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远大师道:“龙少侠但说无妨,但凡老衲知晓,定当一一相告。”
龙风大喜,便道:“谢大师。”说罢,便将三人在剑池的所见所闻以及昨晚如何在峭壁发现诗篇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待龙风说完,只见,空远大师手捋长须,面露喜色,说道:“龙少侠能锲而不舍,足见诚心。”
龙风不解:“哦?大师所言何意?”
空远大师道:“岂不闻昔日黄石公传授《太公兵法》,尚需张良三拾履。”
龙风此时方知空远大师本意,便道:“大师用心良苦,晚辈实在惭愧,只是得见诗篇纯属我等无心之举,哪敢与张良比肩。”
空远大师微微一笑,道:“此事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数十年来,来我天池禅寺者寻剑者何止百人,但无一人曾寻得山壁上的诗篇,仅此来看,也足见少侠福缘深厚。”
龙风等人听到曾有数百人来此寻剑,不由心中暗暗惊讶,心道:“这龙泉宝剑当真是名扬天下,令无数英雄艳羡。”
他听空远大师如此说,知道自己又离真相近了一步,心中不由一喜,便道:“大师,我等已读过峭壁上的三首诗,其中前两首虽从未读过,但也能参透其意,反而白乐天的这首《李都尉古剑》,虽幼年便已读的朗朗上口,直至昨晚方才悟到,诗中所咏之物便是七星龙泉剑。但至于,里面所提的李都尉,在下却是孤陋寡闻。难道此剑在这位李都尉手中么,晚辈愚钝,还盼大师指教。”
空远大师道:“少侠学识渊源,实令老衲佩服。至于白居士诗中所提的李都尉,少侠不知也不足为奇。”
夏侯英奇道:“此话怎讲?”
空远大师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老衲一叙。”
三人知所言之事重大,不敢怠慢,龙风恍惚间想到,此情此景便与朱雀堡那日的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那晚秉烛夜谈,人人闻之悲痛,而此时阳光洒进禅房,让人倍觉暖心。
只听空远大师说道:“话说我大唐自太祖皇帝建朝以来,经贞观之治、永徽之治以及武后当国,国力日渐强盛,中间虽有波折,但终至开元盛世,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大唐的国力也达到了鼎盛。连本朝的杜工部都曾作诗赞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说罢,他重重叹了口气,又道:“但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玄宗皇帝为博得杨贵妃一笑,耽于享乐,又重用奸佞,以致国事日非,朝政腐败,致使我大唐危机四伏,让安禄山有机可乘,最终,爆发了安史之乱,大唐从此日渐式微。玄宗皇帝也因此败走长安,行至马嵬坡时,迫于六军奋怒,无奈中缢死了杨贵妃,最终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他自己也失去了皇位。”
三人均知此段史实,听到此处,也不由一声长叹,心中满是悲愤和遗憾。
又听空远大师续道:“虽然后来在尚父郭子仪和武穆李光弼的率领下,终平叛乱,但经此重创,国家已元气大伤,此后更是进入藩镇割据时期,其中以河朔三镇最为跋扈,至此常年战乱、民不聊生。然有道是天佑我大唐,自天宝之乱后,在贞元二十一年,我朝又出了一位贤明果决的皇帝,他励精图治,重用贤良,改革弊政,勤勉政事,力图中兴,决心以法度裁制藩镇。”
龙风道:“大师所言的这位皇帝,莫不是宪宗皇帝(李纯)?”
