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和山脉盘踞在极北荒原之南,将极北的荒蛮凝腥与南方梦阳的温软富饶阻隔开。还日拉娜河是从极北之北的雪山上融汇下来,沿途汇聚了多条支流,在草原上纵横蜿蜒,最后经过荒和山脉时,接收山上汇流下的水流,一路向西流去。还日拉娜河流经荒和山脉后,水脉暴涨,河面有上千米宽,水深数十米!曾有人用三根咬合在一起的桦木杆勘测,依旧未触及那一段河水的底部!而还日拉娜河却是流向西海的,越是靠近海,水面越是宽,水流愈是湍急!
荒和山脉,还日拉娜河西段,整个将极北荒原与南方分割开来。草原蛮族的铁骑可以从荒和山脉的山谷中穿行而过进入南方,却无法跨过上千米的还日拉娜河!在河的北岸看去,只是一片茫茫水汽,水雾接天,看不到边际!远处的河面与天空交接,像是到了世界尽头!老人们只是口口相传河的南岸是一片富饶的领土,瞌睡也没有真正踏上去过。草原上没有大树,也无法造出大船将军队运过去。所以一直以来饱受蛮族侵略之苦的只有梦阳,而还日拉娜河西段之南的梵阳却是平安无事。
蛮族最膜拜的是天上的腾格里神和纵横蜿蜒整个草原的还日拉娜河!可天上的神会降下大灾之年,神河还日拉娜也会爆发洪水吞没大片牧场!也阻挡了蛮族踏上梵阳的通路!梵阳一直以来都是可以与梦阳富饶程度相提并论的王朝!只可惜了生养蛮族的还日拉娜河,将蛮族的铁骑阻隔在水边!
一直以来,极北蛮族,南方东部梦阳王朝,西部梵阳王朝,这三大无论权势还是财富都是大陆最顶尖的势力呈三足鼎立之势已有三百余年!可战神执意挥动手中的战剑重新划分领土和财富,又岂是一道山脉,一条大河能阻挡?末世的霸主在一个一个陨落,年轻的帝王却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悄悄成长,就像天上的的星星会坠落,也会有新的明星上升……
乱世的星辰起伏坠落,谁又升空,谁又落下?
梵阳王朝帝都,祥泉城皇宫。
“宣大柱国,御殿华月候陆妙柏进殿面圣!”一名中气十足的宫人拖长声音站在宫殿前的高台上叫道,长长的尾音在宫殿群的每一个角落回响。他的声音遥遥的传过去,被下一个宫人再叫出来,一声一声,从皇帝的宫殿传到外殿中。
此刻,建安殿前的百级台阶下,群臣礼服庄严,衣袍翻飞在风中,像是海波般宏达。这朱潮紫海中却仿佛被人用利刃划开,忽地凭空出现一条大道,任由那道剑一样挺拔的身影疾步踏过。
登上百级台阶后,陆妙柏单膝跪地,双臂抱拳行礼,大声喝道:“臣陆妙柏远赴东之梦阳十六年,今之回返我大梵阳王朝,向陛下复命!”
“御殿月华候,陆柱国名门之后,锐志思远,出行十六载不忘职责,果然是我梵阳之栋梁!授‘皇族’封号,赐锦袍,名剑,赏金万镒!建安殿中传来水沉香的气息,殿中端坐的梵阳皇帝也是一身礼服,平天冠,云绣长袍,坐在帘幕后。虽然眉目看不清楚,却透出一股绝强的霸主之气!
“为陛下分忧,虽死无憾!”陆妙柏猛地拜倒在地!
群臣的欢呼声海潮般涌起,皇帝双手平举,示意所有人不必吝惜赞美。铜钟轰鸣起来,号角吹出激昂的长音。
这是陆妙柏第二次受到这样的礼仪,上一次还是十六年前他刚被派往梦阳时,也是这样群臣恭送。那时候他不过二十五岁,眉宇间英气勃发,锋芒正盛,是帝都的明星!多少名媛尖叫着他的名字想见他一面,又是出身名门贵族,想要与他结交的人无数!可他甘愿为帝国效力,舍弃帝都繁华丰饶的环境,前往梦阳了解那里的国情风志!那时候,皇帝赐予了他御殿月华候这个爵位,仅仅二十五岁,却达到了别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十六年过去,他已经四十一岁,眉宇间的英气依旧未变,剑眉下的那双眼睛依旧像透着凛冽的利芒!可眼角已经生出细密的皱纹,鬓间白发已显!远赴梦阳十六载,效忠于梦阳一方诸侯,却从没有改变对梵阳的忠心,唯独改变的是日渐苍老的容貌……若不是梦阳这次的动乱,他真怀疑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梵阳了!
“来。陆柱国进殿与朕一叙,阔别十六载,想必陆柱国也有很多话想对朕说吧!”大殿中的皇帝说道,他的声音始终都那样平缓,平缓的让人分不出他的喜怒,却透着一股皇族特有的威仪,一种令人无法抵抗的帝威!
