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竹压低声音道,“皇上对你的期盼——不为开疆辟土,只为,忠心,义气尔尔。其中玄机…”苏星竹瞥了瞥不远处柴昭身旁笑颜如花的岳蘅,轻轻道,“其中玄机,就是皇后娘娘。”
殷崇诀镇定的黑眸微微一动,垂下眼睑道:“本侯不明白你的意思。”
“忠义候聪明绝顶,怎么会不明白?”苏星竹咯咯笑道,“年少情意珍贵,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放下,星竹懂,皇上…想必也懂吧…”
“本侯与皇后不过是昔日的兄妹之情,如今皇后千金之躯,这份兄妹情义本侯都甚少再提起,你如此问来,居心叵测!”殷崇诀指着苏星竹怒道,“速速在本侯眼前消失,我便当你今日的话没有说过!若是传到皇上耳边…”
“若是真传到皇上耳边。”苏星竹带着轻松的笑意打断殷崇诀道,“忠义候猜一猜,是星竹倒霉,还是你吃的亏更大?”
——“你!”殷崇诀满腹怒火,却又对眼中这个女人无可奈何。
“星竹惜才。”苏星竹美目紧盯着殷崇诀道,“也是不舍见忠义候就此蛰伏,你若是要想重得皇上信赖重用,首先要做的就是…”苏星竹垂眉笑道,“早日娶妻成家,让皇上信你对皇后再无昔日难忘的情分。我这话你定是不爱听的,但确是肺腑之言,中用之策。”
殷崇旭别着手转过身去,望着天上转瞬即逝的烟花沉默无言。
“得不到,就越想要。”苏星竹顺着殷崇诀的目光看着灿烂的夜空,“要想得到自己欲求不得的东西,就得先舍弃一些。殷家的二少爷是人中之龙,其中道理,你懂,却不愿去做。”
“别说了。”殷崇诀手心握拳喝止住还要说下去的苏星竹,“本侯爷心里有数,不劳苏姑娘费心。”
苏星竹抿嘴一笑,固执的将自己手里的风车又递近殷崇诀,糯声道:“忠义候,你的东西,还要不要收回去?到底是星竹捡来的东西,就这样随意留着…怕是不好吧?”
殷崇诀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星竹含义叵测的眸子,顺着她高高昂起的美艳脸庞滑至玉颈,又缓缓定在了她手上攥住的那支风车上。
寒风袭来,风车迎着寒风微微的打着转儿,殷崇诀久久注视着惑人的圆弧,黑眸隐隐有些纠结之色。
沉默片刻,殷崇诀对视着苏星竹的眼睛道:“既然被苏姑娘捡了去,这支风车,就当是本侯送给苏姑娘的礼物。你,留着便是了。”
苏星竹眉梢泛起得逞的喜色,含笑低头道:“那星竹就不再和忠义侯客气,定是会好好爱惜你赠予的东西,如同珍宝。”
戌时已过,宫里赏灯的臣子也渐渐离宫散去。走出宫门再拐了几个弯,长街的青石板路上,就只剩殷家兄弟一众侯府的人。
穆蓉裹着裘袄坐在马车里,殷家兄弟骑在前头的马上,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长街回荡不绝。
兄弟二人一路无言,殷崇诀几欲开口又踌躇的咽下,回望阑珊闪烁的宫门,低低的叹了声。
“今夜过节,又是阿蘅的生辰,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殷崇旭开口道,看了看殷崇诀心事重重的脸,收回眼神道,“崇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大哥说?”
殷崇诀呼吸着冰冷的气息,望着不见尽头的长街道:“我记得大哥与我说过…你和爹,都希望我早些娶妻成家?”
殷崇旭眉间微动,夹着马肚没有应话。
殷崇诀熠熠的黑目在暗夜里亮如寒星,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虽然是轻轻柔柔的,但却像是想了很久果决出口一般,见殷崇旭像是没有听见,又轻唤了声:“大哥。”
——“你说。”殷崇旭沉稳道,“大哥在听。”
“心中所爱既失…”殷崇诀徜徉道,“身边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了吧。”
“那个人,得是真心待你,能与你扶持一生。”殷崇旭转身看了看穆蓉坐着的马车,低声道,“虽非至爱,却能相守。亲情到了深处,便也是割舍不去的情爱了吧。”
殷崇诀自嘲的低下头看着马儿踏出的步子,轻声道:“大哥,你可有爱慕过绥城哪家的姑娘?你我亲兄弟,大哥自幼被穆蓉缠爱着,我这个做弟弟的,倒还不知道大哥心里可曾有过谁?你悄悄与我说,我绝不会告诉…”殷崇诀扭头一笑道,“绝不会告诉大嫂的。”
殷崇旭澄定自若的看着不远处自家的侯府宅子,身姿不改道:“大哥没有爱慕过哪家的姑娘,大哥自小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崇诀,你也是个大人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记着,你身后是整个殷家堡。”
殷崇诀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与爹总能想到一处去,我挑中的人,爹不会反对。”
“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殷崇旭神情僵在了脸上,脑中回忆着灯会上一个个贵女,“总不会是…她?”殷崇旭侧身逼视着弟弟,“你和苏星竹在僻静处聊了许久,莫不是…她?”
