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正想附和退席,忽然听得人群里不知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不禁失色:“皇上,不若先回养心殿吧,臣妾在这里照顾着也就是了。”
皇帝颔首:“你也早些回去歇着,朕明日再与你说话。”
“恭送皇上。”如起身,一众宫嫔便也跟着起身。
待到皇上走远,芩儿附耳说道:“方才,是新入宫的索绰罗常在。酩酊大醉了,不若让人先送她回去醒醒酒吧。”
“是该好好给她醒醒酒了。难得高兴的时候,令皇上这样失仪扫兴。”如漫不经心的转身:“往后再有这样的场面,贵人位分之下的,实不必出席。”
“是,娘娘。”芩儿柔和的笑着,她知道贵妃是最好的脾气,不是真的动气了也不会如此说。
“贵妃娘娘且慢走。”安嫔想了想,还是自告道:“不若让臣妾送索绰罗常在回宫吧,好好替她醒醒酒。”
安嫔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踏实。内务府平日里,总会搁着她的绿头牌,且还是很好的位置。依然没有被皇上翻过牌子。现在皇后的地位不稳,如贵妃却如日中天。
好歹于浮碧亭,她曾经帮过如贵妃对付过皇后与媚贵人。或许如贵妃会顾及此情,帮衬她一二。哪怕些许的恩宠也总是好的啊!
纵然……纵然皇上真的不要她了,哪怕能得到如贵妃的庇护,也是极好的啊。总不至于向现在这样遭罪……
满心的痛楚在眸子里缓缓流动,安嫔多么希望如贵妃能看出来,帮帮她也好啊。从前自己还是茉蕊的时候,或者没有现在这么高的心头。可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那种心境了。
如徐徐的转回身子,盯着安嫔看了许久。她是那么的瘦弱与微渺,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容颜。或许是如比较幸运,从未大起大落的太过,以至于她真的无法体会,到了今时今日,为何安嫔还不息心。
恩宠本来就是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的,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好么?还是说,既然进了紫禁城,入了皇宫,不风光无限一回,白白愧对这条命?还是,她仅仅是想从自己这里寻一点庇护呢?
无声的轻叹,如微微点头:“也好,安嫔是久伺候在圣驾身旁的人了。必然懂得皇上的心思。你去吧。”
这一句话出,安嫔的泪水便激动的夺眶而出:“多谢如贵妃娘娘,臣妾必当尽心竭力。”
芩儿看得不那么明白了,扶着如贵妃走出了好远才道:“安嫔那里,素日都是格外安静的。怎么奴婢看着,她似受了不少苦呢?娘娘,您又为何心软,要提携于她。说到底,从前她也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婢罢了。”
“于我,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她既然愿意做这个丑人,好好教训索绰罗氏,何不成全了她。旁人眼里,不过是我用了她,些许亲厚罢了。亲近与否,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也好。”芩儿扶着如,走出了乾清宫,才觉得夜色竟然如斯美好。银色的月光,流淌如银,映着绝代佳人如雪的肌肤上,如月生辉。“就这样走走吧,难得这样清净的夜,别辜负了。娘娘您说呢!”
如含笑,仰起头看了看天际:“还是你最知我的心意。”皇宫里的路,这样一走,便是许多年。甚至还能想起初遇皇上的情景。
许是喝了不少酒,这一夜如睡的格外香甜。次日醒转,已近午时。她哪里会知道,兵来如山倒,庄妃就在这一夜倒了下去。
芩儿与沛双急的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才好,只是如贵妃一直不醒,她们也不敢擅自搅扰。只能先让人把笑薇从永和宫接回了永寿宫。
于是一睁开眼睛,如就看见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在自己眼前。先是一惊,随即就瞧出了笑薇的模样,欢欣的不行。“笑薇,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叫醒额娘?”
“额娘。”笑薇的小脸滑嫩嫩的贴在如脸颊上,柔柔的蹭了又蹭:“母亲说她累了,想好好睡上一大觉,让笑薇听话不要吵她,来和额娘作伴。笑薇来了,额娘却也在睡觉,是不是额娘也很累呢?”
