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似瘟疫般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到处都弥漫着它的痕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长安城的街道上,周围的人皆神色匆匆地来了,又神色匆匆地去了,唯独宇文静雪孤身一个人。她神色呆滞,步伐缓慢,一步踏出一个脚印,不紧也不慢。
不知不觉走到晋王府前,她伫立在门口,静静站立了许久方伸出手去敲门,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她正欲收回手时,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那人正是思欢。
思欢抬眼看到宇文静雪后,忧郁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他露出一丝惊喜,“公主殿下?”他朝宇文静雪身后张望,随即有些惊愕地问道:“晋王殿下呢?”
宇文静雪面无表情,她没有回答思欢的问题,而是推开门朝里面走去,思欢又跑出去朝门口寻视了一遍,依旧不见宇文璟玹的踪影,他这才关上门朝屋里走去。
“晋王殿下是不是去宫里了?”思欢轻声问道。
宇文静雪的神色凝重,语气生硬,“思欢,你可知罪?”
思欢面色惨白,慌忙跪倒在地,小声试探着回道:“不知我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宇文静雪的眼眸里露出锋芒,语气中略带一丝怒气,“你与三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我……”思欢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口中吞吞吐吐道:“我只不过是个下人……”
宇文静雪小声哽咽起来,她掩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思欢偷偷瞟了一眼,见宇文静雪泪流不止,他自己却是满头雾水,疑惑道:“殿下,你怎么了?”
宇文静雪从袖子里掏出半截桃木梳子,递到思欢眼前,颤颤巍巍道:“三哥死了,他死之前让我把这个梳子交给你,说这是他最后的唯一心愿。”
思欢从昨日便听到宇文静雪回宫的消息,但迟迟不见宇文璟玹回来,他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想,可当这猜想变成现实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一如既往地坚强,他伸出手去接桃木梳子,动作有些僵硬,伸在半空中的手不停地发抖。
手指触碰到桃木梳子的瞬间,思欢仿佛感受到了宇文璟玹的温度,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桃木梳子,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两行泪水滑落,滴在桃木梳子上,他猛地清醒过来,宇文璟玹死了,他死了,真的死了。
“不……这不是真的……殿下他不会死的……”思欢突然大放悲声,似乎在那一瞬间,他面临的是天塌下来的危难,他的身体无力,酥软地坐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道:“殿下没有死,你在骗我!”
一语未了,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他迅速地起身朝外面跑去,宇文静雪慌忙擦了擦眼泪,跟了他出去,可院子中已找不见思欢的踪影。
宇文静雪收起眼角的泪水,朝远处一个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厮道:“你去把思欢找来!”那人放下手中的扫帚,朝后院找去。
思欢一路跑回自己住的房间,他在枕头底下,取出自己的那半截桃木梳子,梳子的后面刻着一个“思”字,他将两块桃木梳子合在一起,哽咽地念道:“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他用一块手帕,将两块桃木梳子包裹在一起,走出屋外。
思欢走向一棵合欢树下,他跪倒在树前,大雪止不住地飘落,落满了合欢树的枝头。
他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中,本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在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天,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年,他只有六岁,正同奶娘在后院玩耍,忽然官兵闯入,一片慌乱之中,奶娘抱他躲进屋子里,将他推入床底下,“千叶,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他尚年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乖巧地点头答应。
“圣旨到!婕妤赵氏,品行不端,心肠歹毒,祸乱后宫,下药毒死卫昭仪,朕心痛无比,特此,赵氏一族,满门抄斩!”
房屋中一片哭啼之声,无论男女老少,皆被官兵抓了去,听得外面一片静寂后,他方从床下爬出来,屋子里一片狼藉,没有一个人,他跑出府邸,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然一阵慌乱,街上的行人四散而逃,他也迷迷糊糊地随人群躲开,只听得人群中有人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你都不知道,街北的赵家,他女儿下药毒死了卫昭仪,满门抄斩呢!”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作孽呀!”
