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倾黎清楚的记得,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凤天澜重伤昏睡的样子了。
第一次,是在稽首城一线峡之战,直到后来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她才蓦然发现,当时凤天澜那一箭是替自己受的。
清楚的记得,当猛然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里萌生的那丝慌乱,然而更多的,却似乎是雀跃。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她知道这一次,他所受的伤不单单是全身那大大小小的十数余处伤口,更大的伤,在心里,是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自己面前而束手无策的痛苦。
身在皇族,本不该奢望什么亲情,可是凤天澜,他很幸运。
他的父皇,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的爱他,甚至不惜为他以命相搏,这样的爱,在冰冷的皇族里显得那么的难能可贵。可同时,却也成了他的致命伤。
本来,慕倾黎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也许在这一路上,凤天澜确实教会了她什么是感情,也许面对凤千幻的死亡,她确实也感到了锥心的疼痛和深深的无奈。
可是?她却不能说对于凤天澜的痛,她感同身受。
谁都不能!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不刺在你的心上,你便永远不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一次,是她算错了。
凤天澜,也许冷酷,但绝不残酷。
凤天澜,也许寡情,但绝非无情。
可是?凤天澜,你没得选择。
一统天下的道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天下可以统一,可是人心却是永远都没办法统一。
在这场人心乱世里,我们所走的道路,注定了即便是错的,我们也不能后悔,除了继续走下去,再没有别的选择。
所幸,这条路上,你我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慕倾黎坐在床沿,轻轻的握住了凤天澜的手,冰冷的触感一如她心里此刻的温度。
就这么不想醒吗?
伤口虽然严重,可绝不至于昏睡三天还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况且这三天来,在慕倾黎的治理下,他的伤口都已经明显的正在愈合和好转了,所以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是他自己不想醒。
“凤天澜,醒过来吧!”慕倾黎似叹息的低喃。
你还有我。
所以,醒过来吧!
昏睡中的人,即便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亦掩不住令人惊心的绝世风华,刀削般的脸庞没有了素日里的冰冷和威严,却是有种沉静的美感。
低低的叹息,惊不起他半点的表情,慕倾黎安静的望着他,看着看着就忽然自嘲似的笑起来,无奈中又隐隐约约的带了些许的坦然。
“想不到……我慕倾黎还有这样一天。”
她喃喃的低语着,随即终于倦极了的靠在床沿浅浅的睡过去,却依然固执的握着他的手。
一声惊雷过后,夜终于彻底的沉静下来,靠在床沿已然呼吸悠长的慕倾黎并没有发现,那个沉睡中的人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睫毛。
凤天澜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尽了他的二十年来埋在心底深处,从不曾表露过的感情。
在这个梦里,有他的父皇,他的母后,有凤天羽,蓝若风,有夏清和,也有慕歌,更有慕倾黎。
凤天澜很清楚自己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从来就不是。
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许是父皇的死,那血染的龙袍有瞬间刺激到他的神经,所以才会沉溺在梦里不想醒过来,不想回到现实面对失去至亲的残酷现实。
他也深知这是逃避,而凤天澜从来就不应该和逃避二字扯上任何关系。可是?这一次,就一会就好。
那个世界里,他冰冷的面具戴得太久了,脱不下来了。
这个面具,阻隔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像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一个世界里,没有阳光,没有声音,孤独,太孤独了。
这种孤独在眼看着父皇死的那一刻,流窜在血液里疯狂的叫嚣,它们争先恐后尖叫的声音几乎压得他要崩溃。
他只是在这个时候需要有一个地方,让他稍微躲一会,理一理已经错综复杂的思绪。
一会就好。
可是?是谁?锲而不舍的在自己耳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在这里。”
又是谁?那样叹息期望的告诉他要醒过来。
目光闪动,朦胧之中,凤天澜看到那个人的脸渐渐的清晰起来,她有着绝世的容姿,眉间那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像是随时都会滴下来的鲜血。
她朝他伸出手,笑得温柔“凤天澜,醒过来吧!”
