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相搏换得一世承诺还不够,现在居然还留下这样一道遗旨。
凤千幻,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即便不抬头,慕倾黎也能清楚明白的感觉到,此刻的凤天澜是多么热烈的在望着自己,他的目光,比这金色的阳光还要炽烈,几乎能够融化她。
能够在这纷乱红尘里一眼便认定他,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防备,任意酒醉,甚至不惜踏进地狱,与他携手共死,感受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想必这就是喜欢吧?
慕倾黎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无法理解到底什么才是情,可是这一刻,对于凤千幻最后这道让她始料未及的遗旨,她似乎并不讨厌,反而还有着某种莫名的雀跃和欢喜。
既然如此,那么便这样吧!
慕倾黎低着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微的,慢慢的扬起一抹弧度。
“倾黎……接旨。”
她这样低低的开口:倾黎接旨。
凤天澜,我答应了。
这纷纷乱世,生生死死,我都会以这独一无二的身份,并肩陪着你,一道去走。
世界一片死寂,寂静得就连鸟儿展翅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慕倾黎这低沉的四个字就是那样毫无预兆飘进所有人的耳膜深处。
正如你无法知道宇宙里到底有多少颗星星,慕倾黎永远不会知道,她那简单而低沉的四个字在凤天澜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浪,像是在一锅正在沸腾的油里猝不及防的滴进去一滴清水,那些争先恐后尖叫的声音,此刻就在他的血液里叫嚣,沸腾。
答应了,倾黎,你真的……答应了呢!
凤天澜一定不知道,那一天的他笑得有多耀眼,就连天上高挂的太阳比之也要逊色半分。那是遥不可及的高天孤月忽然得到的暖熏,紧紧抓住,便再也不肯放手。
寂寞,像一条冰冷的蟒蛇,已经缠绕他太久太久了,就像千万年那样久,久得让人精疲力竭,遥挂高天的孤月独自活了这许久,这千年寂寞,漫漫长路,撑得这样艰难,这样辛苦,这样残酷,仿佛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等这四个字。
他慢慢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生怕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惊扰了这清绝无双的女子许下的一生。
他走到她面前,缓缓的向她伸出手,带着隐隐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
慕倾黎还保持着单膝下跪,低头接旨的姿势。方才那个决定,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的任意妄为。
在这满场无尽的死寂里,她接过明黄圣旨的刹那,忽然想起那一年,她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翻遍了圣雪宫整个藏书阁的人,偶然看到的一本民间传说,一直以来看的都是兵书古籍,忽然看到这样一本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书籍,自然格外好奇,于是偷偷的带回屋里,只看了几页便废寝忘食。
倒也不是那书籍有多惊世骇俗,不过记载着一些民间传说,平淡俗事,可那字里行间透露着的却是她从未涉猎过的情之一字,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别人的故事,看似平淡无奇,却能让人如此回味无穷。
记得当时书里有一句话她默默念了许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这句话绝不可能在自己的身上得到验证,师父是不许,而自己,是不能。
所以她不懂这句话,一如不懂当年师父那句深深的叹息“倾黎,永远不要动情。”
灭世之妖的宿命,也注定了情之一字,必然会是一快偌大的绊脚石。
如此说来,师父,今日弟子接下这道圣旨,是否违背了您的意愿?又是否,亲手在弟子的路上竖起了一个巨大的难关?
