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太监麻利的处理了肖四儿的尸首,以及地上的血迹。正殿之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肃。
跪在如玥下首的,只剩下满面喜悦的诚妃,尽管如此,泪水依然珠粒儿似的往下落,没有一刻的间歇。生死一线间,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拉回人间的这双手,竟是她曾经无比痛恨之人的。
有一丝悔意涌上心头,或许她从未看清过裹在昂贵华衣内人心吧!
如玥阖目沉静了片刻,方道:“诚妃,今日之事本宫已悉数了解清楚。方才乐喜儿吩咐人从肖四儿送膳的马车上搜出了他行凶时所着的血衣,而你的婢女鹭儿也在事发前被人击晕,捆绑在你厢房之内,故而令其余人没有发现你失踪之事。
既然你是清白之躯,本宫自会禀明皇上还你公道。倒是有一点,本宫必得提醒你,景阳宫一应的护卫与宫人该撤换的撤换,该惩治的惩治,容得歹人入宫,轻易在你的食物里投毒,这样的劣事断然是不能再有了。”
“多谢如妃娘娘提点,臣妾必当铭记于心。”诚妃首一次如此诚恳的向如玥叩拜,激动的不能自抑。“臣妾死而复生,托赖娘娘恩惠,自当竭心尽力为娘娘效劳。”
“旁的事往后再说不迟。沛双,你送诚妃回宫安歇,请御医来瞧。”如玥刻意这样说,目光触及镇宁,却见他一脸平和。
反而是沛双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眼眸中流露出细微的不舍。已经许久没见他了,还没说上一句话……可即便小姐不打发自己走开,又能与他说什么呢?“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沛双终究还是狠了狠心,扶着诚妃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袭儿与沛双不在身边,乐喜儿又前往养心殿将此事禀明皇上,如玥身边从未这样清静过,这令镇宁的心不免激动起来。若要说什么,此时便是最好的良机。
“护送贡品一类细琐之事,何时要劳动大人您出手了。哦,对了!本宫若没记错,皇上亲赐了子爵的身份,如今爵爷再不是御前侍卫了,根本不必时时入宫,也不便时时入宫了。”如玥心里拗着一股劲儿,自她猜到是镇宁挟持了石黔默气就不打一处来。
“如妃可是怪我了?”镇宁敛了笑意,眉目清冷。
“本宫为何要怪你?”如玥似明朗又格外糊涂,说笑间添了几许凌厉之气。
“之前安插秀女之事,的确是奴才向沛双姑娘打探了消息。后使事情败露,也的确是奴才急功近利,揠苗助长了。”镇宁的心微微颤抖,旦见远处立着几个粗使的宫人,胆子越发大起来。“奴才有一密闻要禀明如妃娘娘,请您恩准奴才上前说话。”
不待如玥点头,镇宁便自顾自的走近。
“你想说什么?”如玥偏过头去,不动声色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奴才多事,也是为了娘娘您的安危。如今皇后被禁足储秀宫,正是最好的时候。咱们尽可以设法将其除去,娘娘即可代之为后。果真如此家姊的大仇也总算得报!娘娘意下如何?”
“我从未有此心,爵爷这么说,岂非是要我的性命?”如玥将心底的愤懑泯于眼底,只是一副淡泊从容的样子。“先皇后唯一的心愿,是要如玥辅助二阿哥登基,却并非复仇。怕是爵爷您搞错了!”
“若无皇后这块绊脚石,二阿哥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不是么?”见如玥丝毫不为所动,镇宁借着讥讽道:“御前侍卫如何,子爵如何,还不都是皇家的奴才。”镇宁冷冷一笑:“正如娘娘您一般,贵为如妃,亦不过是后宫里的一抹粉黛,终究万千丛中一点红罢了,你能确保皇帝的心中永远会有你的位置么?”
