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律……”
离离从梦中惊醒,伸手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可唯一触到的,却只是从指间漏过的风。
她急促地呼吸着,胸中隐隐悸动。梦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柯以律在万千血色花朵中化为尘埃。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向窗前外。天已大亮,鸟啼婉转,阳光明亮。蔚清宁的家中,春日花树依然静静地开放,粉红的花朵绵延如粉色的雪。
蔚清宁说,会帮她找到齐澄寒的,可到时候,齐澄寒会不会答应把烈焰琉璃转到她身上呢?
前路渺茫,遥不可知。
今天是周末,不需要上学,蔚清宁正在修整花枝,微笑着问她:“不多睡一会儿?”
她恍惚地摇摇头:“齐澄寒那边,有消息吗?”
蔚清宁把剪下一枝花递给她:“你先去吃饭,然后再说。”
离离油然升起一股不不好的预感:“是齐澄寒那边,还是……柯以律出了什么事?”
他回答:“是柯以律,在他和你血脉相通的时候,你身上剑气侵入了他的身体,残留在他的血中,无法清除。现在他身上的神性无法压制他的魔性,神族决定处决他。”
离离手中的花跌落在草地上。
“神族已经把他封入无远之境了,二十四小时后,他就会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点灵力,可以去寻找下一任主人。”
离离急促地喘息着,眼泪哗一下就落了下来:“蔚清宁,你能帮我吗?”
蔚清宁满脸淡漠地说:“柯以律与我无关。”
离离愣在那里,全身凉透。柯以律为了她,已是半神半魔。他是魔族的死敌,又是神族的叛逆,在这个天地之间,再没有容身之处。
她咬住下唇,胸口无数冷与热交融,窒息悲哀。蔚清宁叹了一口气,俯身抱住她的肩,离离用力打开他的双手。
蔚清宁默然站在她面前,良久,轻声说:“好吧,我帮你去救他,但从此之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彻底忘记柯以律。你答应吗?”
离离慢慢抬头,看着他。庭院中,牡丹怒放,海棠满枝,然而,他却比一切美好的事物更加光彩照人。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心中,一直似断似连,牵系在蔚清宁身上的那一根极细的丝线,断为两截。
“我不会答应你。因为我,真的忘不了他。”
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擦干了,她倔强而决绝地说:“蔚清宁,要是我救不出柯以律,我会和他死在一起。”
明月瞳用很沉痛的眼神看着离离,沉默着。
嘉南在旁边说:“离离姐,不是我打击你,说实话,没有蔚清宁,你绝对救不出柯以律,你连进入无远之境都不可能!”
离离轻声说:“我和柯以律早就说过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就死在一起。”
嘉南愁眉苦脸:“反正蔚清宁这么喜欢你,你先骗骗他,以后再说嘛。”
“嘉南,别胡说八道了,蔚清宁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被人哄来骗去的?”明月瞳一拍桌子,“现在只好拼了,我们带离离去无远之境!”
嘉南顿时冷汗都下来了:“明月姐姐,无远之境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啊!”
明月瞳呵呵冷笑:“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楚沁承嘛。”
“别开玩笑了,你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吧!”楚沁承一听说帮他们去无远之境,顿时一口回绝。
嘉南扑上去掐住他:“死话唠,你还说你很爱明月姐姐呢,帮个忙都不肯?”
“喂喂,暗恋归暗恋,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啊!我是神你们是魔。”楚沁承一脸愁苦。
嘉南大吼:“柯以律难道不是你朋友吗?他现在就快要死了,你都不去救他?”
楚沁承几乎眼泪都快出来了:“不是我不想帮,柯以律是被君上亲自封印的,就算我们在找到他,也绝对救不出他,谁也破解不了君上的血封印!”
离离低声说:“即使救不出来,但至少……我们要死在一起。”
“恋爱中的人真是神经病。”楚沁承嘀咕,“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和蔚清宁在一起比较好。”
离离低头不说话。明月瞳抓住楚沁承的领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我揍到你同意帮忙,还是自愿帮我们?”
“太狠毒了!”楚沁承捂住胸口,终于点了点头,“事先声明,我的力量只能把无远之境撕开一个口子,至于你们找不找得到柯以律,进去了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这可不关我的事。”
离离点点头,对他一笑:“多谢你。”
骤然开启的空间中,扑面而来大片鲜嫩的绿色,离离的身后还是学校图书馆,身前面对的,却是一片青草茸茸的平原。
楚沁承缓声说:“无论看见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行了!”
在离离踏上草原第一步时,身边所有的景色都动荡起来。
干枯的褐色树枝从地底钻出迅速生长,天空很快被密密地遮住,世界一片黑暗,她就像在枯树组成的墓道中奔跑一样,周围没有一点活物的迹象。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什么,然而,她还是固执地跑着,一路向着前方。
胸口很痛,呼吸艰难,肺好像快要爆炸了,眼前也渐渐模糊。她凭着心中那一点血流的热气,艰难地跑下去。
因为前面,有个人正在等待着她,等待着和她一起离开,然后他们能有无数个美好的明天,一起走下去。
因为她欠了他好多,她必须要还他。
可是,密林仿佛无穷无尽,她跑了许久,依然看不到出路。在大片的阴暗中,她忽然觉得软弱极了。
柯以律,让我找到你吧,让我在这个怪异的空间里,和你相遇吧……
离离被树根绊倒,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
泪光就像水光在月色下一亮,随即坠地,就在眼泪渗入泥土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听到了鸟鸣。
布谷、夜莺、黄鹂,无数的鸟儿在树林中热闹地唱歌。纠结在一起的枯枝瞬间散开,天空一片湛蓝,大片炫目的光直射向离离。枯枝上开出了娇艳的花朵,饱含汁水的花瓣像油画一样,艳丽夺目。
离离愕然而艰难地站起身,前方的天空下,悬浮着一个巨大气泡,那里面,有无数鲜红色的花正在急剧地开开落落。
是曼珠沙华。簇拥在不断开落的花朵中的人,正是柯以律。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红色的气泡里柯以律的身体微微透明。
封闭在无远之境中二十四小时之后,就会化为虚无。
离离扑了过去,手刚刚触碰到气泡外壁,血色气泡上突然开启了一个圆圆的口子,她瞬间被拉了进去,洞口随即合拢,将她困在了里面。
离离只觉得周身陡然一痛,一片血红像火一样升腾,又像水一样波动,在这样灼热的痛苦之中,唯一的安慰,是她能握住柯以律的手。
他们就像被困在琥珀中的两只小虫子,在鲜红色的水火之中,浮沉不定。
因为痛极,她身上的剑气自然而然地震出,万千道光芒冲突转折,像光束在无数面镜子中折射,就是无法脱出封印。
在无望与剧痛中,离离神志开始模糊。
她就要……死了吗?幸好,柯以律就在身边。她艰难地握着他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陷入无尽黑暗的一刻,忽然有人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艰难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柯以律焦急的神情,他醒了,在不断开落的血色曼珠沙华中,紧紧地抱住了她。
“柯以律……”她的唇微微颤抖,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柯以律抱紧她:“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幻觉。”她笑着,眼泪哗地落了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的吗?”
