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杀一杀守军锐气,却不料折了自家威风。韩匡美心里头,就甭提有多郁闷了。将剩余的射雕手尽数召回之后,立刻带领麾下大军匆匆撤离了战场。赶往不远处的陶家庄营地养精蓄锐。任冰墙上呼延琮等人如何撩拨、辱骂,也坚决不再上当。
陶家庄大营内,倒是欢天喜地。一万五六千援军已经赶到,接下来的仗,无论怎么算都没可能再输了。最不济,也是个平手。大家伙儿也能跟随援军一道撤离,不至于再像先前一样被丢在庄子里等死。
心中有了希望,做事自然就肯下力气。没等韩匡美领着大军进门儿,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已经指挥起留守的一众爪牙,替整个大军准备好了饭菜。庄子里的空闲屋子,也尽数打扫得干干净净,只要主将一点头,指挥使以上将佐,就能直接入住。不用再陪着小兵们一道于庄子里布满了积雪和粪便的空地上扎营。
见自家两个侄儿如此体贴,韩匡美当然没有不领情的道理。温言慰勉了几句,便吩咐麾下众将领各自去吃饭安歇。然而,那新投靠他的参军韩倬却有些心急,分明已经走到了临时中军帐门口,却又忽然掉头而回,三步并作两步堵在了帅案前,朗声提议道:“大帅,属下观那李家寨众贼,气焰颇为嚣张。今天侥幸又占了我军的便宜,恐怕更是得意忘形。而据属下所知,进李家寨的道路不止一条。山左处还有一个峡谷,地势远比山后的道路平坦。大帅与其来日再与贼人正面硬撼,不如今晚就派遣良将带领一哨人马偷偷绕到山左,穿过峡谷,打他郑子明一个措手不及!”
“你是说山左的那个狐狸谷?!”韩匡美闻听,眉头顿时一皱,低声追问:“你既然早知道有这么一条捷径,为何前次与马延煦两个不走?”
“这,大帅容禀!”韩倬被问得脸色微红,拱着手解释:“那座山谷里头布满了陷阱,郑子明曾经在该处多次打败前来跟他相争的地方豪杰。属下,属下上次带的兵马少,怕,怕走那条路折损过重,所以,所以才……”
“呯!”一句话没说完,韩匡美已经重重拍起了桌子,“笑话!你跟马延煦两个怕折损兵马过重,老夫手底下的弟兄就活该去填陷阱么?我见你平素也是个斯文人才,怎么心肠,心肠居然如此狠毒!”
“大,大帅。卑职,卑职不是这样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韩倬顿时被骂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弯着腰,大声自辩。然而燕京统军事韩匡美却懒得再听,将手背冲着屋门口摆了摆,沉声道:“退下去吧!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别人的谋士。若不是看在咱们两家乃为世交的份上,就凭你今天这句话,老夫就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这,这……”韩倬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怒火万丈。然而,他却终究没勇气跟主帅硬扛,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晚辈受教。晚辈先行告退!”
“下去后多读书,没事儿就写写字,练练养气功夫。年青人,别那么急着表现自己如何与众不同!需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韩匡美朝外摆了摆手,装出一幅长辈口吻,低声教训。
“晚辈一定牢记大人大帅吩咐!”参军韩倬心中有苦说不出,又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离开了临时中军议事堂。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兄弟俩在一旁看得好生解恨,不待此人的脚步声去远,就围拢到韩匡美的身边,大声说道:“叔父刚才好威风!”“叔父刚才,怎么不把这小子推出去一刀给砍了?我们哥俩,差一点儿就被他给活活害死!”
“狗屁,杀了他,鲁国公那边如何交待?”韩匡美轻轻白了两个晚辈一眼,低声数落。“都多大人了,做事还只想着一时痛快?老夫先前派人给你们哥俩传的话,难道都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冒了出去么?”
“没,没,嗯咳,咳咳!”耶律赤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回应,“叔父的金玉良言,做侄儿的怎么可能不牢牢记在心里头?就是,咳咳,咳咳,就是看到那小子在您面前耍小聪明,侄儿,侄儿就恨不得生劈了他!”
“那厮性子太阴险,叔父最好不要将他留在身边。哪怕是施舍给他一个地方官做,也比在身边藏着一条毒蛇强!”韩德馨的想法,和他的孪生哥哥耶律赤犬差不多。也对韩倬的重新出现,充满了警惕。
“不能急于一时!否则,会让两家之间平白生出嫌隙!”韩匡美笑了笑,轻轻摇头。“如今这种情况,我把他留在身边,反倒更好。第一,可以亲眼盯着他,提防他再给你们兄弟俩使绊子。第二,只要我不对他痛下杀手,哪怕经常给他些委屈受,鲁国公听了,也只能认为我这是在磨砺小辈,无法说出任何多余的话来。”
“那倒是!”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听了,连连点头。“有叔父这尊大佛在,什么妖魔鬼怪,都翻不起风浪来!”
