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早已开春,可今年的冷意却延长了好些日子,进入三月,大多数人才换下薄裘衣衫,穿上春装。
邺都,南阳王府,犬苑
“二哥,你养这些聒噪的狗到底有什么用?”高俨刚想举杯饮酒,高绰脚下的波斯狗突然冲着他吠叫,惹得高俨皱眉乜了一眼兄长。
高绰低喊了一声,黑色波斯狗立刻闭嘴,乖乖趴下让高绰为它抚背。
高绰淡淡道:“虽然有些聒噪,但这些狗很忠心,我有危险时,比起护卫有所顾忌,它们可是谁都可以咬,这是我最喜欢它们的地方。”
“对了,你最近去看过紫凝没?”高绰突然问道。
高俨点头:“我前几日才和王妃一起入宫去看过她。”眼睛微眯:“还有那位未来的驸马。”
高绰又问道:”你觉得高敬武为人如何?”“他让我想起了咱们那位温文尔雅的六叔,孝昭帝。”看似夸赞的话,高俨眼中却出现讥讽。
高演在寻常人眼中堪为勤政明君,可近支宗室对他反而是鄙夷多过敬畏。
高演在位期间,因其多疑兼之瞻前顾后的性子,导致事必躬亲,宰执诸臣形同虚设,偌大的国家和繁琐的政事都得靠他一人,用高湛的话说就是“君主之名,小吏之心,无君主气度,妄登至尊位。”
高俨用孝昭帝比喻高敬武,看来他应该也有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一面,偏偏这些正是成大事者的忌讳,难怪高俨瞧不上。
“驸马心慈手软总好过心肠狠辣,毕竟他主要是做紫凝的丈夫。”高绰性子温和,他比较喜欢与自己脾性相近的高敬武。
高俨诡笑:“紫凝秉性骄傲刚烈,跟高敬武成婚,想要知道是好是坏,为时尚早。”
“殿下,冷侍郎来了。”高绰还没想到说辞,一名侍从上前禀报。
“快请至犬苑。”侍从刚下去,高绰立刻想起了一事,立刻让内侍去取了一坛未开封的汾酒。
“参见两位殿下。”“侍郎果然舍不得美酒,幸好本王特意留了一坛,才没让三弟喝光。”
冷轩挑眉:“汾清乃酒中珍品,自先帝起就作为贡御,宫外很少能得到,臣岂能浪费这个机会。”
兄弟二人附和笑了笑,皆扬手命彼此的内侍与侍从退下。
“殿下,这是臣这半月翻阅那位友人笔记整理出的。”冷轩从袖中拿出一封帛书,交给高绰。
“怎么只有检验蛊虫的方法?”高俨凑到兄长旁边粗略看了看,出声问道。
冷轩闻言蹙起了眉,犹豫道:“实不相瞒,解各种蛊的法子都有,可是,现今的任何方法都会或多或少伤害到中蛊者的身体,臣想再看看有没有不伤害身体的法子。”顿了顿,冷轩面色变得凝重:“就算陛下真的。。,也不能不顾龙体。”
“这些法子能不能教给太医,毕竟侍郎是外臣不能轻易接触龙体,更不能进出后宫。”高绰摩挲着上唇的墨髭,突然抬头问道。
“当然可以,这些办法只要是懂医理的都能学会,而且臣听闻太医院中来自江南的太医为数不少,应该会对蛊有所了解。”
冷轩这么一说,高绰反倒皱起了眉,高俨见状扬眉:“二哥你不用担心没办法把这帛书送进去,虽然咱们不能擅入后宫,可是咱们的王妃入宫确实可以的,让她们交给皇嫂不就行了嘛。”
高绰松开了眉眼,勉强一笑,点了点头,眼中忧愁不见消减。
五日后,宣明殿
那位曾经多次被高纬恫吓的中年太医跪坐在脚踏上,盯着眼前纱帐外的纤细手腕,手中金针稳稳刺入其中。
等到金针刺入深度差不多了,停下了手上动作,观察高纬的反应,见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抽出金针。
“娘娘,结果出来了!”胡曦岚上前仔细一看:高纬的手腕上浮现一条紫线,在她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显得诡异狰狞。
胡曦岚默默吸了一口气,侧头对太医说道:“确定是这样吗?”中年太医坚定点了点头。
太医将袖中一小瓶交给胡曦岚:“娘娘,将此物放到圣上鼻下,他就会醒了。”见她收下了,太医立刻收拾好医具,低头退下。
胡曦岚拿掉瓶塞,刚想将瓶口凑到高纬鼻下,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她下意识按住瓶口,轻纱飞扬,随后顺势被人压在身下。
“你要干嘛!”高纬猩红着眼,牢牢盯着她的脸,胡曦岚甚至可以看清因为动作过大导致部分光裸在外的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胡曦岚将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道:“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微顿了顿,又说道:“所幸你没事。”
“今日是你说瑞炘不舒服,我才过来探视的,结果你就给我喝了那该死的茶,让我晕厥。”夺过小瓶,狠狠摔在地上,破碎的玉石和浅褐色液体躺在地毯上。
“不管怎么样,我都憎恨欺骗。”感觉到身上一轻,胡曦岚默默闭上眼,任由高纬离去。
“家家。”耳边传来女儿稚嫩的声音,胡曦岚马上睁眼坐起,安慰似的摩挲着扑进自己怀中的稚儿还不茂密的光滑黑发,眼睑低垂。
“家家,兄兄是不是不喜欢炘儿了?”胡曦岚面露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向一旁的乳母,曹氏唯唯诺诺道:“方才殿下看到陛下,便想与之亲近,没想到陛下只是看了殿下一眼,就走了。”
“是不是那日我的哭闹让兄兄不高兴了。”小孩子的感觉很敏锐,父亲的改变她一直看在眼中。
“不会,你兄兄依然是爱你的,炘儿,你兄兄只是。。身体不舒服,她生病了。”“那就快点让兄兄好起来嘛!你不是说过生病越久越不好嘛!”