话音未落,他们的头顶掀起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无数星辰般的火球倾泻而下。
柯以律将离离拥在胸口,用自己的后背保护她。
燃烧的星辰与他们擦身而过,整个封印中变成一片火海。他们在流星陨落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身体痛到极限,原来就不觉得痛了。
离离睁大眼,看着柯以律微皱的眉头下,专注的神情,长长的睫毛,深幽暗黑的双眸中,倒映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凶险的一切。
好奇怪,这样在他的怀里,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她安心坦然,相信即使这个世界倾覆,化为尘埃,他也会带着自己逃离。
她把脸靠在他的胸口,也许,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周围一片宁静。
流星消失,世界一片黑暗,就像凝固的夜,冻在他们周身。
柯以律焦急地轻拍她的脸颊:“离离,离离……不能睡着,不然你会在这里化为虚无的!”
他的声音在那么远之外,虚无缥缈,离离听不清楚,她像个无忧无惧的小孩子一样,对着他微微笑了一笑。
柯以律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身体的疼痛麻木了,就像浸在温水中。他们都要化成水,融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这样,似乎也很好……
他脑中猛然间清醒过来,不,不能死在这里,至少……离离不能死。
“离离!”他绝望地抱着她,想要破出这个世界,可是任凭左右冲突,都没有半点作用。他的灵力渐渐地衰弱,全身灼眼的金光也转为暗淡稀薄,每一寸骨骼都痛得仿佛寸寸碎裂。
他耗尽了力量,抱着昏沉的离离跌落,一轮巨大的皎洁月亮升起,投下明亮的白光。
离离睫毛微颤,慢慢地睁开眼:“柯以律……”
柯以律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封印似乎渐渐透明了,周围绿草开出了小小的花,微风拂过,月光下花叶如波浪般起伏。
离离凝视着他,轻声说:“没事的,柯以律,就算就这样消失,也没什么……”
“你本来不会被封在这里面的,现在我至少要把你送出去!”他在她耳边用力说。
“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离离声音虚软,“一起化灰化烟,永远没人能分开我们,好像也不错……”
柯以律怔了好久,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好吧,这样……也不错。”
血光已经退去,平静无比,好像预示着,他们即将烟消云散。
越来越困的离离努力地睁大眼,看着这个月光下清透明净的少年,轻声说:“对不起,柯以律……我想,要是你没有遇见我的话,你的人生,一定会好很多。”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活着,又能干什么呢?”他坐在水一样的月光中,轻轻拥着她,“在喜欢上你之前,我的人生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像黑暗深海的游鱼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
眼前还是越来越昏暗了,离离听见柯以律的声音在温柔地继续说:“离离,你就是我的光,是我黑暗中唯一可以追寻的方向,即使我的眼睛已经不适应强光,即使我的身体离开了深海就会分崩离析,即使我早已经知道,我的下场是飞蛾扑火,化为灰烬……所以我想我真的很爱你,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要爱……我真的希望,至少,在我死掉之后,你还能好好活着……”
离离一动不动,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有一点湿湿的水汽,隔着衣服,渗进了柯以律的胸口,冰凉如针,深深地刺进他的心脏间。
极深的恐惧,陡然涌上,柯以律抓住离离的肩,拼命摇晃她:“离离,离离……快醒来啊,不能睡着……”
可是,离离全身虚弱无力,已经再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月亮冰冷的光芒照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幻影重重,世界一片模糊。
“醒醒,离离……”他抱着她,疯了一样大声嘶吼。
他身上猛然炸开金光,耀眼升腾,灼得整个无远之境尽成赤红,半空的明月瞬间震裂粉碎,天地笼罩在炽烈的血红光芒之下,化为齑粉。
“砰”的一声,蔚清宁手中的茶杯忽然坠落于地。白色的碎瓷片,粉色的桃花瓣,碧绿的茶叶尖,在地上散开。
轩辕抬眼看他,微微挑起眉。蔚清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容冰冷平静。周围的桃花,纷纷坠落,花落如雪。
轩辕低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出事了?”
蔚清宁默然良久,站起身:“下棋的时候,适合去救人吗?”
轩辕微笑着收拢棋子:“蔚清宁,给你一个忠告。别太执著,该放则放。”
他反问:“若是不该放的,怎么办?”
轩辕笑眯眯地说:“不该放的,一狠心,也能放下。”
蔚清宁没有理会他,纵身跃上青蓝长空,化为晶莹微尘散去。
轩辕看着蔚清宁消失的方向微微皱眉:“吴离离,真是个麻烦的存在……”随即他又笑了笑,“幸好棋局没继续下去,不然我又要输得很惨了!”
蔚清宁撕开无远之境,在血红色光芒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幻影一样透明的离离。
蔚清宁周身紫光氤氲,如流星一般向着离离扑去,在她即将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破碎的血色空间里,他周身神光离合,如同烟云一般将她护住,缓缓落地。
抬头看,血封印已经被撕裂殆尽,红色的碎片翻腾着,化为虚影。
“真出乎意料,濒临垂死的蚩尤全力一击,居然能把血封印都破坏掉。”蔚清宁转头看见坠落在地上的柯以律,他已经力竭,陷入昏迷。蔚清宁没有理会他,抱着离离转身就走。
怀中人忽然动了一下,抓紧了蔚清宁的衣袖。离离艰难地睁开眼,低声叫着:“柯以律……”
蔚清宁对着她温柔微笑:“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柯以律……”她声音艰涩,却固执地叫着。
蔚清宁微微皱眉:“他死了,我们走吧。”
离离身体一僵,猛地挣扎起来。蔚清宁叹了口气:“骗你的,活着呢。”
离离从他怀中挣出来,扑到柯以律身边,用力抱起昏迷的柯以律。蔚清宁只得无奈地摸了摸柯以律的脉搏:“真的还没死,只是他耗尽了全身的力量,目前受伤严重而已。”
“蔚清宁……”她终于转头看他,颤声说,“求你救救他……他是为了救我,所以才生命垂危……”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只是小伤还能勉强对付一下,可是他现在这么重的伤势,我真的没办法。”
离离把脸埋在柯以律的怀中,眼前一片黑暗,不知前面到底该怎么办。
蔚清宁伸手帮她扶起柯以律:“走吧。”
蔚清宁带着离离来到红枫簇拥的月湖边,叩响柯以律家的门。
开门的赫然是柯以纾。她大叫一声:“哥!”踉跄地扑了上来。离离默默地退到旁边,柯以纾一把抱住柯以律,感觉到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瞪着离离:“你怎么把我哥害成这样的?”
离离沉默,蔚清宁把柯以律放到床上,冷冷地说:“柯以纾,是离离冒死进入血封印救你的哥哥,现在他力竭所以陷入昏迷了。”
柯以纾咬住下唇,坐在床头看着昏迷的柯以律,怔怔地问:“蔚清宁,我哥……能醒来吗?”
“我不知道。”蔚清宁漠然地说。
有风自窗外吹进来,离离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柯以纾翻翻白眼:“保持空气流通对病人有好处,你知道吗?打开窗户然后拉上窗帘!”