“是!”陆妙柏再次低头叩首,站起来整理衣袍,向前走去!身着紫锦华服的宫人小心的为他引路,毕竟御殿月华候已经是足以压死人的爵位了,更何况现在又多了皇族二字!仅仅一个封号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能企及的。
建安殿厚重的朱木大门在吱呀声中关闭了,那些宫廷官员都静默的跪在外面不敢乱动分毫,因为皇帝没有下令!
大殿内,皇帝端坐在朝案前,案上的香炉吐出袅袅的云烟,带着一股华贵却不庸俗的香料气息。而皇帝坐在那里,平天冠的珠帘后,狭长的眼睛微闭,威仪的脸上平和庄严。这就是梵阳王朝当朝皇帝皇甫茗禅了!陆妙柏恭敬的看着他,看着皇帝阔别十六年后的容颜……陛下,也不年轻了啊!
“陆国柱,坐!”皇帝淡淡的说道。
陆妙柏躬身行礼,小心的侍弄好衣袍,在皇帝对面坐下。朝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灯盏,上面镶嵌着各种颜色的琉璃碎片,灯盏再缓缓旋转着,里面的灯火透过不同的琉璃碎片投射出斑斓的色彩来!在他与皇帝身上照射出的光斑随着灯盏的转动而游走着,看起来分外曼妙!
“赐茶!”皇帝依旧是声音平缓简短的说道。
站在帐后的宫人小步趋出,恭敬的在陆妙柏面前的杯盏中满上香浓的淳茶。陆妙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在外十六载,还是我梵阳的茶感觉好些……闻着味道,都让新肺腑生香”
梵阳当朝皇帝是好茶之人,从他的名字都可以看出来。皇甫茗禅,以茶茗之道为禅意修心炼性,皇帝本身就是茶艺高手,想必现在的茶也是出自皇帝陛下之手。他双手捧起濯银杯盏,小心的啜饮一口!刚倒出来的茶水有些烫,他明知道也要喝下去,任凭热茶从喉咙一路烫下去,然后慢慢舒缓下来……
虽然都是一样的茶,品茶的心情却与十六年前完全不同……那时候总觉得自己锋芒必盛,更适合饮酒高歌,仰天大醉……可现在呢,在梦阳那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他再也没有大醉过,时刻保持紧张的状态,那里有机会喝醉?时间久了,反而觉得茶更适合他!看到酒却没有了感觉……这就是心性的改变,就是岁月留给他看不见的变迁……这种层次上的改变比日渐衰老的容颜更令人觉得刻骨铭肌!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陛下,看着他十六年后同样日渐衰老的容颜,忍不住一阵唏嘘!十六年后故乡已有些物是人非,方才跪在殿外的那些大臣已经好多都不认识!而那时候同样张狂年轻的皇帝陛下也看起来沉稳多了……
可现在还不是叙旧常怀的时候,必须把在梦阳最重要的见闻禀报给陛下。梦阳已经不是昔日的梦阳,可梵阳若是再不奋发,迟早会被那个可怕的帝王吞噬!
他放下手中的杯盏,拱手拜了拜,说道:“陛下,请容许臣向您禀报臣在梦阳的见闻!”
“嗯!”皇帝点了点头,微闭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陆妙柏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好自己声音中的情绪,缓缓开口道:“梦阳神罗皇帝万俟武驾崩,在九月十五日时候!”
对面双眼微闭的皇帝终于没能保持住脸上的平静,眼睛挣了开来。他同样漆黑如墨的眼睛不似无月的夜空一样黑的浓重阴翳,却带着一股空灵之感。就像工笔花鸟中用淡墨反复晕染无数次才染出这种漆黑,黑却不厚重,却带着一中透明感……皇帝的眼睛就是这种感觉!
“神罗皇帝,死了?”他轻轻重复道,声音里都带了一股震颤,震颤之余却有一股欣喜之感!“那现在梦阳的皇帝是谁?难道是梦阳的太子万俟昌隆?”
“非也!梦阳现在的皇帝是三皇子万俟君,封号林夕。”陆妙柏说道。
”三皇子万俟君?老皇帝死了,难道不是太子继位么?朕记得三皇子万俟君在几个兄弟中是最平庸最无能的一个!“皇帝说道,他虽然梦阳与梵阳相距遥远,可一些基本的东西他还是了解的,比如梦阳的诸侯分封制,几大诸侯王,几位皇子,还有军队分布等……可他不知道在林夕皇帝即位的这数月中,他所了解的梦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皇子万俟君杀死了他的两个哥哥,捧着两个哥哥的人头逼神罗皇帝退位,那时候神罗皇帝已经重病垂危,老皇帝一时气不过,口吐鲜血而死!也就是说林夕皇帝是一个篡位者!可相反的是,林夕皇帝绝不是平庸无能之辈,他是一个很可怕的帝王,一个……一个像天神一样耀眼的存在!”
长久的静默。琉璃灯盏依旧缓缓地旋转着,光影变幻玄妙神秘。
“朕记得那时候拿来的文件上说,三皇子万俟君年幼丧母,不受神罗皇帝关爱,性格怪癖乖戾,难成大材!他就是一个透着忧郁悲伤的孤独孩子,呵呵,谁又能想到他竟能做出血勇杀亲的逼位的事?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这么多……”皇帝沉声说道。
“也许改变他的就是忧郁、悲伤与孤独吧!”
