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场大火来得如此突然,既给众人创造了逃脱机会,又没伤到杨重贵和郭允明所两个人统领的“汉军”骑兵分毫!因为放火者就出自刘知远帐下,对杨、郭两人的行军路线了熟于心。
怪不得杨重贵只是装模做样追了一下,就果断放弃了纠缠!原来他也早就看出来放火者跟他是同僚,所有作为不过是为了猫捉老鼠!既然老鼠最终还是跑不出刘知远的手心,他杨重贵就没有必要跟自家同僚较真儿。
怪不得躲在暗处的下毒者对河东地区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他日日在这里摸爬滚打,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中的一切,当然早就了如指掌。
怪不得.......
整日里,包围着大伙的那个巨大谜团,在一瞬间全部解开。然而谜团消失后所暴露出来的真相,却又是那样的冰冷。
从一开始,大伙就没能逃离别人的掌控,包括摆脱追兵,都是别人故意放的水。
刘知远麾下的某个大人物,与杨重贵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演了一场戏个给大伙看,具体原因和目的却无从得知。
所有一切都在刘鹞子的掌控之下,到目前为止,唯一出现的疏漏,就在那个大人物身上。他跟小肥,或者说跟大晋朝皇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在执行的过程中,对刘知远的意图进行悄悄的调整,准备将猎物全部置于死地,然后带着一个被“误杀”的二皇子去向刘知远交差。
“今夜我们继续摸黑赶路,分成两波走。”赶在大伙全身上下的血脉都被山风冻结之前,七当家李晚亭咬着牙做出了决定。“追兵只带着一头金雕,并且在夜里根本用不上。咱们分成两波,向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逃。一则,明天早晨天亮之后,可以让金雕不知道该去追哪个;二来,最后好歹也会有一拨人能能逃出去,将刘知远的阴险歹毒告知天下英雄!”
“我跟着大寨主!”
“我抬着六当家!”
话音落下,众豪杰立刻自动分成了两波。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多说半句废话。
如果今天的逃亡,的确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猫捉老鼠游戏,那大伙分头走,就肯定比继续聚集在一起,活命的希望更大。而两波人中,只要最后有一波脱险,就有给另外一波报仇的可能。
退一万步讲,即便无法报仇,活下来的人也能拆穿刘知远的虚伪面孔,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就是当年的曹操,跟董卓、李槯之流没任何区别。
“大伙都小心些,真的逃不掉,不妨就去投奔呼延琮!”对于七当家李晚亭的安排,小肥也没有做任何质疑。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天空,小声补充,“他虽然曾经想要我的命,却不失一个磊落汉子,也跟大伙无冤无仇。另外.....”
笑了笑,他故作轻松地耸肩,“那厮身边好像还有个军师,应该来自别的节度使手下。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刘知远的痛脚,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全大伙。”
“二皇子!”“大当家!”“小肥......”众人立刻红了眼睛,低声呼唤。谁心里都明白,今晚一别,可能就是永诀。少年人没阻拦大伙跟他分头走,实际上等同于把活路留给了大伙。
“别废话了!今晚月色不错,赶紧抬着六叔走吧!”小肥冲着大伙笑了笑,将目光再度转向周围的群山,尽量不让大伙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泪水。
如水月光下,群山的轮廓宛若一颗颗尖利的牙齿。尚未化开的积雪,环绕在山峰最顶端,隐隐倒映出一团团苍白色的光芒。
‘既然命中注定要成为魔鬼牙齿上的一团血肉,又何必拉上更多无辜的人,况且这些日子来,已经有那么多善良的人因我而死!’在扭过头的一瞬间,少年人的心里,居然涌起了几分宁静。
死过一次的人会更加珍惜生命。
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也是。
将所有哽咽与叹息声丢在身后,他迈动双腿,开始朝西南方向大步前行。人走路的速度,注定比不过金雕用翅膀飞。但自己能走得更远些,六当家他们逃命的机会就大。
身后跟上来的李晚亭、小苏、邵勇等人,大抵也怀着跟少年人一样的想法。个个都紧闭着嘴巴,不说一个字,只是让自己尽量走得更快。
他们走过茂盛的松树林,爬下一个长满野杏树的山坡,然后又把更高的一座山丘的踩在了脚底。随即,又在月光和星光的照耀下,朝着视野中最高处努力攀登。