离离拉上了窗帘。
“里面这么黑,怎么办?”柯以纾又问,离离只好默默地开了灯。
蔚清宁一把拉开窗帘,关了灯:“柯以纾,为了刁难离离,你连自己哥哥的身体都不顾了?病人处在灯光下有什么好?”
柯以纾捂愤恨地说:“我哥……他变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吴离离!”
“你哥哥变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责任?”蔚清宁反唇相讥。
柯以纾不敢对抗他,只能猛地转头盯着离离:“吴离离!我哥已经回家了,你还愣在这里干吗?给我滚出去!”
离离却看着柯以纾,低声问:“可以让我留在这里吗?他现在昏迷中,要是神族过来惩罚他,或者魔族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能帮上一点忙。”
蔚清宁皱起眉:“他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难道你还能守着他一辈子?”
“他是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他一辈子无法恢复,那我就一辈子照看他。”离离轻声说。
蔚清宁没再说话,紧盯着她,目光冰冷。离离却只是看着柯以律,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柯以纾冷笑着:“我自然会好好照顾我哥的,用不着你费心。吴离离,你给我滚!”
“以纾……”柯以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轻轻地叫了一句。
离离欣喜地转头,柯以纾一把拉开她,颤声叫:“哥……”
柯以律轻轻地握住了离离的手:“以纾,不要这样对离离。她如果不是为了我,不会落到现在这么艰难。”
柯以纾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哥,你一醒来就只想着她好!我和你在一起十年,我们差点就结婚了!”
“对不起,以纾。”柯以律愧疚地看着她,“你为我牺牲这么多,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你针对离离的理由。”
柯以纾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喃喃地说:“好,从始至终都是我针对她,你却从来不想想,为什么我会针对她!你们在一起吧,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冲出了房间。
离离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蔚清宁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理她,先管好你自己吧。”
是,现在摊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确实比柯以纾,要麻烦多了。
离离知道,自己和柯以律,恐怕真的没有好下场。只是,她和柯以律握住彼此手的一刹那间,仿佛无忧无惧。
蔚清宁瞥了他们一眼:“柯以律,没有了柯以纾在身边,你身上的曼珠沙华会时时发作,你准备怎么办?”
柯以律平静地说:“请你帮以纾去除掉身上的烈焰琉璃吧,让她以后好好地一个人生活下去。”
蔚清宁盯着他好久。柯以律却只是疲倦地闭上眼睛,和离离手拉着手。
“随便你。”蔚清宁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走。
在门口,他又忽然停住,转过头:“离离,我比不上他的原因,你能否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进不了你的心,不是吗?”
离离无言以对,蔚清宁沉默地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离离和柯以律,他们双手相握,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们,前面的人生,似乎都是荆棘,可能走上去,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只是,如果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就算路边开满鲜花,又有什么用?
秋天对于受伤需要休养的人来说,是很好的季节。
福禄考渐渐凋谢,但枫叶红遍了湖边,朝阳下波光明亮的月湖像一枚灿烂水晶,静静躺在红丝绒之中,令人惊叹。
离离到柯以律的房间里,把窗帘拉开,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卧室。
“醒了吗?今天天气很不错哦。”
柯以律在阳光下微眯起眼睛,看着全身镀着灿烂阳光的她。
离离转身把浴室门打开,帮他挤好牙膏,浴缸放满水,然后带门出去:“洗澡别太久哦,你现在身体虚弱,泡久了容易晕倒。洗完澡后下来吃饭。”
“嗯。”他应了,听到她跑下楼,脚步声咚咚咚,无奈地在后面喊她:“离离,别跑这么快,摔倒了怎么办?”
待柯以律走下楼梯,吐司正好从面包机里跳出来。
系着可爱的圆点小围裙的离离,正在把煎蛋从锅里翻出来,转头看见他,便指指旁边那棵生菜:“帮我洗一下。”
柯以律乖乖地拿起菜,把叶子一片一片剥掉,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他的手修长匀称,洁白如瓷。
离离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胖胖短短跟小猪蹄似的手,心里一阵郁闷。
他抬头看,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手真好看。”
她依然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连指甲都完美无缺的那一双手,捧着那一尾艳蓝的斗鱼时,在黄昏的大雨中,美得令人心惊。
那个时候,她怎么能想到,这双手,竟然会有和她握在一起的一天。
仿佛为了驱除心中那种伤感,她低声问:“昨天你的曼珠沙华好像没有发作,我在想,会不会是渐渐复原了?”
“这个伤也会复原吗?”他低声问着,微笑。
“说不定会有奇迹呢。”她声音低若不闻。
“是啊,也许会有奇迹……”
离离把吐司切开,铺好生菜火腿奶酪和鸡蛋,柯以律在桌前坐下,乳白色的餐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种在米黄色的小花盆中,生机盎然。
“这个花是哪里来的?”他抬手摸了摸。离离在他对面坐下:“昨天放学回家时买的,很可爱吧?”
他点点头:“嗯,很可爱。”
“总觉得你家好冷清。”离离转头环顾四周。
“我不习惯别人介入我的生活……以前,我只想一个人活到老算了,不过,现在我的理想不一样了。”
离离支着下巴,眨眨眼看他:“现在有什么希望呢?”
柯以律望向外面粼粼的湖面:“我现在,只希望自己永远在这里的秋日枫树林中,失去所有的力量,身体不太好,却也死不了……”
离离笑得几乎把牛奶喷出来:“喂喂,你的理想还真奇怪!哪有人希望自己身体不太好的?”
他笑着:“因为,身体好了之后,你就不会照顾我了,而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也许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吧。”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
“离离……”他声音轻轻的,温柔低暗,“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离离的心猛然颤抖,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感觉,堵塞在她的胸口,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现在我身体恢复了,你也没有理由会留下来陪我了,可我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秋日火一般的红枫中,月牙一样的湖面,波光闪耀,不安定的光芒,在他们之间闪烁。她轻轻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放心吧,以律,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他的手掌冰冷,她的手却是温暖的,让他舍不得放开。
吃完早餐,他们一起在月湖边散步。
红色枫叶,在秋风中旋转落地,而离离在柯以律的眼中,是比这鲜红更加令人心动的颜色。他陪她坐在枫树林中,看着前面碧蓝的湖水。
“我们都是承灵体,却分成了神魔,真惨。”她低声,喃喃地说,“以律,你是……怎么变成神族的一员的?”
“是因为遇见了以纾。”他轻声说,“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住在这里,我捡到了以纾,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的爸爸妈妈很开心,虽然她拥有很奇怪的力量,但我们还是把她留下来了。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也经常像我们这样坐在这里,看我带着以纾在枫树林中采满怀的花抱着,跑过来跑过去……”
风卷起无数红叶,落在他们身边,他捡起落在手边的一片红叶,继续说:“后来有一天,我妈妈抱着我们哭了好久,说爸爸不会回来了——飞机坠毁在太平洋,连残骸都找不到。妈妈无法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呆下去,仓促地带着我们去了法国。我们一直住在法国的枫丹白露森林附近,妈妈积郁成疾,无论怎么保养,还是日趋衰弱,哪个医生也治不好她。”
他把手中的枫叶放开,叶子随风打转,飘落在湖面上,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离离不由得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她理解他的感受。父母遗忘了她之后,她常常走到某个曾经和父母一起走过的街道,带着一种恍惚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会带着小合,从街道的那一边拐过来,于是一家人一起欢笑着,就像从来没有离别一样。
他转头看她,流露出淡淡的软弱:“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九岁,以纾八岁。我们抱在一起哭,躲在花园的玫瑰花下,就好像以前和妈妈玩捉迷藏一样。然后有人拨开花枝,找到了我们——他从遥远的东方,一直找到那里,找到了我的妹妹,要把她带走。”
离离冲口而出:“是神族的人吗?”