他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追随官兵来至刑场,果然看见了他的舅舅,舅母等人皆被押在断头台上。刽子手刀起,人头落地,血腥的一幕钻进他的眼帘,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颗残忍的种子。他在人群中哭喊出声,“舅舅……”,监斩官听到他的喊声后,对侍卫道:“抓住那个孩子!”
人群中有人推了他一把,“快跑呀!这孩子!”他这才下意识地慌忙逃出人群,官兵穷追不舍。他转过街角,看见路旁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他慌慌张张地爬将上去。抬眸间,迎上一张英俊的面孔,那车上的少年十岁出头的样子,少年正欲开口说话,马车外传来官兵的声音,“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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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的是何人?快快下车,让我等搜查!”
马车上的少年看到眼前这个满脸恐慌的孩子,顿时心生怜爱之情,他将头伸出车窗外,呵斥道:“何人在此大声喧哗?”官兵顿时唯唯诺诺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三皇子恕罪!”
“我未曾看见什么小孩,你们去那边找寻便是!”
少年的一句话解救了逃难的他,官兵离开后,少年开口道:“我叫宇文璟玹,你呢?”
“我叫冷千叶……”冷千叶偷偷打量宇文璟玹,见他面容生得着实英俊,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过了许久,冷千叶小
声试探道:“你是……皇上的儿子?”
宇文璟玹露出一抹笑容,理直气壮道:“对啊,所以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你,你要跟着我好生听话,不然你就被他们抓去砍头了!”冷千叶浑身一凛,声音发抖道:“是……是……是……”
宇文璟玹将冷千叶偷偷带回宫中,无人知道此事,他的殿中有棵合欢树,两人经常在树下玩耍。
“你是朝廷逃犯,我不能再叫你冷千叶了,你应该换个名字!”
“叫什么呢?不如殿下给我取个名字吧!”
宇文璟玹抬头看向合欢树,口中轻轻念道:“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相思树,合欢花,不如就叫你思欢吧!”
他轻轻点头,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思欢好……这个名字好听……”两人躺在合欢树下,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此后,亦无忧无虑。
他十五岁那年,宇文璟玹拿来一块桃木梳子,“这可不是一般寻常之物,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父皇把它赏赐给了我,我命人刻上了你的名字……”说着便手上一用劲,掰成两半,将半截递给冷千叶,“这个有思字的半截你拿着,有欢字的我拿着……”
脑海中不断闪现出昔日的景象,思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手中的两块梳子,将它们放在树底下,缓缓地站起身。
一条白绫从树枝上落下,他用手绾了一个结,低头看了一眼树下的梳子,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殿下,我来陪你了……”
“你是朝廷逃犯,我不能再叫你冷千叶了,你应该换个名字!”
“不如殿下给我取个名字吧!”
“相思树,合欢花。不如就叫你思欢吧!”
“思欢好……这个名字好听……”
宇文静雪在屋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中十分着急,她起身朝后院走去,穿过月洞门,一抬眼看见合欢树上挂着一个人,她尖声吼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几个小厮跑来,他们将思欢抬了下来,“公主,他已经死了!”
宇文静雪紧闭双眼,身体颤抖着不停,她睁开眼的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她一步步走至合欢树下,捡起地上的两块桃木梳子,把它们拼在一起,思欢。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思欢,思欢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把它……交给……交给思欢,这是我最后……唯一的心愿……”
宇文静雪命人将思欢的尸体也火化了,他抱着思欢的骨灰,来至宇文璟玹的墓前,“三哥,静雪来看你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她把两半截梳子放在宇文璟玹的墓前,哭道:“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宇文静雪起身,把思欢的骨灰撒在宇文璟玹的坟墓上。她转身离开时,身后不同方向吹来两股风,缠绕在了一起。
宇文静雪驻足,她回过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