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与皇后,正好于长春宫外碰头。随行的宫人提灯夜行,将长春宫门外耀的犹如白昼。这样一来,如玥不难看出皇后脸上焦急的颜色,且许是事发突然,皇后芙蓉入面,并未施粉打扮。
“这三更半夜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皇后急躁,不待如玥开问安就兀自说道:“这长春宫,怎么就没有个让人消停的时候。得了,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皇上危在旦夕,还有功夫在这里说话么!”
言尽于此,皇后也不管如妃是不是尚未搭腔,先一步跨进了宫门:“本宫一颗心,犹如给猫儿抓挠了一般,七零八落的。当真是疼得难受。”
紧随其后,如玥也不得不将焦急之色抹在了鬓角眉梢:“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皇上的安危,干系着天下的百姓啊。”
皇后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由得颤了身子,脚底下抹了油似的,几乎要奔起来了。如玥跟上她的步伐显然有些吃力,却不住在心里暗自揣测:难道皇后对皇上,尚且还有真情实意么?
走近东厢的回廊,常永贵急急奔了出来,紧忙道:“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如妃娘娘金安。刺客已经被击退,皇上安然无恙。”
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皇后用力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吁气道:“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刺客可有擒住?”
“并没有,只因侍卫人数众多,刺客未能有机会下手,便落荒而逃了。”常永贵一边回着话,一边躬着身子带路。
正经过定嫔的厢房,见她打开房门痴痴的探出头来,一脸的急切。皇后没好气道:“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还不快去向皇上请罪。接二连三的事儿都出在你们长春宫里,身为一宫主位,本宫看你是该好好交代交代了。”
“臣妾也是这么想得,可是臣妾待罪禁足之身,没有皇后娘娘这番话,又岂敢迈出宫门一步。岂非有给旁人了话柄,借机再受责罚。”定嫔冷冷的眸子划过如玥冷霜的面颊,留下两道唯有她能看清的血口子。这种痛一时被冰冻的有些麻木,却会慢慢的渗透处痛楚来。
定嫔忽然感受到这种有些麻木的痛楚,心里微微畅快。但是随即,目光却有沉了下去。如妃显然是有别而来,虽然也着急也担忧,可明显不如皇后显得仓惶。
可见,事情并不是行刺与被刺这么简单。且定嫔一下子就猜中了必然是冲着苏拉来的,却不会是皇上。毕竟如妃根本不会舍得动皇上一根头发丝。
想到这儿,她也不多做耽搁了,紧随在两宫身后,一并往东里间去。
“皇上,您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皇后才走进去,就瞧见苏拉依偎在皇帝怀中,温顺的像一只小鸟,却满面是泪。
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皇后险些撞在如玥身上。“皇后娘娘。”如玥敏捷,倒不致于让她撞着,只是一抬起头,看见这样痴缠的一幕,她的心还是猝不及防的痛了。
那种感觉,好像是一根很锋利的箭一下子扎在心上,却得自己亲手拔出来一样,溅得满处都是鲜血。
“没事儿的,你不用怕了,有朕在这里。”皇帝抚了抚苏拉的背脊,才对近前的宫婢道:“给你们小主再披上一件衣裳,免得冻着她了。”
怜惜的话说完,皇帝这才顾得上与面前的三人说话。“朕平安无事,可并不代表后宫安稳无恙。皇后,你是越来越不尽心了,长春宫接二连三的发生行刺事件,你竟然浑然不知。”
这就冲着自己来了?方才的委屈还未消退,皇后忽然就被皇上这样顶了一句。一边愤懑的剜了定嫔一眼,一边又顺从的跪了下去:“臣妾糊涂,竟浑然不知,可也从未听长春宫主位提及此事。何时长春宫接二连三的遇刺了,为何定嫔不及时向本宫禀告。”
定嫔脸色一怔,随即也随着皇后一并跪了下去:“臣妾惶恐。”
说话的同时,她抬眼望了苏拉一眼,对上苏拉并不算得意,却明显镇定的眼光。心中已经知道她与皇上说了谎话。
如玥轻轻跪了下去,坦然道:“皇上,后宫琐事繁重,皇后娘娘难免会顾忌不到。可臣妾也从未听闻此事,还是要向定嫔把话问清楚才好。”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定嫔这才敢开口:“日前,的确是有人入夜前来,惊动了苏拉妹妹。可毕竟没有什么损伤,臣妾心想,既然无事就不必要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这才没有禀明。何况毕竟前来之人没有抓住,也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想来无从查明,臣妾迫不得已只好息事宁人。”
“糊涂。”皇后苛责了一句,愤然道:“先前所来之人,许就是为了探路。这不,这就领着人来行刺了。这么大的事儿,险些危害了皇上的安慰,你竟然息事宁人,是存心要置皇上的安慰于不顾么?”