他点点头:“是族长盘古。我没有了父亲,母亲,连妹妹也要被带走。我死死抱着妹妹,哭着求他。那个时候,蚩尤的力量已经几千年没有复活了,而他看出我是可以继承蚩尤力量的承灵体,就问我要不要和妹妹在一起。不过,如果我答应的话,人生就会改变,一辈子,再也没有幸福生活了。”
柯以律的声音迷惘,越来越低,离离静静地靠在他身上。
柯以律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我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好是坏,但我总算没有失去以纾,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这就够了——那个时候,我一直这样想。”
“柯以律……”离离的心口微凉,颤抖着声音,轻轻叫他。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不过,遇见你之后,我想我终于可以放开妹妹,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再好的兄妹,也不能一辈子不分开。”
他微笑的容颜在红叶纷飞中这么好看,离离呆在那里,忽然想起那个下午,她在迷幻一样的初秋阳光和湖水倒影中,就像受了蛊惑一样,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他。
他是男生,肯定不知道,一个女孩子,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做吧。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柯以律低头轻轻亲吻她的掌心,亲着上面细细的掌纹,就像亲着她所有过去的、未来的人生轨迹一样。
“有时候,我真觉得人生奇妙。在我们刚刚认识,我亲了你掌心的伤口,对你说,你死定了的时候,我怎么能想到,最后死定的人,却是我自己。”他抬起睫毛,双眸如湖水一样幽暗动荡,“离离,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么离开也行。不过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因为,这个世上对我而言,重要的人只你一个,所以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一转身,都会看到我,就算你腻烦我,厌弃我,我也不会离开。”
她的心剧烈地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不敢看他,慌乱地说:“柯以律,我……我现在要是离开你,也……没有地方可去。”
柯以律的唇角上扬,如冰冻的湖水,遇上和煦的春日,终于化成温柔的水气弥漫。他伸手紧紧抱住离离,四处清风吹来,红色的枫树在风中飘散。
就在此时,柯以律的神情忽然转成痛苦,捂住了胸口。
每一根血脉,都像被烈火灼烧,他全身都痉挛起来,喷出来的血,化成曼珠沙华朵朵落地。
离离赶紧扶着他坐在石头上:“以律……你……你还好吧……”
话音未落,他的胸口绽裂,血狂涌出来,血色花朵在全身疯狂地绽放,几乎无休无止。
离离泪流满面地叫他:“以律,以律……”
他的伤,越来越严重,已经不仅仅只是吐血,连胸口,也开始绽裂伤口。难道他真的要从此消失了?
柯以律在极度痛苦中,已经昏迷,伤口还在流血,极致绚丽的花朵,开在他们之间,她绝望极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柯以律扶回屋内。
身后,有人轻轻敲门,她回头看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口,眼神无比深暗,令人畏惧。他问:“吴离离,你准备怎么办?”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是你!”
居然是,那个宿命一般的早晨,与她擦肩而过时,告诫她应该带上一把伞的那个美少年。
他朝她微笑一下:“对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盘古。”
神族族长,创世神盘古。
在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那一次,他就曾经警告过她。如果那时,她听了他的话,带上一把伞,她就不会和柯以律认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痛苦悲伤。
“你终于,还是入魔了。”盘古仿佛叹息一般,在她面前坐下,“我一直觉得,把你卷入神魔之争会比较麻烦,但看来,你还是没听我的劝告。”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扶着昏迷的柯以律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下:“你知道那天我会被山鬼附身吗?”
“这我倒不知道,虽我的力量已经衰弱很多了,对于未来,只能隐约有点感应,具体的情形没办法看得太清楚。”他眸子清亮,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神情,“我的外貌无法改变,停留在十六岁的年纪,无休无止……有时候也真的很烦人。”
离离茫然地说:“那天如果听你的话,回去拿一把伞就好了……”
“这也未必,你被卷入神魔之争,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算那一天你带了伞,也未必能躲得过去。你以为,每个普通人都能被神族或者魔族附身吗?”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承灵体吗?”她愕然问。
“如今神族和魔族之间,只有你和柯以律两个承灵体,其他人都是转世。蚩尤在远古时期的涿鹿大战时被震得形神俱灭,几千年来,他的力量一直没办法转世,后来,我去找西王母柯以纾的时候,发现柯以律是完美无缺的承灵体,可以接受蚩尤的力量,所以才将他带进神族的。不过,即使是他这么优秀的承灵体,被改造的时候也非常痛苦艰难,能成功也是侥幸。”
离离问:“那……我呢?”
“你相信魔族说的,你是承灵体,所以山鬼的力量转移到你的身上,你就成了魔族吗?”
离离愕然看着他,心口慢慢流过一丝恐惧,她预感到,马上就有什么她无法承受的东西猛然压下来。
可她无法逃避,她只能清晰地听他说:“虽然蔚清宁把你藏得那么好,小心翼翼地守护你十七年,从来无人能惊扰你——可是吴离离,上古三神之一的力量在你的体内,你以为自己真的能逃得过吗?”
窗外的阳光,骤然暗下来。离离的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击,不敢置信地问:“上古……三神?”
盘古,伏羲,女娲,蔚清宁曾经跟她说过。
盘古,是面前这个少年。伏羲,神族的君上。女娲,已经死去。
“我是……谁?”
“你真想知道吗?”盘古冷笑着,伸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一个巨大的圆形镜面,出现在她面前。
镜面中,浮起画面。
一开始,是大片的广袤平原,远远的,平原的尽头忽然冒起滚滚烟尘,如水波一般自地平线推进,那是狂奔的大片猛兽,奇形怪状,被背上的人驾驭着,向这边冲来。有长角的马、四个翅膀却没有头的大象、鸟嘴的豹子、三条尾巴的老虎……离离愕然问:“这是魔兽世界,还是指环王?”
盘古淡淡地说:“是涿鹿之战。”
离离翻找着脑中不多的知识:“黄帝和蚩尤的决战?”
