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国
竹楼
慕倾黎离开后,施若然看着静静躺在自己面前的独幽,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般的,她轻轻的抚上去,清冽的琴音便有一声没一声的回响在寂静的小院,空旷幽灵。
施若然弹着琴,婉转低沉,隐隐夹杂着些许的落寞和孤独。
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慢慢的模糊起来。
往事凄艳,奏往事,弦断,琴声回响萧瑟处。
琴音在最哀婉处戛然而止,施若然仰头看着那轮明月,忽然惆怅莫名。
明明是弹奏和公子一样的曲子,可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呢!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凝成的白雾随即散在风里,。
“长夜漫漫,本皇子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忧心劳神,无心睡眠,想不到原来若然姑娘与我同病相怜啊!不知若然姑娘为何望月叹息?” 一个紫衣华服男子出现在圆月之中。
他斜坐在屋顶,紫发妖颜。巨大的、滚圆的、妖异的月亮静静照在他身后,他仿佛是从圆月中出现!
看来公子所说的“贵客”就是这位十三皇子了,施若然不动声色道:“屋顶上夜寒风高,十三皇子不冷吗?”
“呵呵。”冷云笑得邪气,魅惑,不可一世。足下一顿,人已轻飘飘从月中楼顶飘然而下,落地后悠然一转,正站在施若然面前。他只见紫发飞扬,紫衣翻舞,脸上挂着的邪魅微笑。
“若然到不知原来十三皇子还有半夜翻墙的嗜好。”
“若然姑娘这可就误会本皇子了,我只因心生烦闷便出来走走,哪知就听到一阵只应天上有的琴音沁入心脾,这才想寻一寻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没想到却是若然姑娘。”
“十三皇子过奖了。”他既不说真话,她也就跟着装傻。
冷云邪魅的笑着,转头看了一圈,却不见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正疑惑间,施若然起身笑道:“我家主人与友人有约,赴约去了,此刻不在院中。”
“哦?”冷云颇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原来你家主人在雨国竟还有友人,不知本皇子可否认识?”
“我家主人最爱遨游天下,交友甚多,在雨国有些友人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都是些小人物,十三皇子定然是不认识的。”
“哦?是么?”
施若然细细的收起独幽,转身对冷云道:“天寒露重,十三皇子若不嫌弃不妨喝盏茶。”
冷云抱拳微笑“那就打扰了。”
施若然扬了扬嘴角,抱着独幽领他进屋“今日若然得了些新进的雨前龙井,皇子有口福了。”
焚香除念,洗杯去凡,玉壶养汤,甘露润茶……
跟着慕倾黎久了,举止言行倒也学了几分,鹅黄衣衫的少女一举一动优雅出尘,气质非凡。
冷云就这么看着与白天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的施若然,兴味盎然,这会倒是表现出低眉信手的模样来了,那么白天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又是否是真的呢?
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丫头。
水壶有节奏地三起三落,清幽茶香沁人心脾,冲水凤凰三点头。
冷云接过施若然递过来的白瓷茶杯,深吸一口茶香,那从未有过的香气让从小就品惯百茶的他也忍不住为之倾倒。
冷云静了静心,细细的品杯中之物。一股至清至醇,至悠至远的韵香自上而下透彻心扉。心驰宏宇,神交自然,物我两忘,回味无穷。
蓦然的,冷云睁开眼睛,苦下了脸:“糟糕。”
“嗯?”施若然抬头看他。
冷云一脸苦相:“饮了此茶,天地间都不知什么可以入口了,如果以后喝不到可怎么好?”他灵机一动,身体前倾靠向施若然道:“要不我以后天天来,与若然姑娘以茶会友,陶冶心性,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施若然无语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其他书友正在看:!可是又不好得罪他,于是马上转移话题:“十三皇子今日为何心生烦扰?”
冷云面上一黯,搁下了手中茶盏:“西月屡次犯我边境,扬言挑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主动请战,这才心生烦闷。”
施若然也放下手中茶盏,似疑惑又似讥讽道:“世人皆道十三皇子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沉迷于花街柳巷,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冷云看着施若然扑闪着大眼睛,就那样望着自己,自嘲的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若然姑娘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吧?”
施若然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双手杵着下巴,无辜的笑开来:“这世上呀,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不过见仁见智而已。”
“哦?那若然姑娘有何高见呢?”冷云学着她的姿势也趴在了桌上。
“将门一代不如一代,而朝中又缺少将才,皇子为何不提拔一批新鲜的血液呢?”
“姑娘也说了将门一代不如一代,就算本皇子有这个心,也找不出将才来呀!”
施若然歪着头,试探性的道:“将门无才,那……民间呢?”
冷云一听眼眸忽的紧缩,冷声道:“不可能!”
