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仰头瞅了眼青蓝深邃的天空,启明星,正半明半暗的眨着眼睛,大地渐渐呈现出黎明前的黑暗。便睨眼瞅了瞅那人,声音淡淡的说:“为追你小子折腾了大半夜,快说说吧,咋个来路。”
那人紧了紧棉袄,抹了把嘴上的霜茬子说:“我姓贾叫贾虎,老家甘肃武威人。三年前,解放军打下了兰州,马步芳一看眼急咧,就到处抓兵抢粮。
实在没处躲,我大就把我塞在菜窖里。二天早上,保长就领着两个当兵的,来到我家要人, 我大硬说我出远门咧。不想,那个当官模样的,贼眼一翻。烦躁的嚷嚷着,要拉我大去喂马,让我妈去刷锅洗碗。
当兵的二话不说,就推推搡搡的要把我大和娘弄走。我实在忍不住,就从菜窖里窜了出来。我大见了,仰天长叹一声嚷道:你个傻子,出来干啥么!说着,抓起一块石头,就朝当兵的头上砸去。一边朝当官的跟前冲,一边冲我喊:来快跑哇!就在这时,突然枪响咧。我大身子踉跄一下,还是鼓劲抱住了当官的腰。
当官的急了,还要拿枪打,我娘就扑了过去。结果,子弹穿过了我娘的头。我才往前冲两步,见我大扭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使出最后一口气喊道:走哇!
见我犹豫,保长暗暗冲我摆手,示意让我快跑。我心酸的抹了把泪,就朝不远的树林子狂奔。”
说到这里,贾虎神情有些黯然的垂下头,像是强忍着一股翻腾而上的痛苦似的,咬咬牙,轻摇了一下头。接着说:“抬埋了我大和娘,我就没走远。踏摸了十几天,终于找个茬口,弄死了那个当官的。老家待不住,就逃到新疆躲难。
在迪化的二道桥子,遇上个镖局要人,我就成咧镖客。这碗饭还没吃上半年,镖局就让土匪给祸害咧。我游手好闲的晃荡些日子,就琢磨着干起无本买卖。
起先也就是弄些苏联人的靴子,巴基斯坦人的雕花铜壶啥的换点钱,日子也混得凄惶。这次是我遇到最肥的一桩买卖,心想弄成就洗手不干咧,到奇台的犁铧尖子盘个店,安心做买卖。哪成想,能遇到你们哩。”
贾虎说着,脸上露出心有不甘的样子。祥子冲他嘿嘿一笑说:“傻小子,遇到我们是你的福分,只要你好好干,我保你有个好前程。”
此时,淑珍哈了哈冰冷的手,略带抱怨的说:“还说哩,看头先那架势,你是横了心要弄死我呀。我要是有个一差二错的,你娃娃的麻搭可就大咧。”
贾虎嘻嘻一笑说:“谁让婶子的拳脚功夫那么好哩,要不是我占着年轻力壮,拿哪是您的对手哩。”
贾虎说着,似有不服的样子叹口气,接着道:“那个兄弟的拳脚真是太快咧,不然,就他那三拳两脚的,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说哩,我那时也让婶子给打乏咧。”
淑珍嘿嘿一笑说:“不过,我不是吹哩,要前个几年,我早把你娃娃撂倒咧。不服老不行咧,还没咋着气就跟不上。要不是你手快紧逼着,我早就拔枪哩。”
贾虎嘻嘻一笑说:“幸亏婶子没拔枪,不然,我还不知身上哪里开个洞哩。”
祥子听了,冲他轻蔑一笑说:“若换她年轻时的习性,你那么逼她,非弄坏你件东西不可。”
淑珍听了,伸手捣了祥子一拳,故作微嗔的说:“看你说的,我有那么狠毒么?你见我把谁的东西给弄坏咧?”
祥子故作害怕的朝后列着身子,嘴里嬉笑道:“要不是我躲的快,也不不知弄坏我几样东西哩。”
淑珍正要伸手打祥子,却见小陈和五子牵马走了过来。祥子跺跺脚,精神抖擞的说:“要辛苦大伙咧,我们必须连夜赶到芨芨槽子。”
灰暗静谧的小路,几匹嘴里喷射着白雾的快马,将半实的积雪,肆意的践踏出一片,清脆而又杂乱的响声。
让太阳逼着泛白的天空,将空旷而又寂静的芨芨槽子,朦胧成一片烟雾般的灰白。刚刚依稀出毡房的影子,就见两只肥硕的大狗,狂吠着迎了过来。
祥子策马立在一处土梁上,冬窝子的轮廓,已被渐渐增白的天际,照得无处可藏。篱笆院的东侧,一群羊正在反刍着永远也吃不完的东西,大半个院子空落落的。院门旁的两峰骆驼,正东张西望的打着响鼻。
贾虎见状,刚想焦急的说啥,却被祥子摆手拦了回去。只见毡房动处,一位哈族长者,蹒跚着僵硬的步子,朝狗吠的方向张望。
祥子两眼失神的瞅着眼前的情景,一天一夜的奔袭追踪,莫非就落得个人去院空?那个神秘的驼队究竟去了哪里?东西南三个方向,最有可能的是哪一方?