“嗯。都是五千多年前的幻影了。”盘古的声音沧桑。
天空中有一只长着巨大翅膀的应龙掠过,坐在龙背上的人,正是轩辕。
“黄帝轩辕……现在背叛了神族,归于魔族。”盘古指着站在地上统兵的另一人,“炎帝,如今的力量,在齐澄寒身上。”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如同火光一样耀眼的女孩子,背后长着炽烈的风火之翼,如同在乱战中盛开的一朵灼眼鲜花。
“明月姐姐……”离离不由得叫了出来。
“九天玄女。”盘古淡淡地说,他的手指一点:“而这是蚩尤,现在的柯以律。”
正冲过来的蚩尤,在风伯雨师与魑魅魍魉的簇拥之下,飞扬跋扈,势不可挡,即使在数千年后看来,依然不可一世,令人畏惧——但这个人的长相跟以律一点都不一样。
“柯以律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承灵体,继承了他的力量,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应龙率先发难,雷霆震怒,风雨大作,蚩尤的坐骑碧睛犼一声吼叫,带着蚩尤直扑上去。
碧睛犼以龙脑为食,身上的火光熊熊,立即将云雨化为水汽。应龙带着背上的轩辕急退,蚩尤从碧睛犼上跃起,右手急挥,白色的光线劈开面前纵横的水雾,如同破开九天,连远山都被他斩成了两半,轰然倒塌。
离离不由得低声叫出来:“那是……”那是她身上,时时会冒出来的剑光!
虽然蚩尤的剑光更加声势惊人。
“是辟异剑,能让众神退避的剑光,无论怎么厉害的神魔,遇见它都没有办法抵抗。”
离离不由得颤声问:“为什么……辟异剑会在蚩尤的身上?不是在山鬼的身上吗?”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盘古微笑。
画面转变,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躺着死伤无数的战士尸身。一身鲜明彩衣的九天玄女走出战营,告别黄帝与炎帝,化为玄鸟,直向西行,向玉山而去,朝拜静卧在瑶池之上琉璃榻中的西王母。
西王母与柯以纾长得很像,然而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凌厉耀眼,左右偎依着文豹和虎狼,容光逼人。
与玉山遥对的,是昆仑山,万峰簇拥之上,冰川晶莹之中,昆仑神宫矗立千万年,皎洁生辉,永无尘垢。
西王母向着昆仑山燃起信香,遥祭昆仑神宫。
暮色四合,天空是虚幻的珠灰紫色。莹白的昆仑山峰上,有渺渺的烟云向这边飘来,转瞬间已经凝结在熏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之上,幻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隐约恍惚。水为佩,风为裳,眉梢鬓角携带着云霞雾岚,裙角像花朵一样,轻柔绽放。
离离心神激荡,恍恍惚惚,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声问:“她……她是谁?”
盘古简单地说:“女娲。”
“她可真美……真人也是这样吗?”离离茫然地问。
“不知道,我没记忆了。这个世界创造出来之后,我就因为灵力用尽,沉睡到近几年才不得不苏醒,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灵掌管了。”
离离在心里暗想,没有神灵掌管是什么意思?就算传说中女娲死了,神族不是还有伏羲吗?
还没等她多想,镜面上,画面已经转到涿鹿战场,在万军交战,血腥厮杀之中,炎黄二帝的军队在蚩尤的攻击下,只能节节败退。
辟异剑白光纵横,整个大地几乎被夷为平地,连苍穹都几乎破败。滚滚黑云中,蚩尤无人能挡。
然而,在蚩尤军横扫而过的鲜血修罗场中,忽然有明亮的神光,自天而降。整个昏暗天地,骤然明亮。
一身素衣的女娲,如太虚幻境中一朵孤云冉冉,自昆仑山而来,降临在混乱战场之上。衬着背后迅速流逝的云絮,她就像微风中舒卷的烟雾,恍惚是在变幻,又似乎是漫天流转的风云中唯一的实体。
正在厮杀的人,都怔愣在那里,被这震慑人心的情景定住,无法移动半寸。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住了,除了风云依然在流动。
然后,那白衣的神女,携带着身后的云霞雾岚,向着乱军之中的蚩尤飞扑而下,如同一抹晴岚,划过整个天空,白兰花的花瓣一样纤细洁白的手指尖,轻轻地点向了蚩尤。
蚩尤身下的碧睛犼跃上长空,向着她的手,一口咬去。
金光骤现,自她的指尖迅速震荡开,他碧睛犼顿时化为血色尘埃,消失在空中。
蚩尤的掌心中白光纵横,刺向她的眉心。
她折身避过,裙袂舒展,转眼已经如幻影一般转到他的身后,那可以轻易溶金销玉的手指,轻点向他的后脑。
蚩尤的身上陡然射出万千道刺目白光,身在局外的离离,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这四面八方的白光射出,身在当场的九天玄女、黄帝、炎帝等所有人,包括天上天下触目可及的一切,都将被斩成破碎!
但,就在这一瞬间,女娲雾岚一样的神光倏忽笼罩了蚩尤周身,所有的白光都没入了虚幻辉光中,她的手指依然不偏不倚地点在蚩尤的头顶上,然后,他们两人的整个身体,在瞬间化为透明。离离只看到一团刺眼无比的白光,在她的手和他的肌肤接触的一刹那,爆炸开来。
自此,整个画面变成一片白光,镜面震荡破裂,块块碎片坠落,化为乌有。
离离只觉得眼睛痛极了,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盘古缓声说:“那力量太强大,我的三生镜无法再回溯了。后来的事情,就是魔族几乎全军覆没,然而辟异剑所有的力量都加诸在女娲的身上,导致她和蚩尤一样形神俱灭,只剩下残余的一缕力量,和辟异剑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那时我还在沉睡中,三神只剩下伏羲,他无可奈何,只能将辟异剑和女娲本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让她变成了半神半魔之体。可即使这样,女娲依然沉睡不醒,而且最终,还是灰飞烟灭了,我当时刚好从沉睡中醒来,也只来得及抓住她残余的一缕力量。”
离离只觉得透不过气,一种令她极其恐慌的,陷入陷阱的感觉,紧紧地擢住了她的咽喉。
“拥有上古三大神之一女娲的力量,又拥有魔族第一神器辟异剑的力量,而且还半神半魔,无论哪方,只要能得到她,就等于在神魔的战争中拿到了最大的王牌——更何况,还有蔚清宁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盘古缓缓说着,用一种怜悯而又惋惜的神情,注视着她:“可你和女娲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你长相和她天差地别,你根本没有前世记忆,你身上的力量只有辟异剑,你身上的神性被魔性彻底压制。你是蔚清宁制造出来的,失败的承灵体。”
离离茫然地盯着虚无的一点,睫毛微微颤抖:“我是吴离离,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只是运气不好,被你们卷进来……”
“别傻了,没有运气这回事。”盘古嘲笑地看着她,“你是神魔两族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可因为蔚清宁将你保护得太好,所以没人能下手。后来神族得到了柯以律,魔族折损过半,蔚清宁又只顾着你,根本没有站在魔族这一边的表示,所以他们才会无奈之下,牺牲了山鬼,以求尽快将你和蔚清宁拖进来。”
离离声音喑哑:“你别骗人了,这只是巧合……”
活泼可爱的嘉南,性格火爆的明月,优雅迷人的轩辕……难道,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
“只需要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在魔族微不足道的山鬼,只需要将柯以律引到你回家的路上,只需要下一场雨,让你停下脚步遇见山鬼的死亡,让你身上附着了山鬼的力量,魔神的平衡便立即打破。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魔族这个阵营的人。不然,你以为神魔的力量,随便就能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像柯以律这样优秀的承灵体,我费尽心血培养,才终于让蚩尤的力量醒转,而你,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吸纳山鬼的力量,成为魔族的一部分……你相信吗?”