“什么?”什么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冷云转而叹了口气道:“若然姑娘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此举先不论能否实施,只怕才提出来就要朝野震动了。”顿了顿,他继续道:“况且龙生龙,凤生凤,一堆麻雀里怎么可能飞出只凤凰来。”
施若然把玩着白瓷茶杯,低声道:“皇子这话未免武断了些,所谓英雄莫问出处,怎知民间就没有将才呢?”
冷云摇了摇头还是叹息:“贵族是国家的根本,人才精英所在,历代官吏将领,都从中选拔,而且对王族数百年来忠诚无比。若此策一出,权贵豪门势力必会大大削弱,皇权无人拥护,必导致王基动摇,而民间有实之士却可凭此登堂入室,与将门子弟公平竞争,乃至分庭抗礼……到时,恐国将不国矣!”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策略,只是当今天下的局势,这个想法怕是会引来全朝老臣的以死相逼,届时朝野震动,自然会有人从中取利,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施若然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冷云听见她带着些愉悦的道:“哦,原来是这样,倒是若然考虑不周了。”
“不,若然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能够想到这一层,已经是极罕见的了。”这是他的真心话。
“十三皇子过奖了,若然也就那么随口一说,皇子别放在心上才好。”千万别放心上,施若然低下头暗自想着。
寒风从窗户吹了进来,泛起丝丝寒意,抬眼望去竟已月过中天。
施若然毕竟是个姑娘家,半夜还独自和男子共处一室,这传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不能坏了人家名声,冷云这样想着,便起身告辞。
“天色不早了,看来你家主人一时是回不来了,本皇子就想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与姑娘以茶会友。”
施若然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起身将他送到门口“十三皇子走好,恕若然不远送了。”
待冷云的身影消失,原本绷直身体的施若然像是紧绷的弦忽然的到放松一般,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回身去收拾茶器。
独幽还在那里静静安放,施若然走过去轻轻的抚着琴身,灵动的眸中带着些许的眷念,。
她怔怔的出神,就连慕倾黎出现在自己身后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转身。
蓦然看见白衣如雪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倒映在眼中,吓了一跳,一声惊呼,手中的白瓷茶杯险些掉在地上。
“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倾黎微微笑了笑,伸手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墨发:“冷云来的时候。”
“什么?”施若然欲哭无泪“那公子怎么不早出现啊?”
“我为什么要出现?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嘛!”慕倾黎笑笑反问道,她的表现出乎她意料的好呢!
施若然更无奈了,她懒懒的坐下去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就像一个耍赖的孩子,与之前冷云在是完全不一样的赌气模样“公子啊!要学着你的样子去应付那个皇子实在太累了!”不动声色怎么就那么难,她突然很佩服凤天澜,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一个表情的太子殿下,那才叫高手啊!
“公子啊!那么……冷云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一字不漏。”
“那公子有何看法?”施若然急急问道。
“你觉得呢?”慕倾黎不答反问。
施若然沉吟半晌,叹口气说:“有一统天下的抱负,却没有治理天下的胸襟。‘龙生龙,凤生凤,一堆麻雀里怎么可能飞出只凤凰来’,这可不是上位者该有的片面观念。”
慕倾黎听着暗自点头:孺子可教。
施若然的想法与自己完全一致,冷云虽然聪明,也有些雄才大略,但是过于刻板守旧,他的目光还不足以远大到整个天下。
那个时候,慕倾黎忽然很想知道,如果这个问题换做是问凤天澜,他会怎么回答。
努力忽略掉突然升腾出的异样的想法,慕倾黎抬眼问施若然:“若然,你可欢喜古琴?”
施若然先是一愣,随即很老实的点头:“喜欢!”
“既然如此,为师今日就借花献佛送你件礼物。”慕倾黎说着将清潋捧到她面前,象牙白的琴身天然的刻印着精美华丽的花纹,清幽的暗香隐隐散发出来,煞是好看。
施若然一喜,双手接过,爱不释手:“公子,这是从哪里来的琴,真漂亮!”
“这是羽鸠寻来的,思付着我该喜欢就留着给我了,只是我有独幽足矣。这清潋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今日我便将清潋传与你,以你的资质,用心学习,不出十年,必然能够成为一代大师。”
施若然喜不自胜,当即跪了下去,恭敬的向慕倾黎拜了三拜:“师父在上,弟子施若然拜谢师父。”
自此,施若然每每得空便潜心练习,日夜不分,风雨无阻。
多年后,施若然成为名动天下的一代琴师,有人毕生所愿也只是许及得上她琴艺的万分之一。
只是,很多人都不明白,即使多年后清潋早已破旧不堪,施若然却一直不肯换琴,不论多少古琴名琴摆在她面前,她依旧对清潋视若珍宝。
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她的骨灰都已化尽的时候,人们再次提及这个前无古人的琴师,一遍遍回想着这个琴师的成长之路,才慢慢的明白过来这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