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出来单挑!”
“爷爷这一百来斤儿给你了,你有种出来拿。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那边,我看见你了。别跑,就是你,站住!”
众瓦岗豪杰咋咋呼呼,用尽各种办法想把敌人从隐藏处挖出来。然而他们的所有努力,却与七当家的李晚亭先前的激将法一样,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架在火堆上的狍子被烤糊了,油脂的香味伴着蓝色的烟雾,不停地往大伙鼻子里钻。先前还饿得又晕眼花的众人,却忽然间都失去了食欲。站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躲在阴影里不肯现身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即便是再遇到呼延琮或者杨重贵,大伙至少能知道对方实力如何,位置在哪里,替谁在卖命?打不过还可以逃,逃不了还可以向另外一个仇家人寻求庇护,然后看着两个仇家自相残杀。
而现在,大伙却仅仅知道有一个狠辣的对手在盯着自己,却连他藏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更不清楚此人到底为谁做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北国二月的春风还是有些冷,很快,就吹透了大伙身上的铠甲,吹透了大伙的皮肤、肌肉,将寒意深深地刺进每个人的骨头里。很快,小肥就带头哆嗦了起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上下牙齿彼此撞击不停。
“咯咯咯,咯咯咯....”其他瓦岗豪杰当中,也有一小半儿人开始打冷战。不仅仅是因为山风凄冷,同时还因为无法预测的命运。
唯独没有没有感觉到寒冷的只有六当家余斯文。躺在火堆旁昏迷不醒的他,忽然用力翻了个身,手臂高高地举起,长满红斑的巴掌在半空当中抓来抓去,“香,真香!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松蘑了,真过瘾,就是采得少了点!”
“六叔——!”小肥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又冲回火堆旁,查看余斯文的情况。却看见此人又昏睡了过去,嘴角淌着口水,胡子拉碴的老脸上,清晰地写着幸福和满足。
“六,六当家连做梦,做梦还没忘了蘑菇汤呢!”先前跟小肥分享过清水的那名瓦岗豪杰被余斯文的贪吃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指着此人的口水,低声说道。
“咕噜噜——!”话音未落,他的肚皮里紧跟着就发出了一阵巨响,仿佛无数空心水泡儿在里边来回翻滚。
这下,大伙谁都顾不上紧张了。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好意思说六当家?”
“哈哈,哈哈,小苏,你可真会说话!”
“哈哈哈,哈哈,老鸹落在了猪屁股上,光看见了别人的黑.....”
“哈哈哈......”
“我,我只是,只是说明白了一个事实!”小苏窘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低声自辩。
没有人肯听他的解释,大伙自顾继续放肆的狂笑。待笑声渐渐平息了,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散去了大半儿,一个个相继走回火堆旁,抽出腰间横刀在干树枝上蹭了蹭,就开始分割狍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子不管了,先吃了再说!”
“就是,老子就不信他还能把毒药赛进狍子嘴里头!”
“去他个球,死了也做个饱死鬼!”
.......
大伙议论着,咒骂着,很快就将烤熟的狍子分割成了数大块。每人抄起一块,吃了个狼吞虎咽,满嘴流油。
小肥自己,也分到了最嫩的一块胸脯肉。坐在六当家余斯文的身边,用刀子慢慢削成小片,一片一片慢慢地咀嚼。
春天不是个好的狩猎季节,饿了一冬天的狍子,身上的肥肉已经被消耗殆尽。瘦肉也又干又老,咬起来极费力气。更无奈的是,此刻大伙身上谁都没有带着盐巴,只能靠从石头表面刮下来的“土盐”调味儿。而那些“土盐”本身的苦味儿远远超过了咸味儿,令狍子肉的味道更加难以下咽。
“还是尽量多吃一些吧!多吃一些,才有力气继续赶路。”见少年人吃得愁眉苦脸,七当家李晚亭走上前,低声劝说。
“还走?”小肥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询问。“六叔身上的毒......”
“抬上他,抬上他进山。进了山里,敌我两家就又扯平了。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却不可能连山里也熟悉!”七当家李晚亭点了点头,非常认真地解释。
他的声音稍微有点儿高,一瞬间就把众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瓦岗豪杰们陆续放下手上的狍子肉,低声附和,“对,进山。我就不信,到了山里,他还能躲起来让咱们找不到!”
“进山,山里是咱们的天下!”
“进山,哪怕遇到老虎和豹子,也比身边始终藏着一条毒蛇强!”
......
“那就进山!”小肥用力点头,然后狠狠一口咬在手里的烤肉上,仿佛咬的是敌人的喉咙,“都吃饱了,喝足了,然后朝山里头走。我就不信了,他能背着一筐子毒蘑菇跟在咱们身后赶路!”