“按住他,把他按在人堆里头,让他一辈子无法出头才好!”
“不可能,鲁国公不会让他的亲孙子,永远都无所建树。顶多一年到两年时间,就会将他设法调走,去别处建功立业!”听两个侄儿说得幼稚,韩匡美又笑了笑,低声指点。“即便他在自家人眼里,再不争气,也轮不到别人教训。否则,鲁国公一家,就会被外人看到可趁之机。这就好比你们哥俩,虽然这次丢了家族的脸,老夫依旧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别人收拾!”
“侄儿不孝,劳叔父费心了!”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齐齐躬身下去,赔礼谢罪。
“罢了,小鹰初飞,不经历几场风雨,怎么可能长硬翅膀?”韩匡美却看得非常开,摇摇头,大声鼓励,“只要你们俩人没事儿,比啥都强。活着的人,才能吃一堑长一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谢叔父!”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感动得热泪盈眶,低下头去,用手掩面。
家族,永远站在每个人身背后的家族。只要家族在,韩家子弟的荣华富贵就永远在。哪怕是换了皇帝,哪怕是改了朝廷。所以,兄弟俩将来,也要把家族给与的恩德,十倍百倍的奉还。只有如此,韩氏家族才会永远强大下去,永远替子孙们遮风挡雨。哪怕,哪怕周围尸横遍野,血海滔滔!
“行了,别跟娘们似的!吃一次亏,就学一次本事就好!”见到两个侄儿掩面而泣的模样,韩匡美心里也隐隐涌起一股温情。说话的语气更缓,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慈祥。
乱世当中,韩氏家族已经背弃了自己的故国。所以,家族利益,就该摆在每个人心里头的首要位置。如此,数百年后,才会有子孙替祖先的行为张目。如此,后世提起韩家来,才会先看到他们的辉煌,而不是成就辉煌所付出的代价,以及所采用的那些歪门邪道。
“嗯,嗯!”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兄弟抽了抽鼻涕,小声答应。“侄儿,侄儿不是委屈,侄儿,侄儿这是见了叔父高兴,高兴!”
“二文钱买的茶壶,就剩下个嘴儿好!”韩匡美笑了笑,低声打趣。随即,又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安慰道:“你们两个,也不用太妄自菲薄了。那郑子明是个天生的猛将,为叔我都在他手上吃了亏,你们两个,输给他一点儿都不冤。第一次仓促遇袭,能平安脱身。第二次又能主动留下替大军断后,虽然丢了些脸面,却赢了士卒之心。第一次单飞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比马延煦和韩倬两个,强出许多!”
耶律赤犬和韩德馨两个,当然不能说自己是被别人逼着留下来替大军断后的。虽然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明白自家叔父知道这一点。于是乎,双双躬身施礼,大声表白,“侄儿不敢忘记家中长辈们的教诲!侄儿在这两天,还借助叔父的虎威,从那郑子明手里,强行索回了七百六十多名被俘的弟兄。他们都恨死了马延煦,发誓今后要为咱们韩家粉身碎骨!”
“嗯?有这么多!”韩匡美先前从回去向他报信的家将嘴里,已经听说了两个侄儿擅自做主用粮草辎重换取俘虏的举动,却不知道具体数量。如今听了耶律赤犬和韩德馨的亲口汇报,顿时心中疑窦丛生,“那郑子明为何如此好说话?这多么俘虏,说还就还了!俘虏都甄别过了么?小心里头藏着细作!”
“都甄别过了,没有细作!都是能找到三个以上弟兄作保的,并且都能报出自己先前所在行伍的都头名姓!”
“郑子明估计是想给他自己留条退路,毕竟,毕竟他在汉国那边,也不受待见。说不定哪天,哪天还要求到咱们头上!”
两个打了败仗的家伙,唯恐最得意的功劳也被自家叔父抹杀。想了想,争先恐后地出言辩解。
“嗯,这样,就更加蹊跷了!据老夫观察,那郑子明,可不是个首鼠两端的!”韩匡美无法相信自家侄儿所给出的说法,手捋胡须,低声沉吟。
然而,无论他怎么搜肠刮肚,却看不出交换俘虏的事情里头到底藏着什么阴险图谋。七百来人不算多,刚刚被俘虏过的人,也很难再被主将放心第投入战场。但七百多人回到幽州之后,却会传诵韩家的仁义之名!
无论近处还是从长远看,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小哥俩,都做了笔好买卖。虽然他们哥俩,花的是大辽国的军资!
正百思不解地想着,却有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钻了进来,直接浸入了他的骨髓。“阿嚏!阿嚏!啊,啊——阿嚏!”接连打了三个大喷嚏,韩匡美猛然站起身,晃晃脑袋,满脸凝重:“此事蹊跷,你们哥俩,今天不要休息了。立刻点齐了原本留守在这里,和被那些你们交换回来的弟兄,退至山外五十里处择地安营。为叔不知道那郑子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干脆把被俘过的人都拉到山外,给他来个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