空远大师道:“正是开创‘元和中兴’的宪宗皇帝。而在当时,力劝皇帝削藩平党的正是当时的国之宰相李绛,李相国为人正直,敢于直谏,有匡时救世之心,宪宗既以祖上圣明之君为榜样,自然对他极为倚重,甚至将国之利刃龙泉宝剑赐于李相国,见剑如见君,可行赏罚之政。”
三人听罢,心中长舒一口气,果然和他们猜想的一致,此剑没有随太宗皇帝葬于昭陵,彼时还在宫中。又听他继续说道:“当时,朝中有一人与李相国交好,他便是白乐天。白居士任左拾遗时,也是心系苍生,频繁上书, 希望以此补察时政。白居士所书言事虽多获接纳,但他言事直接,有时令宪宗皇帝不快,并向李相国抱怨,李相国深知白乐天的一片忠心,也爱惜他的才华,反而力劝宪宗皇帝广开言路。”
龙风心道:“这位李相国果然是一位古今难得的好宰相。他同白乐天的关系也绝非寻常,料想白乐天便在此时通过李绛见到的七星龙泉剑。然而,李绛彼时贵为国相,怎么称之为都尉?”想到这里,忽的心念一动:“对了,定是这龙泉宝剑为天子所赐,不能轻易示人。只因李绛与白乐天相交甚深,才借之一观,但即便如此,仍如诗中所言:‘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即便是至交好友,李相国也显得异常慎重。白乐天一赌宝剑风采后,才思涌泉,作诗吟之,但碍于宝剑之贵,只能一不提宝剑之名,二不提持剑之人,因此以都尉代之,以免众人起疑。”
正想到此处,果然听空远大师道:“白居士因机缘巧合,在李相国处见到七星龙泉宝剑,才作了这首《李都尉古剑》,并在诗中提到‘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便是象征此宝剑有专杀之权,用来杀佞除奸的寓意。”
夏侯英奇道:“大师,据白乐天所做诗篇,他是在李都尉家中看到的龙泉宝剑,怎么您又说是在李相国处所见?”
只见空远大师笑而不语,夏侯英正在纳罕间,听龙风忽道:“诗中李都尉便是李相国,白乐天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夏侯英更是惊奇,问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知道。”
空远大师当下鼓掌道:“少侠料事如神,老衲佩服。”
夏侯英更显疑惑,刚要发话,听龙风道:“夏侯姑娘,稍后再与你解释不迟,事情紧迫,我们且听大师往下说。”
夏侯英性情淡雅,又经多年峨眉道法教化,虽心中好奇,却也不计较,心中只暗暗称奇:“他怎么能猜到?”
又听空远大师说道:“元和初期,我大唐如同病树逢春,只不过好景不长,在元和十年,长安城内连续发生了三件大事。”
龙风道:“哪三件?”
空远大师道:“头一件事便是,白居士的另一位好友,主战削藩的宰相武元衡在上朝途中被刺身亡,大臣裴度也身受重伤。白居士气愤至极,当天便上书朝廷力主彻查此事、严缉凶手,但却被当朝权贵以‘越权奏事’为名,将他贬为江州司马”
一语说罢,夏侯英听罢“啊”的一声惊呼,龙风和周泰却显得极为淡定。因为当年之事轰动一时,史书所载甚详,写道,当时朝廷上下极为恐慌,皇上也龙颜大怒,后来查明是河朔三镇中的李师道派人所刺。
又听空远大师道:“第二件事,便是国相李绛母亲突然离世,按大唐礼法,李绛便辞官守孝,临行之时便将龙泉宝剑交还圣上,后归藏于大明宫春坊内,便是当时的太子殿。”
周泰虽见多识广,龙风更是博览群书,于逸闻轶事颇有了解,但此事却从未知晓,不由也大感惊奇,便道:“大师,那第三件大事是什么?”
空远大师缓缓说道:“这最后一件大事便是,春宫有一位叫做费正的大内高手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与之同时,龙泉宝剑也不翼而飞。”
此言一出,三人均是齐声惊呼,颤声道:“怎会这样?”
空远大师也是脸露悲悯之色,合十道:“从此之后宝剑便渺无音讯,而宪宗皇帝也于元和十五被宦官陈宏志所杀,而时至今日,河朔三镇仍是大唐的心腹巨患,尾大不掉,祸国殃民。”
龙风于这段史实也颇为熟悉,只是其中牵涉到龙泉宝剑的事却是头次耳闻。听空远大师娓娓道来,竟觉恍如昨日,亲身所历一般。便拱手道:“多谢大师开导,让晚辈拨云见日。只是晚辈尚有一问,还盼大师解惑。”
空远大师脸露微笑,说道:“少侠请讲。”
龙风道:“请问大师,不知峭壁上的诗篇是何人所刻?”