离离的头痛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
陷阱,欺骗,所有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可,她又想起,曾经在山鬼的书房中见到的,夹在书中的那一张画。
那又是什么?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是假的,又要怎么分辨?
她觉得脑中像有千万把小刀在乱捅乱剐,全身的血流得那么快,一阵一阵的冰冷。
“其实,柯以律和我,一直都在你的监视下,是不是?”她突然问。
盘古坦率地承认:“对,我只是想,你身上毕竟有蚩尤的力量,说不定会更容易和他相处。所以,随便你们。”
“那么,他是真的喜欢我吗?这也是欺骗,是陷阱吗?”她泣不成声,大吼出来。
那黄昏中,一回头看见的冷漠少年,是假的;那曾经和她一起走过落满白花的走廊的双脚,是假的;那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牵住她的那一双手,也是假的……全都是设计好的美丽陷阱。
不相信,怎么能相信……
如果真的是假的,柯以律现在身上用鲜血绽放的曼珠沙华,又是什么?
“是真的……”盘古低声说,“我只是没有约束你们而已。”
“你能救他吗?”离离颤声问。
“不能。”盘古淡然地说,“但是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是谁?”离离急促地问。
“我要事先提醒你,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有时候,你奋不顾身扑去的,反而是死路,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离离打断他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走到最绝望的时候了,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
“吴离离,辟异剑是天地间生出来对抗神族的,要解决它,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你们是承灵体,不过只能活上百年。你又何必这样螳臂当车,徒劳地挣扎?”
“你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离离咬住下唇,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未来远不可知,我只能活在当下,至少我现在有自己重视的,能让我在将来,不至于遗憾难过悲伤。”
盘古用深暗的眼睛凝视着她,淡淡地说:“所有的遗憾难过悲伤,全都会消失不见。”
“那么你告诉我,你活这么久,千年万年,到底,意义是什么?”
盘古一时怔住,那苍白的少年面容上,露出茫然。
离离继续说:“没有意义对不对?所有人都会死,所有的东西都会化为灰烬,世间根本就没有可以永垂不朽的东西……你觉得一切都是空虚的,可我不是女娲,我不是神族不是魔族,我只是个人类,我只想,活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做想做的事,普普通通,一路走下去。”
“你真是执迷不悟。”盘古轻声说着,显得有点疲倦。
离离的声音轻颤,却依然固执地说下去:“对,我执迷不悟,就算悲哀痛苦,也是命运送给我的礼物,你觉得我的生命好像一只蜉蝣,一根草。可是,永恒的你却不一定比我的人生更精彩。因为,你从来不曾投入地活过一天,你就等于从来没有活过!”
盘古沉默良久,站起身,取过一支笔,写下一个城市的名字递给她:“那么,去找你想要找的人吧。不过我力量还没恢复,只能知道他的大概方向,至于其他的,就需要你自己了。”
她低下头,看见纸上写着,神农。
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一切的盘古,冷冷地说:“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只是顺应你的心意。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神农,传说中能治疗一切伤病的神。
可是,即使知道他所在的城市,又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离离托付家庭医生和护士,让他们先照顾柯以律,准备去找神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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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出门,离离就发现,有个大麻烦,在等着她。
客厅中,有个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茶褐色的头发在下午阳光中光泽鲜明,金色的眸子闪烁着琥珀一样的光芒。
离离愕然地说:“凯兰?”
他向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再次见面你还能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别后一切还好吗?”
离离点点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有件事不能不找你说清楚。”凯兰的手中戏法般地出现一根碧绿色的须状植物,有手掌那么长,细细的,长着两片嫩绿的小叶芽。
“这是我的七宝妙树,被你削断了。请问你要如何赔偿这棵我花了上万年、用尽天下所有珍宝再糅合全部灵力炼出来的神树?”
离离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我无心的,一不小心就将它折断了……”
“七宝妙树无坚不摧,无强不破,只有辟异剑和它相生相克,本来以为柯以律的力量对付你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才答应盘古借的,谁知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
“对不起,”离离下意识地道歉,但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喂,凯兰,要是我的力量不足的话,那么就是我的辟异剑被你的七宝妙树挡住,然后死掉?”
“对,可现在不是你完蛋了,而是我的七宝妙树完蛋了!所以你要赔偿我!”
这人什么强盗逻辑啊?离离无语了。
“我听说你要去找神农,把七宝妙树也带去吧,一定要弄好它!”
离离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那么,你认识神农?”
“盘古告诉我的,我不认识神农,但我知道有个人一定能找到他!”凯兰拉起她就走。她跌跌撞撞地跟他出门:“是……谁?”
“蔚清宁!”
话音未落,离离已经重重地撞在了一扇门上,她揉着额头一看,已经是蔚清宁的家门口了。
凯兰上前敲门,郁闷地说:“蔚清宁喜欢在自己家设结界,没办法直接转移到他家里面,不然就省得我们走路了。”
假山披拂着紫藤,花朵垂垂,九曲桥边簇拥着大片出水的荷花,桥外牡丹如锦,垂柳依依。安静缓慢的春天,在这里一直停留,永不离开。
凯兰拉着离离闯进客厅,
蔚清宁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很随意地笑了笑:“凯兰,你带着离离过来找我,有事吗?”
“把七宝妙树还给我!”凯兰举起那根平平无奇的草根。蔚清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把它借给神族来对付离离,现在弄断了,你是不是应该去找神族的人?”
“我不管,你不是喜欢离离吗?我看就是你的责任!把七宝妙树原原本本地给我恢复了!”
离离狼狈地看了蔚清宁一眼,不敢说话。
蔚清宁走下楼梯,拉过离离的手,一口拒绝:“办不到,如果神农在,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神农至今还没回归神族,谁能帮你弄好七宝妙树?”
“你去找啊!我知道你能找到。”
蔚清宁微微皱眉:“你烦不烦,不过是件宝物而已,也不见得怎么好用。”
凯兰顿时跳起来:“七宝妙树是我的命,不准攻击它!比如这个吴离离还只是件次品呢,可是她要是死了……”
“凯兰!”蔚清宁打断他的话。离离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当然是个次品,和女娲真的是没法比;另一方面,盘古说的那些,好像都是真的……蔚清宁,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长大。
他是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她默然地低着头,蔚清宁温声唤她的名字:“离离……”
“我见过盘古了,已经知道一切。”她抬头对他笑一笑。
蔚清宁迟疑了一下,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了我神农的大概方位,只是那是很大的一个城市,几百万人,不知道要怎么找。”
“我不管,反正你们要尽快找到他,把我的七宝妙树搞定!”
蔚清宁根本没有理会凯兰,依然盯着离离,缓缓问:“你是为了柯以律的伤,所以想去找他的,想要治好他?”