女儿天真的声音敲在胡曦岚心上,静静看了女儿一会儿,她忽然勾唇笑道:“是的,家家很快就会让兄兄好起来的。”
武平二年,三月十七,斛律皇后诞辰,皇帝下诏于邺宫明光殿设宫宴庆贺,并亲自驾临。
陈涴看着脸色微红,托着额头的高纬,关心道:“陛下想来是喝多了,不如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高纬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由着陈涴扶她进入偏殿,穆宁雪见状,微微放下了玉爵,眼带疑惑地看向两人。
斛律雨微一挑眉,朝着她举起玉爵,勾唇笑道:“今日是本宫二十岁生辰,不知夫人可否与本宫饮尽此爵。”
“臣妾自是却之不恭。”穆宁雪被拉回思绪,端起酒爵向斛律雨点了点头,仰头饮尽清酒。
明光殿,左偏殿
高纬昏昏沉沉坐到软榻上,陈涴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不一会儿,她就擎着脑袋睡着了。
中年太医和助手内侍自屏风后走出来,刚想行礼便被陈涴挥手止住,太医心下了然。
内侍马上拿出医箱中的针灸包,用红烛银灯将金针消毒,数根金针被置于中药熏炉中,与此同时太医跪坐在脚踏上,隔着纱巾反复按揉皇帝上次被金针刺脉的手腕。
约莫过了一刻,内侍用银镊子夹出金针,用细绢细细擦净,放到崭新白纱上,之后便跪坐到了一旁。
金针即将刺入的一刻,还是顿住了,中年太医再一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陈涴。
陈涴坐到高纬身旁,伸手拥住她,轻声道:“动手吧。”中年太医只得咬牙点头。
两根金针刺入手腕后,第三根、第四根就接连刺入了脖颈后面,高纬额头冒出细汗,陈涴搂着她的力道不禁渐渐加大。
“诶?”太医刚想将金针刺向高纬的头,忽然将金针悬停在头上方,蹙眉看着皇帝已经不着一物的手腕。
等了一会儿,太医的表情松了下来,连忙对陈涴说道:“娘娘大喜!陛下果然洪福齐天!”
“到底怎么回事?”“按照冷侍郎笔记所说,真中蛊者,因为蛊虫早已潜入血脉,若是强行解蛊,后果最轻的也会被抽取近半血液,而且想要恢复如初,起码要修养数年。”
陈涴眉间蹙起,忍住不满听着太医继续说下去:“与之相对的,就是所谓的伪中蛊者,蛊虫同样被种入体内,却因为一种特殊的药物阻碍蛊虫潜入血脉,这样的话,蛊虫是会影响性情,却将对人体的伤害降到最低,解蛊后需要恢复的时间也大大缩减。”
话音刚落,高纬就对着早先准备好的痰盂吐出了一只透明的活物,太医快速观察了一下,随即用银长签子刺死了那东西。
“混账!”虚弱的声音陡然响起,殿里其他人都看向一脸愤怒的发声者。
“她居然敢谋算到朕的头上!”陈涴猛然看向高纬,低声问:“你知道是谁对你下蛊的?!”
高纬避开她的目光:“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多想。”
“圣上,娘娘。。。”被忽视的太医蓦地出声,在看到皇帝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撑着说出了一些事:“臣方才说蛊虫没有潜入圣上血脉,是因为一种特殊药物,能使蛊虫暂时麻痹,极其难得,可是下蛊者却一定会有此药。”
高纬讶然看向太医:“当真?”太医点头:“而且臣观察了一下蛊虫,行动迟缓,几近透明,体内没有饮血产生的红丝,想来圣上经常服用那种药物。”
“好了,你们退下吧。”斛律雨推门而入,面无表情挥手命令,太医当即带着内侍离开。
高纬见斛律雨身后空无一人,开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我将恒儿暂时交给了母后,她在宴会中途就借故回宣明殿照顾炘儿和恒儿了。”
高纬身边的陈涴蓦地出声:“不过你当时你已经喝了有轻微安眠药物的酒,也难怪不记得。”
高纬脸上狠狠一抽,咬牙挤出一句话:“我这些日子服用的这类药物,比我之前十几年还要多!”
斛律雨忍着笑意,轻咳了一声:“阿纬,你现在想怎么办?找那个暗算你的人算账?”
高纬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意:“不,我有预感,这次的事会牵出比和氏谋逆时更大的鱼,所以我打算装作还没解蛊,通过某人,将那些不安分的都抓出来,一了百了!”
陈涴默默咽下了心中那句“若是某人也是深知内情,你将如何处置?”的询问。
三月十七,左皇后惹怒皇帝,皇帝当夜拂袖而去,独宿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