“呵呵呵.....”大伙被他故作凶恶的模样,逗得莞尔。心中的紧张,顿时又降低了许多。瓦岗群雄是山贼,山贼到了山里,自然会比别人占据更多的优势。至少,谁也甭再指望,再利用地利之便来对付他们。
豪杰们说干就干,很快,就解决掉了整只狍子。然后就近处寻了处小溪,将水袋重新灌满。砍来粗树枝绑成滑竿,将昏睡中的六当家余斯文抬在上面,朝着太阳下落的方位迈动了双腿。
一边走,大伙一边不停地轮换着抬滑竿儿。足足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在某座不知名的小山的顶上,再度停住了脚步。
地势的起伏已经渐渐增大,身边的林木也从落光了叶子的杨树、榛树、橡树,松树,变成了完全由松树组成的海洋。山风越来越冷,越来越硬,而阳光的温度却不断地变低。一些被山洪冲出来的深沟中,残雪被风吹成了一整块白色的壳子,平滑如镜。而人的目光从深沟的边缘或者残雪壳子表面向山外看去,一眼就能看见远处的山底。
“他们还在追,应该不只是一个人!”小苏气喘吁吁走到小肥身边,指了指天空中盘旋的一个小黑点儿,大声提醒。
那是一只金雕,北方山区常见的一种猛禽。双翅展开时有一丈多宽,能从空中扑下来直接扑食狼和野鹿。但是今天,这只金雕的“扑食”目标,却好像就是他们。无论如何盘旋,圆心所指,都恰恰是大伙的头顶。
“歇息一会儿,找点儿东西吃。然后接着往山里头走,老鹞子都是雀蒙眼,天只要黑下来,就无法继续跟着咱们!”没等小肥做出判断,七当家李晚亭已经果断地替他做出了决定。
大伙轰然响应,迅速分散开,去寻找食物。这次,他们不敢再碰山里的蘑菇,哪怕有十足把握其是土生土长,而不是有人故意放在大伙周围的,也坚决不动其一手指头。至于野葱、山花椒等物,也是成片发现时,才多少采上少许。以免稍不留神又着了敌人的道,步了六当家余斯文的后尘。
如此小心戒备,的确没给敌人可乘之机。只是一顿饭也吃得更加没滋没味,唯一的功能就是补充体力。
用过饭后,大伙继续朝西南方向逃命,脚步丝毫不敢放慢。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后,彻底摆脱了天空中阴魂不散的那头金雕,也将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甩得不知踪影。
“加把劲儿,再继续走半个时辰,等天彻底黑下来,就找地方宿营!”七当家李晚亭回头张望了片刻,高声给大伙打气儿。背后的敌人来意不明,能走得更远些,就多一份把握。
“走啦,走啦!有种就让他们继续跟着!”众豪杰们大笑,互相搀扶着,用挑衅的话语自己给自己壮胆儿。
经过了一整天的磨难,七当家李晚亭已经取代了小肥和六当家,成了大伙唯一的主心骨。他的话,当然也成了所有人的指路明灯。
“金雕应该是汉王养的吧。这几天听韩大少说过,汉王最喜欢养鹰。姓郭的早年就是他的鹰奴!”眼看着希望在即,小苏的头脑也变得更加活跃。一边走,一边低声向小肥提醒。
“我也不知道除了刘知远外,还有谁能养得起这种吃肉的傻鸟!”小肥笑了笑,轻轻向他点头。“但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跟杨重贵不是一伙?”
这个问题非常令人困惑,队伍中,包括七当家李晚亭在内,谁都无法给出答案。如果追兵跟杨重贵有牵连的话,他们应该更努力地将“二皇子”活着捉回去才对。为何偏偏要选择下毒?而如果杨重贵本人也在追兵当中的话,他只要一人一枪冲过了,就足以把大伙统统干掉,更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殿,大当家您不会跟什么人有仇吧?!”半晌之后,一名叫做邵勇的瓦岗豪杰低声询问。“通常,江湖人报不共戴天的大仇,才会使用如此手段。原本能杀掉也不会立刻动手,而是像猫儿捉到老鼠那样,先慢慢地玩,直到对方被玩得受不了了,主动求着自己快杀了他,才捅下最后一刀!”
“你胡说!”话音刚落,李晚亭立刻跳起来反驳。“你胡说些什么,大寨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我的确是胡说,的确是胡说!我只是,只是看大伙都走得无聊,所以信口跟大伙逗个乐子。大伙别往心里头去,千万别往心里头去!”邵勇被骂得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赶紧摆着短粗的五根手指头,大声解释。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除了他自己和李晚亭之外,其余所有喽啰都本能地打起了冷战,脸色煞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