空远略一思索道:“那是二十年之前,白居士已近古稀之年,他一生与我佛门结缘,后拜于香山僧如满禅师门下,正式为我佛门弟子,自称香山居士。那一日他来到天池禅寺,与我讲经说法,老衲对他是好生敬仰。白居士忆起昔日好友武元衡之死,心下好不悲痛。又与我游至剑池,感慨万千,心中更是伤感。便将前朝两位宰相创作的关于龙泉剑的诗篇以及自己所作之诗,恳请老衲一一刻于峭壁之上,并涂以夜光粉。正应那句:佛法本无边,只渡有缘人。白居士下山之际,特嘱老衲,如遇寻剑之善人,可将诸事一一奉告,如能救得苍生之万一,也未可知。今日老衲能遇少侠,便是佛曰有缘人。这二十年间来我天池禅院的何止百人,要么心怀叵测,要么浅尝辄止,江湖上只道这宝剑已归于昭陵,他们又怎能参透这其中的奥秘。”
龙风躬身道:“多谢大师指点,只是这有缘没缘,晚辈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空远大师微微笑道:“少侠身带侠气,肝胆照人,此是一缘;少侠能在月明之夜目赌峭壁之诗,又是一缘;少侠若寻得此宝剑,来救天下苍生,此更是一缘。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缘。”说罢,伸手从胸前布衣摸出一张信笺,递与龙风。龙风略一迟疑,打开一看,原来是少林慧明方丈亲笔书信,大意是他们前来寻剑,恳请空远大师予以关照。读毕,龙风心中顿时一暖。
原来,那日在少林群雄商毕,分头各寻宝剑。慧明方丈所虑周全,便飞鸽传书一封与天池禅寺。
只见空远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嵩山少林寺慧明方丈佛法高深,凡我释氏弟子无不仰慕。慧明方丈有何吩咐,老衲无敢不从。只是这书信昨日傍晚方到,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少侠见谅。”
龙风忙还礼,道:“大师言重了。今日聆听大师叙谈旧事,我等当是感激不尽。只是这龙泉宝剑所在之处,不知大师可知吗。”
空远大师道:“那日,白居士与老衲谈起这龙泉宝剑。只与老衲说道,他这些年游历四方,殚见洽闻,心中始终执着于龙泉宝剑,以致耽于禅修。但足有一慰的是,他终于探到宝剑的一些消息。”
龙风等人心中一喜,屏住呼吸,凝神听着,“白居士多方查明,原来,河朔三镇当年为抗拒朝廷削藩,便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后又绑架费正家眷,来胁迫他他偷取龙泉宝剑。而国相李绛之母的突然离世,料想也并非意外,定是河朔三镇派人所为,这样一来,一则让李相国辞官丁忧,除去心中大患,二则可以让龙泉宝剑归于春宫,好让费正下手。”
龙风三人均道,这河朔三镇做事狠辣歹毒,嚣张跋扈,若不早除,大唐危矣。
夏侯英听的心急,道:“大师,后来怎样?”
空远大师合十道:“那费正盗走龙泉宝剑后,心生悔意,心知此剑如同传国玉玺,乃国之重器,若此剑交于河朔三镇之手,大唐怕要有覆国之忧。然若交回宫中,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自己家眷更是香消玉殒,不能保全。他犹豫再三,便自己携剑退隐山林。”
周泰忽道:“费老前辈怕担这千古骂名,不料已是骑虎难下,身不由己。”
空远大师道:“施主高见,正是如此。”
龙风道:“大师,白乐天可曾知晓这费老前辈归于何处?”
空远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茫茫东海,碧波连天,普陀山中,海天佛国。”
龙风顿然醒悟,白乐天一心向佛,这普陀山是观音道场,自然是他必去之处,想必在那里偶有所获。便不由问道:“大师之意,费正前辈将龙泉剑带入了普陀山中,白乐天可曾取回宝剑?”
空远大师缓缓念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尘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
龙风知道这句偈语本意,知道在佛家看来,生灭无常,凡事皆为虚幻,不可执着。
想到这里,便站起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大师!”
空远大师道:“少侠虽为后生,但此时看来,却是身系武林安危,拯救天下苍生那个人。老衲只能告知如此,还盼少侠保重。”
龙风听罢躬身再谢,与夏侯英、周泰二人便拜别了空远大师,离了天池禅院。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