“嗯。”离离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覆着蔚清宁的双眸,那眼中闪烁的,却是一点冰凉寒意,就像玻璃的断口,锋利无比。
但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已,他的面容上,浮出一线温柔微笑:“好吧,我有办法帮你找到神农。”
“真的?你愿意帮我吗?”离离猛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激。
蔚清宁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对,只要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承诺,让离离的眼泪不由涌了上来。
入夜后的植物园,一片寂静。夜间开放的花在静静地吐着芬芳。蔚清宁带着离离在月光下查看方位,将七宝妙树种在了门口不远处一个显眼的地方。
离离有点怀疑:“神农真的会来植物园看吗?”
“我相信他一定会过来看,毕竟他是神农。”他说着,将七宝妙树埋好,掌心虚按在埋藏的地方。
紫色光晕散开,七宝妙树根部的嫩芽飞速生长,自地面钻出,在暗夜中幽光荧荧,迅速长成一棵两米来高的树,树干修长纤细,大朵大朵的花在枝头开放,五颜六色,光华无限。
“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难看死了,真没品位。”蔚清宁看着这棵开着七种花的七宝妙树,忍不住唾弃。离离笑出声:“我觉得还可以,很好玩啊。”
“好玩,就像以前我们拿各种动物做实验,乱拼一起弄出来的那些怪兽?”他随口问。离离有点茫然:“啊?”
“几千年前的那些异兽啊,最搞笑的是那个帝江,长得跟布口袋似的,你还给它加上四只翅膀,看起来就像会飞的无头猪。”
离离默默微笑,被他带出植物园之后,离离才轻声说:“蔚清宁,我……不是女娲。”
蔚清宁怔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嗯,完全不同,其实……始终只是我的自我安慰。”
他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他在月光下暗淡的神情,离离不由得有点愧疚:“蔚清宁……”
他打断她的话:“好了,回去吧,明天开始,我们都要在植物园蹲点,很辛苦的。”
离离低着头,应道:“好。”
第二天,植物园的消息立即在全市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工作人员表示,昨晚还没有见到这棵树,但今天早上一上班,就看到了它,而且还开出七种不同的花朵,这种奇异的植物到底从哪里来的,目前还不得而知……”主持人面对着镜头,激动地说。
下午开始,陆续有人过来看七宝妙树,离离和蔚清宁坐在植物园对面的咖啡厅中,看着进出的人群。
一直坐到植物园快关门了,都没有看见奇怪的人。
离离和蔚清宁准备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回去。离离用叉子把慕斯蛋糕分成两半,一半放进蔚清宁的盘子中。
蔚清宁端着杯子,看着她微笑。
离离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在这里吃了一个下午了,有点吃不下了。”
蔚清宁含笑说:“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一起吃点心。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
离离默然低头,叉着自己碟子中的蛋糕。
忽然,蔚清宁站起身,向外走去。离离赶紧跟着他一起出去,外面已经是晚霞满天,有人站在植物园门口哀求工作人员:“真的已经关门了?让我看一眼不行吗?就一眼……”
“不行啊先生,明天来吧。”
“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呢?”他一脸沮丧,“我一看到新闻就赶紧跑出来了,请你就让我看一眼吧,一眼就好……”
“对不起先生,明天再来吧。”
蔚清宁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神农。”
离离诧异地看看蔚清宁,又看看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普通男人,瞠目结舌:“神……神农就是……他?”
“对啊,就是我……真没想到,我躲了这么久,还是被你们引出来了。”神农,现在叫叶轻一,一脸烦恼地坐在蔚清宁的车上,“请快点好吗?我今晚还要加班,是背着老板偷偷跑出来的,现在老板快要回办公室了,被发现了是要扣加班费的啊……”
离离低声问:“不能请假吗?”
“请假要扣工资的!我们公司管理很严格。”
“什么公司?”蔚清宁问。
叶轻一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脯:“全球排名第三的生物工程公司!”
话音未落,蔚清宁淡然地对司机说:“去机场。”
叶轻一目瞪口呆:“喂喂,我不能跟你们走的,我的加班费我的工资我的奖金……”
“亚洲区负责人会打电话给你们老板的,跟我们走吧。”
“不……不是吧,要是没打呢?”
“跳槽到全球第一的生物工程公司,工资翻一倍,可以么?”
“好……不过我得打个电话给我女朋友,不然的话她一定会骂死我的。”
他苦哈哈地拿出电话,点头哈腰赔笑:“……真的不是和别人鬼混,真的是出差……啊?别打电话去问我同事啊,其实我是被人绑架了,茉莉你听我说……”
听着他的哭腔,这下连蔚清宁都只能长叹一口气。
离离悄悄地问蔚清宁:“他……真的是神农吗?”
“嗯,放心吧,他和以前的神农,长得一模一样,连个性也一模一样。”
“神农就是这样的?”
“对啊,和以前一样又爱老婆又怕老婆。”
离离彻底无语了。
不过,这个外表含糊的神农,治起病来一点都不含糊。
在飞机上稍微检查了七宝妙树后,他就说:“灵脉被辟异剑斩断了,要导引一下。我得先把七宝妙树的精魂引出来。”
叶轻一卷起袖子,把七宝妙树放在掌心,捏着须茎,将指尖按在叶片上。片刻后,枝条的顶端,缓缓地张开了一颗新芽,平平无奇的一片嫩绿的叶子抽了出来,在枝头微微颤动。
那片叶子在摇动几下之后,被叶轻一轻轻晃动的手指吸引,一缕彩虹一样的耀眼光芒从其中钻出,像一条七彩小蛇一样,缓缓地滑进了叶轻一左手的掌心。
叶轻一屏息静气,离合变幻的彩光在他全身流转,然后颜色渐渐褪尽,色彩减淡,最后只剩下一片青光,散在他全身。
叶轻一手臂微抬:“我把七宝妙树的精魂在体内养一会儿。你们刚刚不是说,被辟异剑伤害的那个人,还有对应的烈焰琉璃吗?记得把那个人也找过来。”
下飞机的时候,叶轻一一看见凯兰,就拍拍自己的肩膀,七宝妙树如同惊醒一般,从他的掌心立即钻了出来,扑向凯兰。
神光耀眼,珠光宝气,顿时笼罩了凯兰。他开心地拍拍七宝妙树:“宝贝,又漂亮了!”
蔚清宁在旁边低声诋毁:“真庸俗。”
凯兰瞪了他一眼,抬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我已经帮你们找到柯以纾了,她在月湖边等着了。”
叶轻一苦着脸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位在哪里?我看完了要马上回去,否则我女朋友非杀了我不可!”