案子,就像眼前无际的芨芨草一样,飘忽不定。
见哈族迟疑的朝前走来,祥子忙迎上几步,下马向老者打招呼。好在有小陈,语言上没有障碍。
老者见来人会说哈族话,忙热情的招呼祥子一行进毡房。一股暖流,夹带着哈族人家特有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淑珍抢先凑到火炉近处,还伸手把祥子拽到了身边。毡房里的人口很简单,除老者外,还有个年轻的媳妇。
祥子在小陈的翻译下说:“老人家,屋里就你们两人么?”
老者迟疑了一下,面色略显忧虑的说:“还有一个儿子,昨晚跟人出去了。”
祥子不慌不忙的喝了口奶茶,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跟一伙维族人走的吧?”
老者像是被猛地惊了一下,树皮般粗糙的脸上,几道弯曲的沟槽,痉挛般的跳动着。睨眼瞅着小陈小声问道:“那个说话的人,是干啥的。”
小陈得到了祥子的暗示,便神情平和的说:“我们是省公安厅的,他是我们的头头。问你话就照实说。”
老者略显不安的瞅了祥子一眼,淡蓝色的眼珠,透出深邃智慧的光亮,像闪电般的从祥子的脸上划过。
见老者稍稍平静,祥子接着问道:“那伙维族人是你的朋友么?”
老者面显难色的微微摇了摇头,深深的叹口气,吞吞吐吐的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见老者面有难色,祥子轻叹一声,正色道:“老伯不用害怕,那伙维族是坏人,我们正在抓他们。把你知道的,给我们详细说一说。”
老者狐疑的瞅了祥子一眼,一副痛苦而又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轻叹口气。最后,将一双略显干涩疲乏的眼睛,落在了小陈身上。小陈会意,冲他温和一笑说:“放心吧!这是我们大队长。有啥难处,他会帮你解决的。”
老者痛苦的双手抹了把,滚落泪珠的脸。显出极度难忍的样子说:“他们把我的儿子弄去拉骆驼,说要是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就杀了我儿子。”
说着,老者抽泣的垂下了头。年轻女人,边抹着眼泪给客人填茶,边小声说道:“他们有枪。”
祥子见老者的情绪平稳了些,朝老者跟前凑了凑,拉着老者一只粗糙的手,面显温和的说:“请您放心,我们一定设法救回您的儿子。只是我们现在想知道,那伙人的具体情况。”
老者举起沧桑的脸,愣愣的瞅了祥子一会,轻叹口气说:“昨天后半夜,突然来了十几个维族人,说是路过天太冷,要喝碗热奶茶。
沟子才坐稳当,里面一个大个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钱说,要买我家的一只羊吃。吃饱了羊肉,天也就擦抹亮了。我出门一看,院里不但多出五头骆驼四匹马,还有不少木箱子。那伙人朝木箱里面塞干草,我路过瞄了一眼,木箱里还有个铁盒子。”
说到这里,老者疑惑的瞅了祥子一眼,接着道:“他们说的话,我大部分能听懂。说是啥贵重的设备,不能给弄坏了。”
见老者缓了口气,祥子追问道:“知道他们,要把东西弄到哪儿去么?”
老者慢慢喝了口奶茶,沉思般的说:“好像是说,要从伊犁出关。”
祥子赶忙追问道:“知道走那条路么?”
老者面显忧虑的摇了摇头说:“不清楚,他们对我儿子也不说。只说到了伊犁,就放我儿子回来,还要给一大把钱。”
祥子沉吟片刻,精神一振说:“大家抓紧吃点东西,眼看天就亮了,就在这里眯一会,天亮就行动。”
说着,掏出几张票子,悄然压在了食布下。
眼下是冬季,从奇台到伊犁口岸,一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朝西,延天山以北,经赛里木湖进入口岸。另一条路是穿越天山冰大板,由吐鲁番经焉暨延天山以南绕道进入伊犁。
祥子琢磨良久,决定自己带人朝西追。打发小陈赶去孚远,配合守候南路的警员,坚守防范,严格检查过往商队。
撩开毡房门,一缕白亮的光芒刺面而来。皑皑白雪,装点着静谧的芨芨湖,远处的山峦,羞怯的舞出漫长的曲线,抬眼望去,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祥子扳鞍上马,一路朝西追去。他今天的目标是,三台镇的骆驼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