“倾黎……”他喃喃的念着,仿佛终于在无尽的黑暗里找到了一盏灯光。
天将要黎明的时候,凤天澜睁开了眼睛。
无比的幽深,又无比的明利。
熟悉的床幔让他知道此刻他身处自己的东宫寝殿,感到有人正握着自己的手,凤天澜顺眼看过去,看到了让他呼吸为之一顿的景象。
靠着床沿浅睡的人,有着这世上最完美的五官,肤如凝脂颜如玉,墨色长发柔顺的披散开来,顺着清瘦的身体蜿蜒在她如雪的白衣上和床榻上,眉间的那一点朱砂鲜艳欲滴,却是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清绝无双。
浅睡中的人褪去了平日里那千年不变的冷漠和淡然,仿佛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教人移不开眼。
凤天澜呆呆的、愣愣的看了她许久,竟一时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手中的温度是微凉的,可是却真实得让凤天澜冰冷的心渐渐的暖起来。
我的……倾黎啊……
殿外淅沥的雨声明白的告诉他,这是一个寒凉的雨夜。
玄国深秋的夜本就寒凉,更遑论还下着雨。看着慕倾黎单薄的白衣,凤天澜微微皱了皱眉,想要将身上的锦被盖在她身上。
慕倾黎睡得极清,尽管凤天澜动作小心翼翼,可是他的手才微微动了动,慕倾黎便徐徐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慕倾黎对上凤天澜的眼睛,竟不由得为他的眼神微微一颤。
那眼神谈不上森寒威严,更加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却在那无喜无悲里让人望而生畏。
四目相望,无言沉默。
“醒了。”半晌,是慕倾黎先开的口,低低的,仿若呢喃。
没有特别的惊喜,没有过分的激动,仿佛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
知道你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凤天澜静默的看着她,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无喜无悲的眼神,在慕倾黎柔和的表情里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只是这复杂一闪而逝,消失得太快,让慕倾黎来不及抓住。
即将燃尽的烛光跳跃着,忽明忽暗,让凤天澜和慕倾黎的眼睛看起来也是闪烁不定,殿外有寒风呼啸而过,在寂静的大殿里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像是那风就刮在殿内一般,瞬间有凉意从脚底袭上全身,衣衫单薄的慕倾黎不禁轻微的颤抖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凤天澜的,低头一看,本想轻轻的抽回来,却不料凤天澜却反手将她握的更紧。
怎么?
慕倾黎抬眼望去,满眼的疑惑尚未问出口,便猛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躺在了床榻上,锦被随之覆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温度霎时裹遍全身,暖入心扉,驱尽了所有的寒凉。
现在这个姿势……很奇妙。
凤天澜的床虽然够大,可是之前为了换药和诊疗的方便,凤天澜是睡在稍微靠外边的位置的,所以外沿的位置并没有剩下多少。现在她被硬生生的扯过去与他同榻而卧,鉴于凤天澜的伤口又不能再让他往里移,所以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慕倾黎,躺在了凤天澜的怀里。
“你……”怕碰到凤天澜的伤口,慕倾黎不敢乱动,只好口头上让他放开自己。
可是?话才出口,头顶传来的低低的声音却让她蓦然失了语言。
凤天澜轻轻的环着她纤细的腰,近乎怜惜的低语“好好睡会吧!倾黎。”
本想将他的手拉开的慕倾黎蓦然定格了动作。
他的手和身体都像是在发烫一样,火热得让她心悸,可是却奇迹般的恰好中和了她天生寒凉的体质,让她寒凉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后背就抵着他的胸口,慕倾黎几乎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规律而有力跳动着的心跳。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大殿里的烛光终于霍的熄灭,整个大殿霎时暗下来,寂静如死。
黑暗里,慕倾黎在凤天澜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的扬起笑容。
原来,你都知道。
连续三日来的担心和疲倦,都在这一刻被身后的男人亲手卸下。
小心的、轻轻的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地方,慕倾黎终于在凤天澜的怀里,背对着他,放心的,沉沉的睡过去。
有你在,那我便可放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