定嫔面露凄然之色,连连摇头:“臣妾本也不想息事宁人的,可当夜始终是苏拉一个人在房里。且来人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辩,臣妾也是怕传了出去,对妹妹的名节有辱,这才没有大肆张扬。那一晚苏拉妹妹发觉了刺客,惊惶喊叫,惊动了佳贵人与宸常在。
臣妾只说是梦魇,皆因苏拉妹妹骤然获宠已经宫里许多人嫉妒不已了,若是再传出个什么话来……臣妾实在担心。”
不说也就罢了,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儿,苏拉简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定嫔频频送来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她岂会不明白。
唯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才能保住自己那噩梦一般的秘密。苏拉不敢迟疑,梨花带雨的容颜别有一番凄楚的滋味,就那样扑进了皇上的怀里:“不关定嫔娘娘的事儿,是臣妾恳求她不要向两宫禀报的。
皇上,臣妾本是宫婢出身,实在算不得尊贵之人。宫里许多姐妹嫌恶臣妾先前的样子,也嫉妒臣妾有皇上的疼爱。臣妾心里很害怕,怕若是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后宫沸沸腾腾的传出去,皇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待臣妾了。
何况那一晚,臣妾只是给一个黑影吓着了,惊叫了一声。并未有什么损伤,也害怕那人是途径长春宫办差的大内侍卫,这才一再的嘱咐定嫔娘娘息事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拉格外乖巧的仰起头。
睫毛上晶莹的泪滴,随着她轻微的眨眼而晃动,闪烁着银一样的光芒。好一会儿,才凄楚的抖落,顺着她消瘦的面庞轻盈盈的滑落。“皇上,臣妾真的害怕,害怕您不要臣妾……”
皇帝轻轻将苏拉扶了起来,示意她最好,才道:“你想得太多了,朕岂会是那种积毁销骨之人。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便算是打住了。谣言止于智者,皇后你可明白?”
皇后脸色才霁,被皇上这一问,又惊又气:“皇上怎么单问臣妾这话,好似臣妾天生就是个爱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一样。定嫔隐瞒因由不报,臣妾失察也是情有可原。皇上您该不会觉得,是臣妾刻意要针对完颜贵人吧?”
如玥听着皇后这语气就不对了,心里一颤,少不得宽慰道:“皇后娘娘息怒,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是颤颤不宁的。皇上这么问,也是希望上至皇后下至宫嫔,都能珍视后宫和睦。唯有后宫和睦了,皇上才能专心治理朝政。您有何必太在意!”
“还是如玥最知道朕的心意。”皇帝也很是生气,之前是安嫔,现在是完颜氏,从宫嫔骤然获宠就搅得六宫不得安宁。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是否自己当真就是轻率了。
可人前,皇帝不愿意显露这样的不安来,唯有沉着脸色道:“那么如玥,行刺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好好查下去。朕不希望后宫里再有旁逸斜出的心思和可畏的人言。”
“臣妾遵命。”如玥断然的一拜,这才显露笑意道:“皇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令常永贵摆驾养心殿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
“也好。”皇帝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又是如玥这样体贴的给了他台阶下。“这里就交给如玥你了。好好安抚完颜贵人,显然她是给惊了心了。”
皇帝睨了苏拉一眼,兀自站起了身子。皇后与如玥、定嫔一并退到了一旁,让开了出路。待到常永贵吆喝了一声:“皇上摆驾养心殿。”三人这才一并俯下身子齐齐恭送了皇帝出去。
苏拉许是那后知后觉的一位,人都走出了好远好远,她这才站起了身子,行了礼。于她而言,今夜险是险了些,可当着皇上的面解释了长春宫那夜的惊险,往后定嫔也不敢再多说旁的。且说,那一幅描了她身子的画,也找不到一个何时的机由呈献了。
当然,定嫔完全可以再编织任何谎言和借口,甚至在耍手段和花枪,可是苏拉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
经历过生与死,尤其是这种一线之间的生与死,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可怕的了。
如玥轻轻咳了一声,不缓不慢道:“皇后娘娘也累了,咱们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