听起来的确是镇宁的奚落之言,可他未宣之于口的,却是满满的炙热真情。
他不同于皇上,不会让她委身,只是那一抹殷红。情愿用尽心力,让她绽放为他的一整片的春色。
可惜落花总有意,流水始无情。如玥一整颗心都交给了皇帝,根本不懂也不愿意去懂镇宁的心意。
开口有些凄然,却是自己的真心,如玥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如妃,心静澄明。“我决意步入皇宫的那天起,就知道于皇上来说,我不过是宫嫔之一。皇上能如此待我,已经很好了。人贵知足,也因此,我本分而甘心,就此穷尽一生。”
镇宁没料及如玥会说这些,顿时又惊又气。
“如妃果真想清楚了?”镇宁逼近一步。如玥退无可退,不由得站挺直脊背站起身来:“没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看来如妃对皇上果真情比金坚,也惠及了旁人。”镇宁胸口堵得慌,他早已不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儿郎,如今他也懂得筹谋懂得算计,懂得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可她的眼里、心中,完全没有半分和他有关的东西。
“奴才僭越了。”镇宁识趣而失落的后退两步,双手抱拳:“还请如妃娘娘恕罪。”
“本宫没放在心上。”如玥稍微平复了自己的心。“那么爵爷,可准备好了接沛双出宫么?”
“什么?”镇宁尤为愕然:“如妃这话,奴才可听不懂了。”
“若你根本对她无心,有为何要令她对你痴心?”如玥有些呕气,镇宁这样吃惊的神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心。后宫之内再没有人,比沛双对她更为重要了。那是一起挨过艰辛岁月,又共享过乐岁的姊妹情分。
“你岂不是存心利用她来打探我的消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的贪婪,你的自私么!权势富贵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如玥深深提了一口气,鄙夷道:“可耻!”
“可耻?”镇宁犹如被人剜去了心脏,痛得他险些站不稳。“原来在如妃眼中,奴才不过是这样一种可耻之人!”要怎么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镇宁棱角分明的脸庞,由铁青色渐渐苍白了下去。
正殿之上的光辉渐暗,勾勒出面庞的阴影愈浓。两个人终究是两种既然不同的心思,无情不若有情苦。“痴心错付,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能怪得了旁人么?又不是奴才把刀逼在了她的脖颈间,娘娘您凭什么怪我。”镇宁不是再说沛双,确是在自嘲罢了。“即便您英明睿智,恐怕也管不得旁人的心吧!奴才也一样!”
“好一句管不得!”如玥不免苦笑:“既然如此,本宫只好慢慢消受。旦请爵爷再不要无事生非,好自为之。”
“镇宁告退。”话说到这份儿上,除了走,他真的手足无措了。心里美好的憧憬瞬时间倾倒,再不是自己幻想的样子。痛也得小心的收起来,绝不能在她面前显露半分。许是自己还是年轻气盛吧,除了爱慕,尊严也一样令他放不下。
“且慢。”如玥想起石黔默还在受苦,少不得叮咛一句:“爵爷有什么话,尽可以直接来问本宫。沛双也好,旁人也罢,毕竟都是无辜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这话听了糊涂。”镇宁负气,言语难免莽撞。“如妃娘娘所指何意,奴才这样满身铜臭的莽夫,实在听不出来,还望诠释。”
“能够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就将一个大活人带出皇宫去,且事后各门都追查不出半点痕迹的,除了你百般熟悉皇宫布防的御前侍卫,还会有谁?本宫也知道后宫各处皆有你的眼线,但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相信爵爷也是清楚的。
若本宫执意将此事禀告皇上,由大理寺接手,也未必就真的查不出来。一切又因才有果,往爵爷顾全大局为好。”如玥本是不想与镇宁起争执,她心里也记着他昔日的种种帮衬。可越见他这样玩世不恭的态度,越是沉不住心底的气。
天晓得,皇后里的每一步她走得多么艰难,偏是他还要在这个时候徒添是非!
她这话是什么用意?威胁,恐吓,还是希望自己及早从她是身边消失?镇宁第一次发觉,原来那个双眼明亮的钮钴禄如玥,竟然是这样狠心的女子。脑子里这样想,嘴上越发没有把门儿的:“原来冷漠如斯的如妃,也会关心一个奴才的生死呵。”
镇宁知道如妃她听不见,可自己的心真的碎了。
如玥不想再开口说话了,心里堆满了各色的腌臜之物,生生的别过头去。忙有宫婢识趣儿的上前来扶。
镇宁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自说自话般道:“如妃娘娘大可以放心,你惦记之人安然无恙的回府了。”
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一拍,如妃依旧还是没有说话。
“爵爷请慢走。”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彬彬有礼。镇宁回望了决然而去的如妃一眼,才指着搁在殿外的礼品道:“这些都是给如妃娘娘的贡品,是本爵爷亲自采购的。劳烦公公交代一声。”
“是。”小太监躬着身子应下了。
镇宁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再见如妃不知又会是什么时候。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会如现在这般抵触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