如的心忽然被针刺了一下,疼的一揪。“许是吧。”昨夜的庆功宴,庄妃只说要照顾笑薇,又不惯热闹,才未出席。这么看着,或许另有别情也未可知。
“沛双。”如唤了一声,待沛双走进来,又说:“你带着小公主去小厨房选些吃食。”又抚了抚笑薇的脸蛋,疼惜道:“笑薇先去吃糕点,待额娘梳妆再陪你去看母亲可好。”
“好。”笑薇爽脆的答应,欢蹦乱跳的跟着沛双就出去了。
芩儿走进来,脸色略微有些沉重:“娘娘,庄妃昨夜一病不起,御医们现在还未离开永和宫呢。究竟情形如何,也没有人来禀明。皇上那里政务繁忙,也未送去信儿。”
“咱们先去瞧瞧。”如忽然很害怕,那种感觉似曾相识,从前皇后大去的时候,华妃大去的时候,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挽住什么,却又根本挽不住什么。无论你多么的用力都好,就是无济于事。
“娘娘,您没事儿吧……”芩儿知道她是心里难受,不然何以会足足带了三次,那明月的耳当也挂不住耳垂。“不若,让奴婢先去看看?”
“去备车吧,我带着笑薇一块儿回去。”如仍然不放心,有想起了什么似的:“石御医可曾来瞧过庄妃么?你知道的,旁人的话我都不信,只信石黔默一人之言。若他没去瞧过,马上去请。”
芩儿点了点头,缓缓的退了出去。
如这才又去带手里的耳坠子,只是一下一下的总是挂不住。用力一掷,她将耳坠子远远的扔了出去。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带着忐忑的心情,如抱着不明真相的笑薇,努力的维系着从前慈母一般的微笑,来到了永和宫。
石黔默一早就等在了宫门外,申请严肃。“如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俯下身子摸了摸笑薇的头,温和道:“你去瞧瞧母亲是不是睡着。额娘自有话要问石御医。”
“知道。”笑薇很是开心,也不等芩儿就往公里跑。芩儿怕小公主顽皮,不小心伤着自己,加紧了步子去追,唯有乐喜儿伴着如,与石御医立在宫门一侧一动不动。
好半天,如不开口,石黔默就不敢说。
两人一个笔直的挺身而立,一个却俯下身子恭顺的不敢抬头。彼此都小心维系着这样的平静。如是怕听见自己最不想听见的话。石黔默却是怕看见自己最不想伤心的人伤心。
“你说吧。”如敛了一口气压在胸腔,似乎这样满满当当的,才能稍微安心。
石黔默蹙了蹙眉,不预备隐瞒:“庄妃娘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虚亏孱弱。抑郁难抒致使气结于中,病在心胸之内。起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日积月累的就……”
“本宫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医理,只管言简意赅即可。”如越听越怕,越怕就越不想听。
“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油尽灯枯吧。”石黔默沉重的说道:“单拣一样来说,或许没有什么要紧的,可许多不好搁在一起,那就是致命的。”
如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在摇晃,她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那种痛,好像密密的春雨都变成了锋利的小针,一下一下的扎在身上,遍体疼痛。“还有多久?”
“多则半载,少则……数日。”石黔默亦有剜心之感。尤其是当她看见如贵妃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倔强的不想哭出声时,他真的很想扑上去将她拦在自己怀里。
只是攥紧的双拳怎么也不敢妄动,他知道这不是安慰她,反而是害了她。毕竟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娘娘,您别太难过了。人力不及,只盼望剩下的时光,庄妃能过得安乐自得也就好了。”
“娘娘,小公主唤您呢。”芩儿远远飘来的声音,让如从沉痛中清醒过来。
石黔默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双手托呈于如手侧:“娘娘,您这个样子,若让公主看见了,必然要伤心的。”
“有劳。”如敛住泪意,握着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本宫不难看吧。”
石黔默一怔,随即颤颤巍巍的抬头凝视着如:“怎么会,如贵妃娘娘凤仪万千。”
如勉强的挤出了笑意,叹气:“想想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竹篮打水。图的什么?”
“放下自在。”石黔默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心疼,竭力平静道:“庄妃娘娘豁达,有小公主陪伴在身侧于愿足矣,或许这便是最好的慰藉吧。娘娘万万勿要太过悲伤,凤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