在月湖边,他们看到了柯以纾。
才一个月不到,原本明艳逼人的少女变得憔悴暗淡,蔚清宁拉住离离:“你就别进去了,我想柯以纾可能不喜欢看到你。”
离离嗯了一声,停步站在原地。
应该……没有问题吧,叶轻一是神农,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
可是,她忽然想起了,盘古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有时候,你奋不顾身扑去的,反而是死路,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蔚清宁挥手劈开空气,将她往里面推了进去,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先回去休息,等柯以律一恢复,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离离被蔚清宁推到他的家,跌坐在春日花朵之中。
她真的累极了,可是那一夜依然睡不安稳,蔚清宁那边,始终没有传来柯以律的消息。
半夜时,淅淅沥沥的冷雨,敲击在窗上,她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梦里,一片污黑云雾,只有盘古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空荡荡的梦境。
“……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
她的胸口,传来抽搐般的阵阵心悸。静谧的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声,沉重急促。
天亮时,蔚清宁没有回来,离离拿了伞出门。
深秋的早晨,有点寒冷。她到月湖边的时候,雨终于小了点,起了风,寒意逼人,挂着零星红叶的枫树,静静矗立。
离离开门走进客厅,房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给客厅里那条蓝色的斗鱼喂了食。身后的门,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离离转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柯以纾,还有她挽住的柯以律。
柯以律和柯以纾合撑一把伞,站在细细的寒雨中,目光和离离正好对上。
柯以律的脸色十分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在看见离离的时候,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真的,被神农救回来了。离离忍不住鼻子一酸,又想微笑,又想哭泣。
柯以律垂下眼,柯以纾挽着他的手,走到离离面前:“我们刚刚散步回来……今天中午的飞机,马上就要回法国了。”
离离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柯以纾冷笑着将头靠在柯以律的肩上:“吴离离,我和以律,会回法国去继续我们未完成的婚约。”
柯以律微微点点头:“是。”
离离手一松,手中的鱼食掉了一地。她如同梦呓一般地问:“你身体好了,所以……要回去法国,和柯以纾结婚了?”
柯以律转头看柯以纾,低声说:“我们回去后,可能很少会来这里了,你若喜欢,再去湖边走走吧。”
柯以纾横了离离一眼,然后指指墙上的钟,说:“十分钟!”
柯以律沉默地看着她,又回头看着离离,低声说:“好。”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离离和柯以律两人。
蓝色的斗鱼,在鱼缸中游来游去,除此之外,似乎屋内的一切都是凝固的。良久,柯以律终于说:“之前……给你带来的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
离离怔怔地问:“你现在不需要我了吗?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在一起,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吗?”
柯以律没有回答,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安静的室内,他们只隔着一两尺距离,他注视着她,用那种仿佛今日以后,永远也不可能再看到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离离,我永远忘不了我们曾经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
离离眼中含着的泪,终于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不过,可能我忍不住了,因为毕竟,只有以纾才能克制我身上的伤。其实我没有跟你说,我每次发病,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就特别痛苦。我想神农说得对,我和你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还是和以纾在一起比较好,也许我是背叛了你,可离离,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他说着,长出一口气,就像叹息一样,“每当我身上的曼珠沙华发作,痛得整夜睡不着,我就躺在暗夜中,把和你在一起的记忆翻出来,把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面前,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熬过那些痛苦。可,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离离透过泪水,凝望着他宁静清澈的微笑,就像,他在说着和她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是离离,即使很喜欢,有些事情,我也忍受不下去了。虽然我一次又一次想起,你牵着我的手说,柯以律,不要离开我……可是我,真的想要离开你了。”
他说到这里,像是难过,又像是疲倦了,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离离,我是个背叛者。我决定屈服于命运,我要离开你了。”
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
尘埃落定,至此,一切都结束了。
她无声地哭着,这么久了,分分合合,最后终于还是走到这样,命中注定,他只是路过她人生的一只蜻蜓,他的翅膀,曾经擦过她的脸颊,让她迷恋上他透明的翅翼,注目追随他的身影。
只是,他路过,他离开,永远无法停留在她掌心。
她放纵自己,把之前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的痛苦与悲哀,全都哭出来。
又能怎么样,命运这么悲哀,她凭什么让他这么痛苦地呆在自己身边,走向即将到来的死亡?
柯以律没有劝她,沉默地坐在她面前。直到,她觉得眼睛痛极了,再也流不出眼泪,心里那如同刀剐一样的剧痛,也渐渐过去了,她才擦干了眼泪,抬头看他。
他真的,已经决定不爱她了。
她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说:“好吧,柯以律,你走吧……请你好好地爱柯以纾,好好地活下去……我也会好好地,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那些说好一起活着,一起携手面对死亡的誓言,到现在看来,竟然全都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这才是他们更好的未来吧。
那么就让他们,都选择最好的结局。
说再见,再也不见。
漫天漫地的雨,下在这个城市里,仿佛无休无止。
柯以纾看着车窗外的雨,有点担忧:“天气这么差,不知道飞机能不能起飞。”
柯以律一直看着外面,没有回答她。
柯以纾抱住他的手臂:“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法国那边天气不知道怎么样。”他低声说。
“一定很好的,阳光遍地。”柯以纾微笑着说,“我们可以在广阔的草地上散步,这对你的身体恢复应该有好处的。”
“嗯。”他淡淡地应道。
“哥,神农有没有说,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在神农将我的烈焰琉璃引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昏过去了很久……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醒来后,他和蔚清宁都不见了?”
柯以律轻轻叹了一口气:“以纾,事实上……”
他忽然身体一颤,按着胸口,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迅速沁出来。
柯以纾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又开始了?不是已经好了吗?”
“是……骗你的。”他艰难地说着,咬牙熬忍身上万千烈火灼烧的痛苦,“其实……我已经没救了。”
柯以纾抱住柯以律疯了一样地怒吼:“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说没事,然后利用我骗吴离离?”
“对不起。”他闭上眼。
“始终你都不爱我!你只想着她,却从没想过我!”
柯以律的神智已经有点恍惚,他愧疚地伸出手,轻抚上柯以纾的脸颊。
柯以纾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找神农,他要是救不了你,我就杀了他!”
柯以律的血脉中,炽热的火焰流动,灼烧着他全身,他勉强支撑着神智,阻拦柯以纾:“他救不了我,别去了……就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
柯以纾放声痛哭,他死了之后,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骄傲倔强的西王母,她这辈子,不会放过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从来不会惧怕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命运。可现在,她手足无措,只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哭个不停。
她抱着全身血珠渗出的柯以律,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盛开在他们的周身,风雨中所有东西失去了形状,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幻影,模糊一片。
柯以纾颤声命令司机:“不去机场了,马上改变方向!”
X公司的前台小姐朝柯以纾露出职业性的笑容:“请问找哪位?”
柯以纾尖声问:“叶轻一呢?叫他出来!”
前台小姐有点疑惑:“叶轻一……是哪个部门的?你和他联系好了吗?让他自己出来接你还是打一个电话过来我这边……”
话音未落,柯以纾狠狠一脚踹向旁边的玻璃墙,整面分隔内外的玻璃墙顿时裂成碎片,轰然倒塌。
在前台小姐的惊叫声中,她踏着碎玻璃,大步走到里面:“叶轻一,你给我出来!”
一片寂静中,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缩着头,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请……请问柯小姐你……你找我有事吗?”
她径自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跟我走。”
他冷汗直冒:“我……我女朋友约了我今晚一起吃饭……昨,昨天我已经被她骂了一顿……”
柯以纾冷冷地说:“你要是不走,我相信你女朋友活不过今晚。”
柯以纾转身出门,叶轻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难道你是让我去治柯以律?”
“没错,你要是救不了他,我让你陪葬!”
“可是,是他自己不让我救他的,他自己愿意选择死亡,我怎么救他?”
柯以纾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力量:“他……自己选择死亡?他为什么不愿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