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铨穿着黄灿灿的寝衣踞坐春榻上挑灯看着一卷奏章, 直到齐韵颤巍巍地来到堂下跪拜在地。
朱铨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齐韵, “二妹妹可还认得我麽?”
蚊蚋般的声音自地上传来,“认得……四哥哥……”
“你们齐家与朱成翊是何关系?”朱铨依旧淡淡地问,无喜无怒。
趴地上的齐韵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铨突然问这个可是抓到什么实锤了?转头一想,自己反正是痴呆,随他问什么,我自岿然不动!于是齐韵依旧保持了脸朝石板的姿势一动不动。
室内一阵静默, 须臾, 帝王冷沁沁的声音再度传来,“站起来, 看着朕。”
齐韵呆怔又迟滞地直立起身,瞪着懵懂的眼望着朱铨,粉腮边挂着一颗渣, 是刚才磕头时在地上蹭的。
帝王直勾勾盯着她脸上那颗渣, 继续开口, “脱衣衫。”
齐韵从装懵立马沦为真懵,他什么意思?脱他的衣衫还是自己的衣衫?齐韵没有纠结太久便平静了下来——自己可是傻子!于是她依旧呆立不动,口中喃喃, 口涎再次流出……
“王传喜!”座上的帝王显见得有些不耐烦了,张口唤来了门外的宫人。
“帮她脱掉衣衫。”朱铨端坐榻上,挺直腰板,盘起双腿, 眸光沉沉,不怒自威。
王传喜得令,面无表情地来到齐韵面前,伸手便来解她外裳的盘扣。
齐韵惊恐万分,她已然站立不稳,如果可以,她一定会自那虚掩的房门夺路而逃!可是自己不能跑,他是皇帝……我是傻子麽?齐韵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傻子遇到这样的事会作何反应?
作为“一个傻子”,齐韵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腿,直愣愣地任由王传喜剥掉自己的外裳与百褶裙,露出洁白的杭绸中衣与中裤。
王传喜停了手,躬身立在一旁。
“你们齐家与朱成翊是何关系?”声音自上首传来,平静无波。灯影下,身着寝衣的朱铨仿佛披上了一层黄彤彤的金光,庄肃、威严又霸气。
堂下依旧静默,只有惘然、呆滞的眼神和肆意横流的口涎。
“再脱。”
王传喜再次来到身前,灯光似乎更暗了,齐韵有点眼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能有多少衣衫够他脱的?可作为一个真正的傻子应该作何反应呢?
我可以跑、跳、喊、撕咬!对!齐韵犹如黑暗中的旅者突然发现希望的微光,她预备抬起腿,可双腿软如绵,能直立便已是极限。她又抬起自己的手想撕咬面前的王传喜,可抬到一半又软软地垂了下来。
齐韵发现自己已然脱力了,她无法做出任何动作,除了流泪与颤抖。
后背凉飕飕的,齐韵看见了自己亮粉色肚兜上怒放的牡丹,腿上也轻飘飘的,只有一条亵裤迎风招展……
“你们齐家与朱成翊是何关系?”上首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天庭……亦或是地狱……
齐韵泪流满面,冲掉了腮边那颗黑渣,代替口涎流到了蝤蛴般的玉颈上。我还是傻子麽?齐韵努力转动脑子想要思考这个旷世难题,可脑子似乎也被锈住了,一点都转不动……她浑身战栗如筛糠,她口中呜呜如猫哼哼,却不能吐出一个字。
“再脱。”
王传喜转身去往齐韵的背后,他粗粝的指尖碰到了齐韵细腻的腰身,引得齐韵生出遍体的鸡皮疙瘩。腰间一松,一股冷风灌进胸腹,轻飘飘的肚兜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掀得飞起。粗粝的指尖拨开她堆砌颈间的乌发,来到她光洁的脖颈,绳结微微颤动……
齐韵哇地一声大哭出声,她再也绷不住,脚下一松,瘫软在地。
“朱老四,你个忘八羔子!你只会欺侮弱小!你想听什么,姑奶奶我就说什么!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吗?你要杀便杀!搞如此多的排头作甚?齐家不是你买的婢仆,想玩谁就玩谁,士可杀不可辱!我爹兢兢业业忠君事,披肝沥胆为你付出过多少,你又给了我们什么?你如此蛮横、暴戾,穷兵黩武,玩权弄术,为人君却辱人臣。长此以往,天下智者皆不为谋,世间勇者皆不为战,你朱家——危矣!”
齐韵几近赤-裸,无力的瘫坐在地,满脸泥泞,双颊酡红,柳眉高竖,怒目圆瞪。
上首一阵静默……须臾爆发出震耳的大笑。
齐韵看见朱铨直起身,眼眸低垂,负手踱步来到自己面前。他手指轻扬,示意齐韵身旁如盲人聋子般的王传喜退下,老僧入定的王传喜敏锐地接受到了帝王的此项旨意,迅速撤出房间,并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朱铨低下头,如看稀罕物般定定地看着她,他蹲下身来,深深看进齐韵的眼睛——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他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穿上衣服,去偏殿歇息吧,明日再谈。”他不想再审,也不必再审了,他只想要她一句话,今晚先让她认清她自己。
齐韵愕然,怎地突然就结束了?自己才刚刚起势。
朱铨不再看她痴傻的模样,复又起身回到春榻,“怎的?还要朕亲自给你穿?”
