着他,却听司马错说道:“好啊,忠言虽然逆耳,但却有利于行!想不到工匠当中,竟也有仗义执言之士。那好,老夫认错,向各位陪罪,”众人闻听纷纷面露喜色,交口议论,司马错又道,“此事皆由张若而起,理应重罚,追加鞭刑十!”
张若一听面如土色,还要辩解,早被兵士拖到一旁又是一顿鞭打,他也自然又是一番鬼哭狼嚎。司马错微笑着问向毕鹰,“小工师,你叫何名?”
毕鹰答道:“在下名叫毕鹰。”
司马错又道:“嗯,毕鹰,老夫如此处置,你还有何话说?”
毕鹰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有!上将军,在下还想问一句,是上将军的大军重要呢,还是这些修桥筑路的匠师更重要呢?”
司马错不解地问道:“你是何意?”
“大军虽然勇猛,无桥却难以成行。依在下看来,这些干粗活的匠师倒比上将军的几十万大军更为重要,”司马错微微点头,用目光鼓励毕鹰继续说下去,毕鹰接着说道,“上将军,你曾经入蜀平叛,可谓艰苦卓绝。大军千里跋涉抵达蜀地,不需几日便平息叛乱,然而,大军一走,蜀地叛乱又生。这是何故?这是民心不服呀,蜀民并没有把心交给我大秦国呀。”
司马错欣赏地看着毕鹰,说道:“好,你再说下去。”
毕鹰又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争战之最高境界。上将军统领者乃王者之师,所到之处应该人心所向,而不该人心向背呀!”
司马错一击掌道:“说得好!这正是丞相的治蜀方略。毕鹰,待架通索桥,大军进入蜀郡,老夫再置酒相约,与你促膝长谈,如何?”
毕鹰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全凭一股意气挣着,这会说完了,也气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上将军过奖了,在下乃一芥草民,只不过说出心里话而已。”
司马错叹道:“话出自心里,便是肺腑之言啊。”
远处张若已经号叫得没了力气,只巴巴地望着这里,目光中满是嫉恨。
数日之后,一道崭新的竹索桥跃然江上,竹索之上铺满着竹排,两边也有用竹索做成的结实的扶手。秦国大军在河岸上排列整齐,整装待发,司马错自己立在桥头上,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显得威风凛凛。
就在司马错要发令行军之时,伤养得差不多了的张若凑上前来,道:“上将军,请稍等片刻。在下信不过这些山民,可让他们组成前队,先行过桥,以作试验。”
司马错一听也有道理,便由张若呼喊着羌民先行过桥。羌民们行至桥中间,相互使个眼神,早有人将联结竹索的粗竹销拨了出来,只剩下一根细竹销留在其中。只这几十个羌民自然安然无恙,一旦秦国大军踏上,这座竹索桥将立时断裂两开,坠入陡峭河谷。
羌民们走过竹索桥,来到对岸,却并不远走,只等着想看秦军一会的惨状。司马错见羌民安然度过,再无疑虑,便下令大军渡桥。大军缓缓前行,就要踏上竹索桥,毕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想起那日夏侯水父子的对话,又望望对岸难掩喜悦的羌民们,一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忙大声喊道:“且慢过桥!”
司马错见是他,奇怪地问道:“为何要慢?”
毕鹰道:“上将军,在下担心大军安全,想再巡查一遍!”
司马错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毕鹰快步跑上竹索桥,左右仔细查看着。走到索桥中央,就见那里联接主索的粗主销均已被抽走。毕鹰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秦国大军只待启程;再望望对岸,羌民们眼盯着自己,面上惊恐不定。毕鹰一时脑中一片空白,真不知该如何抉择。
只呆了片刻,毕鹰就冷静下来,快步穿过索桥,来到对岸,上前对羌民说道:“大叔,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请把那些竹销给我吧。”
羌民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毕鹰又道:“我知道你们痛恨秦人。可这样做不仅无法阻挡大军过江,而且还要淹死许多无辜的兵士。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快把木销给我!”羌人们仍不说话,毕鹰再道:“你们这样做是犯了重罪。大军过江后,你们要被满门抄斩,剿山灭寨呀!”
一名羌民忍不住说道:“我们不怕,我们羌人已经打定主意,不让秦军入蜀!”
毕鹰说道:“你们真是糊涂啊!蜀郡就是秦国,秦国也是蜀人的国,也是羌人的国。秦军入蜀是平叛,我们这些工师来修路架桥,就是为了蜀国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啊!”
那羌民又道:“秦国不好,把我们的粮食都拿走了,我们会饿死!”
毕鹰苦口婆心地说道:“不会。那天我与司马上将军说的活你们都听到了,他也知道蜀民的苦处。让他到蜀地去亲眼看看,会把你们的苦秉告大王,免除你们的粮赋啊!”
羌民们相互对望着,不免有些心动,河那边传来张若的喊声,“毕鹰,快回来——大军不能再等了——”
毕鹰急道:“快,此事若被他人发现,定然不会放过你们。快,快把竹销给我!”
说话的那名羌民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来,那手心中果然握着一根竹销。其他羌民也纷纷伸出手来,个人手中都是一根竹销。毕鹰感动地说道:“好,你们都是好蜀民!请放心,此事不会有他人知道。”
说着接过竹销,转身回到桥上,将那些竹销一一插回原处,然后又回头深深望了羌民们一眼,略一点头,这才回身向秦军这边挥动双手,大声喊道:“过河啦——”
秦军兵马踏上索桥,竹索桥高高地在河面上摇晃起来,对面的羌民们对望一眼,纷纷四散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