思绪万千之间,那只因常年握剑而微微起茧的手就那样毫无预兆的伸到自己面前,袖口上金线细绣的金龙栩栩如生,反射着金色的太阳光,像是在发光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
慕倾黎怔怔的望着,细看之下乍然发现这只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抖,她猛然间抬头,一眼便跌进那双深邃的凤眸里,他的隐忍,期待,激动以及欣喜,毫无保留的落在她的眼里,然后慢慢的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昨夜种种,她没有醉到毫无知觉的地步,所以并非不知,她的胡闹,他的温柔,她的呢喃,他的叹息,他的心跳,还有那意外的吻。这是如疾风掠过的一夜,来得太快,也走得太快,却如石子落入平湖,激起了阵阵涟漪,便再难平复。
眼前这个人,尽管那深深的期许被他极力掩藏,可她依旧看得清楚。如果说,自己于他是一种信任,那么他对自己便是毫无保留的以命相交,沙场朝堂,生死一线,往往自己所提计划皆是险中求胜,稍有出错便是一败涂地,可他却一直顺着自己,自己要当赌徒,他便以身家xing命当做筹码;自己要走,他虽不愿,却终究不作强留,不顾身份在半夜翻墙,也只为与自己对饮畅谈。
其实,她又怎会不知,这一路走来,都是他在诸多包容自己,顺着自己,他是如此的宠着自己。
可是,她太清楚这个男人了,他有着太多的抱负和理想,这些抱负巨大得足以掩盖他其他的一切,所谓情之一字,绝不可能会是他生命的重点所在。如果看不清楚这一点,那么最终的结果必然会是……万劫不复。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清楚身为灭世之妖的宿命,即便会粉身碎骨,也还是忍不住想去努力看看,那个或许充满光明的未来。
慕倾黎仰着头静静的看他,万丈霞光,皇冠璀璨,却依旧无法掩盖他的光芒,她蓦然轻轻扬起嘴角,向他伸出了手。
微凉的手指互相交错,一旦握住,凤天澜便再也无法放开,微微使力一下子将她扶了起来。广袤的蓝天,金色的阳光,微凉的秋风,一切的一切似乎不过成了过眼烟云,他们视而不见,那一刹那,眼中留下的只有彼此。
死寂过后,是潮涌而来的议论低语,反对之声汹涌不绝,众臣越说越是激动,甚至不惜以命相谏。且不说强国之最竟以男子为后,传出去成何体统,单说子嗣繁衍又该如何,凤天澜是如今玄国唯一的皇族命脉,将来继承他大位的人必是他的嫡子,公子虽然无双,可也还没无双到能生子的地步吧?再者说,祖训明言,后宫不得干政,一旦公子为后,左相之职除了他又还有谁人可以胜任?
无双公子那四个字远远不止在凤天澜心里惊起了巨大的波澜,对于凤天澜来说,那四个字是惊喜,可是对于不知情的群臣来说,那是惊吓,是噩梦。
眼看群臣情绪渐愈激动,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凤天澜敛去了嘴角柔和的笑意,瞥了眼跪在群臣中看热闹的夏清和,不动声色的样子依旧是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帝王。
“众卿反对倾黎为后,就因为她是男儿之身?”凤天澜沉声问道,听不出那话语间到底有何情绪。
就因为?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放眼天下,有哪个国家会以男子为后自损根基的?
虽然心里极力想对着殿下,不,是皇上这句话翻个白眼,可事实上,凤天澜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已经在一开始便震慑住所有人,然而群臣虽然忐忑,却也态度坚决,不肯同意。
“那么……如若,倾黎是个女子,众卿是不是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凤天澜扫了眼偌大的广场,淡淡的开口。
他说的很慢,却一字一句又在群臣心里惊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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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公子是……女子?
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群臣所受惊吓恐怕比这一生都多。
“皇上,您是说……”右相徐帆仰起头不可置信的开口。
凤天澜微扬嘴角,见慕倾黎朝他点点头,便轻轻抬手亲手将她束发的玉簪拔下来,动作温柔之极。随着玉簪被凤天澜拔下,慕倾黎细细束起的墨发失去固定,慢慢的散了下来。
群臣再也顾不得礼仪,纷纷抬起头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幕:他们的左相大人,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此刻青丝蜿蜒及膝,在微风里凌乱飞舞,眉间朱砂在凌乱的青丝间仿佛显得更加妖冶,她迎风而立,身姿傲然,如雪的白衣只衬得她清贵无瑕,宛如天人。
这……这女子之美,根本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只觉得这一眼便是世上所有的美妙,远远观得,却永远追逐不得,所谓倾世,大抵只有她配得起,不,应该说,只有这两个字才配得起她。
公子……当真是女子?
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在凤天澜继位这一日出现得最多的场景竟然会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无双公子乃是女子之身,即日起,她将会是我凤天澜此生唯一的皇后,生死与共,永不相离。”以内力扬起的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一样,在石化般的广场也彻响得格外清脆,这声音里的坚决和认真亦是毫不掩饰。
生死与共,永不相离。
慕倾黎静静的听着,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出来,说不动容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只是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凤天澜已经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错,握得那样紧却又那样温柔,一如他们的命运,注定交错。
广袤的蓝天下,他龙袍盛威,她白衣如雪,他与她并肩携手,共看天地浩大。
第二卷朝野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