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就听张有才,呼天呛地的嚷嚷说,自己喂了半年的满口羯羊,昨晚让贼娃子给偷走咧。眼看明天就要过事哩,你看害人不害人。
村长张生富,闻声慌忙赶来安慰说:“行咧!行咧!先把我喂的料羊,拉过两只对付着用吧。虽说莫你的那只膘好,也能看得过去。丢就丢咧,还嚷嚷个啥哩,弄正事要紧。”
张有才丧气的摇着头,嘟囔道:“嗨,一明结婚哩,两个卵子抽筋哩,真是急死个人哩。”
村长冲他挥挥手,说:“来快去吧!缺啥就打发人到我屋来拿。”
说着,背褡个手,哼哼咛咛的唱着小曲,沿坡去了旱地。
原来,这一切都是杜生仁和村长安排的戏。
杜生仁从县里回来,和村长合计夜里人马进村的事。继而,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其他倒也好办,我就是担心村里狗多,半夜那么多生人进村,瞒得了人,却瞒不了狗,哪还不叫翻天咧。就怕惊动咧土匪,就不好办哩。”
村长挠着头皮,一时也没了主意。
琢磨了一阵,杜生仁突然像是得了宝似的,惊叫道:“有办法咧!我们索性来个假戏真做。趁狗叫凶的空,让人把张有才,准备席上用的羯羊给弄走。财迷老张,肯定一大清早,就满世界里嚷嚷。你听到动静,就一唱一和的演出戏就行咧,保管能把人给瞒过去。”
村长一拍大腿,说:“这法子好!就这么整。老张那里,我自有法子打发。”
他俩个这番安排,真把人都给瞒了个结实。
尤其是张有才,感到心疼窝囊,又不敢对藏在屋里的人,声张半个字。只好打掉的牙,往肚里咽。
迎娶的,是苇湖地谢家的二丫头。
张谢两家本就交好,再加上张家的彩礼丰厚,礼数周全。迎亲的人上门,没打啥麻搭,就顺顺当当的把新人娶了回来。
太阳才刺人,猫在村头的娃娃们,便像被马蜂撵着似的,跑来嚷嚷说,新车子来咧!
大人们,这才急急忙忙的抓过张有才两口子。
男的给反穿了皮袄,抹了花脸,女的给画了丑旦脸,反穿个花棉袄,推推搡搡的准备迎新车。
整个张家大院,都沉浸在浓浓的喜气之中。
才把新娘子闹腾到新房里,张村长便扯着嗓子喊开席。
他是今天请来的主东,负责婚礼上的大小事宜。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稳。便催着一群凑热闹的人,来快入席。像是婚宴早些散了,可以让他安心似的。惹得几个想闹耍新娘子的小幺们,满脸的不高兴。但又拗不过,只好嘟嘟嚷嚷的入了席。
几杯循规蹈矩的酒下肚,爱热闹的人,便吆三呵四的划上了拳。
宽敞的大院,一时间,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和此起彼伏的欢叫声。
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由村头渐渐临近。
从院外,惊慌失措的跑进个人,嘴里失声喊道:“土匪来咧!土匪来咧!”
院里的人,顿时骚乱了起来,有人竟机敏的翻墙溜走。
这时,张有才正从厢房出来,听说来了土匪,腿一哆嗦,仰天长叹一声,道:“老天爷呀!到底还是来咧。”
话音才落,从院外便气势汹汹的闯进四匹马。
马背上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也不知多长时间,没刮胡子剪头发了。白板子皮袄,开着洞花,活像是才从地狱出来似的。
正当人们愕然相望时,为首一个脸上带麻子的汉子,上前两步,嚷嚷道:“哪个是主人家?”
张有才听说,忙颤颤巍巍的凑上前,拉着笑脸说:“哎呀,来咧就好,来咧就好。来快下马,入席吧。”
那人把豹眼一瞪,烦躁的一挥手,嚷嚷道:“行咧!行咧!也别耽搁功夫咧。你是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哩,还是痛痛快快的拿出喜钱,打发我们走哩?来快定吧,爷还忙着哩。”
张有才揪心似的哭丧着脸,从屋里取出个小布包,递给那人说:“给您都准备好咧。”
那人急忙打开一看,立刻阴沉着脸,嚷道:“这点钱,你是打发要褡吃(要饭的)哩?你张家也算是个头面人物哩,你有几斤几两,早就给你摸清咧,咋就这么不痛快哩?”
说着,下马就朝新房闯。
守在门口的半大子新郎官,早吓得尿了裤子。
张有才见状,忙扑过来挡在前面,拉着哭腔说:“还有哩!还有哩!我这就去拿。”
说着,又扭身进了屋。
不一会,见张有才手里捧着个红漆木匣子,哭丧个脸嚷嚷道:“我把钱匣子,都搬给你咧,实在是再莫钱咧。”
那人阴笑着,瞅了瞅张有才,接过木匣打开看了看。被杂草似的胡须,遮挡的几乎见不到皮肉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得意的窃喜。
然后,冲张有才阴损的笑了笑,说:“看你还算实诚,就不进屋子翻腾咧。来快让人装上几袋子白米细面,再灌上些好胡麻油,我知道,张家不缺这些。”
张有才本就哭丧的脸,立时抽成个巴掌大。刚想对那人说啥,却被那人用话堵了回去:“你是怕我们人少,拿不了么?”
说着,把手指插进嘴里,吹出一声尖厉的哨声。随即,村口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转眼间,院内便又多了五匹马和五个荷枪实弹,面目狰狞的土匪。
本来有些窃窃私语的大院,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张有才一面吊死鬼拧绳似的拾掇粮食,一面冲村长挤眉弄眼。而村长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了张有才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便招呼几个年轻人来快装袋子。张有才满脸心疼的样子,抖擞着两手想拦挡,却又怯生生的瞅着院里的土匪不敢啃声,只是心里暗暗叹着气,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屋子转。
见土匪只图财物没有伤人的意思,村里人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祥子隔着门缝观察着院里的动静,不免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