呼啸的山风裹着刺骨的幽寒,吹得每个人脸色苍白,头盔的边缘结满了青霜。然而,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好像藏着一团火焰,照亮周围那些吞噬生命的悬崖峭壁,照亮树林里的经年黑暗,将整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也照得一片通明。
有些地方根本不存在道路,但人的脚却总能踩过去,将身体送上更高位置。有些地方则两侧全都是断崖,深不见底。他们不得不彼此牵着手,一寸寸从唯一的通道上往前挪动。有些地方,会忽然变得平坦无比,四周流水淙淙,头顶星大如斗,早开的杏花,在星光下缤纷如雪,令人感觉仿佛已经走进了传说中仙境。然而下一个瞬间,连绵不绝地狼嚎声就逼迫着大伙继续迈动双腿。
仙境是“有主儿”的,尽管这个“主儿”并非人类。
一整夜他们只停下来休息了两次,第二天早晨天亮的时候,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太阳就在隔壁那座山的顶上升了起来,将积攒了一整夜的寒气瞬间驱散。鹰啼声也紧跟着响起,如刀子般刺破每个人的耳朵。
“咱们迷路了!”小苏反应最快,踉跄着向前爬了几步,俯身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岩石下张望。
金雕是从大伙脚下飞起来的,翅膀被晨风拂动,每一根羽毛都泛着温暖的阳光。鹰奴们昨晚休息的帐篷,距离大伙也没多远,如果忽略高度差别的话,也许还不足三里!
而这三里路,却他们一整个晚上所走出的距离。
他们一整个晚上,都在绕着别人的帐篷兜圈子,爬过了一座座高高矮矮的山丘,最终结果,只是把自己累得再也没有力气逃命。而对方,此刻却精神饱满,只需要按照金雕的指引,捡最近的路程爬上山顶,就能将他们全部生擒活捉。
“我去把拿扁毛畜生引开!”扭头冲着大伙喊了一嗓子,小苏就断然做出了决定。如果必须有人要舍弃性命,他情愿做第一个。不冲别的,就冲二皇子殿下曾经跟自己喝过一个皮囊里的水。
然而,只跑出了两步,他就觉得自己的后心处猛然一痛。身体内最后的力气瞬间也全部溜走。扭过头,他看见七当家李晚亭那阴森的双眼,就像一头老狼,在盯着自己嘴边的猎物。
“你,你,你......”小苏愣愣地看着七当家,缓缓栽倒,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让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出正常反应。直到七当家李晚亭将血淋淋的横刀从小苏后心处拔出来,眼睛看着大伙,用猩红色的舌头舔起了嘴唇,才有三名瓦岗豪杰惊叫着将手探向各自的腰间,准备抽刀自保。
雪亮的刀光,就在他们的耳畔闪过。小头目邵勇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吐出“芯子”,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伴刺倒。随即,他与李晚亭两个一前一后,开始夹击剩余两名瓦岗豪杰。三招两式,就彻底结束了战斗。
二人身上,都洒满了同伴的血。举着刀逼向目瞪口呆的小肥,将后者缓缓逼向了身边的断崖。
“为什么?为什么,七叔,你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小肥手里,只有两块刚刚捡起来的石头。瞪大了眼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晚亭,不断地追问。
他不必理睬邵勇,很显然,此人是七当家李晚亭的跟班儿。
他需要的答案也在李晚亭那里,跟姓邵的没半点儿关系。
“对不起,殿下。要怪,你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被少年人的无辜眼神看得心里一阵阵发虚,李晚亭咬咬牙,低声回应。“如果你半路上被人劫走,无论是谁,今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是一句实话,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撒谎。
小肥可以落在任何人手里,就是不能落在刘知远手里,除非,除非他变成一具尸体。
“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殿下!”小肥被说得满脸愕然,在他仅有的记忆里,七当家李晚亭是个难得的忠厚长者。作战勇敢,待人坦诚,对他也始终关爱有加。他早已将此人当作了自己的长辈,却没想到,这个长辈在很早以前,就偷偷地用刀子顶住了他的后心窝。“我是你们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你应该非常清楚。而六叔他,他一直拿你当生死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