殷崇诀踢了踢马肚,随意一笑道:“大哥想的也太远了,徽城贵女哪个不想嫁给我忠义侯?且行且看吧,你弟弟我生性潇洒惯了,可还不想那么早婚娶,走了。”
殷崇旭见殷崇诀窜到了自己前头,低叹了声跟着他缓慢的走着。
半月后,柴昭封殷崇旭为都统,钦赐领兵虎符,吴佐为副都统,率十万大军攻梁。
出征那日,柴昭亲自送大军到徽城外数里之远,马背上的殷崇旭回首道:“皇上,末将定当不负您重托,待末将回朝之日,就是皇上一统天下之时!”
柴昭遥望绵延数十里的柴家军士,心底也是波澜壮阔,冲殷崇旭微微颔首,不再相送。见军士们越行越远,云修挑着眉毛道:“皇上能征善战,这回怎么不御驾亲征?新帝亲征,柴家军士气更是会高涨万分,纪冥那个卑鄙小人,更是会吓得连觉都睡不好吧。”
“御驾亲征?”柴昭瞥了眼云修,“朕倒是也想亲自为阿蘅报血海深仇…可朕答应了阿蘅,不会再亲自领兵,既然答应,便是要做到。”
“皇后为何要您答应她这个?”云修不解道。
“淮河边那一箭,该是吓到她了。”柴昭笑道,“死里逃生的运数,也不是次次都有。阿蘅经此一劫,连月子都没有做好,朕每每想起都是心疼不已。既然她不想朕再浴血沙场,那便由了她的心意,朕也想好好陪着她和桐儿。桐儿一天比一天可爱,不知道多有趣。”
云修又道:“我虽不如皇上识人,可吴佐虽有忠心,本事却是平平,他跟着殷崇旭…”
柴昭扬起嘴角道:“定国侯府还有妻儿日夜翘首盼着,殷崇旭定是会殚精竭力早日攻下梁都凯旋。云修,你说是不是?”
云修会意的张大嘴,不住的点头道:“皇上英明!怪不得如此急着把穆蓉母子接来徽城…原来如此。”
柴昭成竹在胸的调转马身,心中惦念岳蘅,“驾”的一声往徽城驰骋而去。
定国侯府
穆蓉轻摇着城儿的床篮,口中哼着曲子,忽的听到屋外渐近的脚步声,止住曲调道:“你不去城外送送你大哥,怎么有兴致来瞧大嫂和你侄儿了?”
殷崇诀径直走进城儿,凝视着他熟睡的小脸想伸手去碰碰,还未触到就被穆蓉的手冷冷挡开,“你侄儿才刚刚睡着,可别又被你惹的哭闹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殷崇诀轻轻撇开穆蓉的手,粗糙的手心爱怜的轻抚着那张粉嫩的脸蛋,低声道:“殷家的孩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城儿瞧着,不就是大哥的影子么?难怪大哥日益疼你,临行前还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们母子。”
“府里那么多下人,宫里还有皇上皇后惦记,就不劳小叔费心了。”穆蓉扭过身子不去看殷崇诀,“我这个做大嫂的还是难得见崇诀你如此清闲,还记得在绥城的时候,你日日围着你爹打转,深得你爹的欢心;后来皇上一众到了殷家堡,你更是筹谋打算了许多…怎么天下就要平定之时,崇诀反倒是没了大战拳脚的机会,天天在府里晃荡着,倒成了个闲人了?”
“大嫂。”殷崇诀脸上也不见恼火,平静自若道,“大哥此番攻梁,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穆蓉微微愣住,随即道:“崇旭胸有大略,必能凯旋荣归!怎么,你不想你大哥得胜归来?”
“殷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会不想大哥好!”殷崇诀蹙眉道,“大嫂带着城儿来徽城,临行之前,爹可有嘱咐过你什么?”
穆蓉大眼顿住,垂眼想了想道:“爹是与我说过几句,爹说…到了徽城,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凡是…凡是…”穆蓉忽的看向神色镇定的殷崇诀,颤着低声道,“凡是照你说的去做…”
殷崇诀嘴角透出丝丝笑意,收回抚着殷邺城的手别在了身后,转身望着院外道:“爹还是这样老辣通透,他送走你们母子时,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什么局面!?”穆蓉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敢去想,“爹要你做什么?”
“爹早早预料到。”殷崇诀道,“皇上看似好心接定国侯妻儿入京,名为让功臣一家团聚,实则…扣为质子,攻梁也只会由殷家一人去,还有一子…便是和你们母子一样,寸步难行。”
——“质子!”穆蓉惊慌的看向城儿,随即又平复着心绪强作镇定道,“崇旭对皇上对大周忠心耿耿,你口中的质子,做与不做能有什么分别?崇旭没有异心,我和城儿在徽城府里也是好得很,用不着忧烦什么。你自幼惯会唬人,我可从不吃你那一套。”
殷崇诀微微一笑转身看向穆蓉对自己满是不屑的脸,竖起指尖贴近自己的唇边,压低声音道:“很多事我从不想与你说,谁让你我自小就合不来呢。可你是殷家的媳妇,又生了殷家的长孙,我再不喜欢你,也不能抛下你们母子。”
见穆蓉的脸色愈发慌乱,殷崇诀只觉得有些得逞的好笑,“大哥没有异心不假,但爹和我…从一开始,就早已经为殷家做下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