齐韵回神,三下五除二把满地的衣衫重又穿好。她怒意未消,只倔强地挺立一旁,犹如被俘的女英雄。
“二妹妹且退下吧,王传喜会带你去偏殿,明日早朝后,你再来乾清宫。”朱铨歪靠在春榻上,兀自揉着自己的额角。朱铨只想休息,明日还有许多事,希望明日她能说点自己想听的话。
齐韵的脑子转得飞快,这是怎么个结果?怎的也没个准话?看样子齐家应是保住了,至于官位啥的都是浮云,人活着就好。不知这朱铨究竟怎么想的,也明日不知还要谈些什么。
齐韵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想了一通,已被王传喜带到了乾清宫旁的偏殿,这里是嫔妃们侍寝前后等待或休息的地方。齐韵默默泛了一通恶心,依然老老实实地歇下了。王传喜离开前,齐韵唤住了他,拜托他转告依然等候在乾清宫外的齐祖衍,万事平安,要他勿要担忧,自己要在宫里多待一日,让齐祖衍自回齐府安置。
……
京城里最煎熬的高官或许就是安远侯府的二公子梁禛了,安远侯夫人崔氏携了媒婆终于登上了齐府的门,却被明确告知齐家暂时不能接受梁家的求娶。崔氏一听,心中蒸腾的怒意直可焚尽那金銮殿,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娶个傻子也如此困难!
在崔氏滔天怒意与穷追不舍的逼问下,谢氏惨白着老脸结结巴巴吐露出齐韵昨晚被新皇传召入宫了,至今未回……
崔氏如五雷轰顶,呆怔了半晌才默默起身带走了陈媒婆。她突然无比心痛自己的傻儿子,这究竟算个什么事儿啊,被那齐韵玩了再被皇帝玩,不是明明说好了不要了的麽?咱梁府便巴巴地来捡,眼看快要吃进嘴里了,又被一把薅走!
崔氏通红着眼回到梁府,甫一进门便扯着梁禛的耳朵一通臭骂,“你当你是捡破烂的吗?捡了朱成翊吃剩的再捡他叔的,天底下就没有女人了吗?为何你就非要娶个咱娶不得的!如今可好了,一大早白白跑这么一趟,平白让满城的人看了个大笑话!以后谁再要我去那齐府,没门儿!”
梁禛才从金銮殿散朝回来,听说齐韵半夜三更被传唤进了宫,脑中瞬时空旷一片,他四肢无力,漫天的绝望。他狠命揉了揉麻木的脸颊仔细想了想那日陪朱铨去齐府的情况,再次肯定了并无异状。莫非后来皇帝又私底下去过?梁禛心中不甘,重新戴上才刚脱下的大帽,飞奔出了府。
梁禛在承天门找到了独自缩在墙角的齐振,“于飞兄,韵儿怎么回事?”梁禛奔得满头大汗,来不及栓马便急吼吼地冲齐振发问。
“左都督……”齐振明显精神不济,昨晚一夜未睡,齐祖衍快天明了才独自一人回了府,齐振便陪着父母二人都呆坐在花厅熬了一夜。“属下昨晚在睡觉,家父突然将我唤醒,说皇帝来了口谕,让妹子进宫……”
“然后呢?”梁禛急的满头包,支着耳朵望着齐振。
“……然后,父亲陪着妹子进宫了。”
“那日我陪皇上去你们齐府后,陛下又单独去过吗?”
“不曾来过。”
“他身边的宫人、侍卫……或女官呢?”
“并无任何宫中人来过。”
“韵儿为何还不回府?”
“属下哪儿知道呢?听父亲说,妹子托了王公公带话,让父亲自个儿回府,她要在宫里多住一日。”
梁禛烦躁地挠挠头,“韵儿住哪儿?”
齐振茫然地摇头,梁禛担心极了,韵儿脑子不清醒,独自呆在宫里简直让人担心死了……思虑至此梁禛猛然愣住,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如擂鼓,飞身上马穿过承天门,往禁宫奔去……
齐韵独坐偏殿,只望着殿门口逐渐升高的日头发愣,刚才王公公来了,让自己一盏茶时间后直接去乾清宫。朱铨应该是想问自己在朱成翊一案中是什么角色吧,看能不能找个把柄狠狠捏捏父亲。谁不知晓父亲在江浙的影响,上次扬州赈灾,应是让朱铨见到了父亲的价值,平日里搜刮臣子会下不去手,如今有了自己这个把柄,再不狠狠搜刮致死,简直对不起他朱铨只进不出的优良传统作风!
齐韵冷哼一声,在心里狠狠将朱铨鄙视了一番,毫无眼界的粗鄙小人,仗着手里有几个兵,抢来皇位之后便重利轻义,极尽盘剥之能事。随他去吧,大不了劝父亲辞官归隐,不再陪他玩了!
齐韵这样想着心中也轻松了许多,自己只要避免被他扣上私通反贼的帽子即可,不过,看昨夜的情形,朱铨似乎也并无杀了自己的意思,那么今日应该也不会再有大碍吧……
齐韵一面想着,一面直起身来,缓缓向乾清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