“嗯,你继续说!”皇帝重新将眼睛闭了起来,似乎梦阳改朝换代带给他的震动只持续了短短的那么一会儿。
陆妙柏轻轻叹了一口气,感觉到陛下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梦阳在林夕皇帝的带领下,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梦阳了!
“陛下,请您听我说完再做决断!若不多加慎重,我们面临的可能就是亡国灭朝之灾……”
“呵呵,陆柱国,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一个林夕皇帝,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掀起什么大浪?梦阳几大诸侯国都不会服他,梦阳时刻还要防备来自极北赤那思的进攻,不像我们可以依仗还日拉娜河来阻隔蛮族的铁骑!”皇帝冷声笑道。
“陛下,梦阳已经不再是以前您熟知的梦阳了!梦阳几大诸侯国,夜,申,凌,秋月,南梁先后被灭,诸侯王全部诛九族,诸侯国领土被编为郡县……梦阳再不是诸侯分封制,而是以皇族为尊的中央集权制……”陆妙柏颤声道。他自己都觉的这样的事情太过危言耸听,梦阳的诸侯分封制持续了三百余年,却在短短几个月间被灭!那些诸侯王的家族历史几乎与皇族一样长啊……
“什么??……”皇帝终于变色了,脸上满是难以压制的震惊之色!“怎么可能?就靠皇族那几万御林军能对抗梦阳的诸侯军队?申国的火烈骑呢?秋月的轻甲枪骑呢?还有梦阳五十年步战排阵第一人的夜明山还有他的十万轻甲步旅,这么多军队,他一个刚上任不久的新皇帝能对抗得了?”
“陛下,梦阳几个月前可以说是水火交加,老皇帝暴毙,新皇帝上任,朝廷之臣众心若离,诸侯王意图谋反,更棘手的是蛮族赤那思近二十万军队翻过荒和山脉入侵梦阳。蛮族铁骑由他们的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的带领下直接杀到了帝都缥缈城之下,林夕皇帝御驾亲征,最后与蛮族君王大战差点死去!!”陆妙柏说的都激动起来,他这是第一次为别人的事情这样激动不已!
“你继续说!”
“林夕皇帝似乎故意借用帝国式微蛮族侵略这件事情引发诸侯王的野心,所有诸侯王那时候都像您一样不看好林夕皇帝,申国与蛮族骑兵结盟,南梁被申国灭掉。凌国国主,梦阳左丞相凌风烈妄图控制四皇子万俟泽瑞来推翻林夕皇帝的统治,臣所出仕的秋月国后来甚至打算带着大半梦阳领土自立为帝!五大诸侯国中只有夜国一家忠心耿耿抵御蛮族!申国灭掉了南梁,又被秋月灭掉,秋月国主在举行祭天大典时候被林夕皇帝杀死。凌国国主凌风烈因为蛊惑四皇子,林夕皇帝甚至连下发文书,将之交给司法大臣审讯这些基本程序都没有,直接斩首,暴尸十日……夜国,夜国最终也被灭。虽然夜国国主夜明山一直对皇族忠诚,可是他的军权太大,皇族不会容忍他存在太久……夜国也被灭掉!所以,目前的梦阳,只剩下皇族独领风骚,梦阳民心都向着皇族,遵从皇族!”
皇帝沉默良久,眼睛看着旋转的琉璃灯盏,缓缓说道:“我原以为梦阳的神罗皇帝死了,朕的梵阳就不必再畏惧!看来,朕错了!”
“陛下,臣相信,林夕皇帝的野心不止是一个梦阳就可以填平,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心很狂野!我不相信一个二十岁年轻有为的青年仅仅一个梦阳安定就会满足,神罗皇帝在位的二十九年为他留下了太过丰厚的家底,梦阳的国力已经回到了一百年前被赤那思战神卓力格图打垮前的水平了!梦阳境内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林夕皇帝,难道不应该开始清楚来自外部的威胁么?”陆妙柏的眼神顷刻间便的锋利如刀。
“而且,臣在梦阳时候,有人告诉臣,让臣背后的势力早作准备,短则五年,长则十年,必将爆发整个大陆范围的战争,甚至一些不出世的种族都会加入到战争中来……告诉臣这件事的,是梦阳现在的国师!”陆妙柏严肃的说道。
“嗯!”皇帝依旧是平静的说道。“陆国柱有何见解?”
“抓紧时间发展我梵阳的军备,尤其是骑兵!臣在梦阳的时候,赤那思侵略的轰烈骑就是战场的皇帝,蛮族的战马可以负荷很大的重量,蛮族武士强悍的身体披上重铠依旧活动自如,蛮族的一具铠甲足足八十斤重,可以抵御一般的劈斩和箭矢。在战场上,赤那思的轰烈骑是最可怕……我们也必须拥有骑兵!陛下,我梵阳一直是以步兵为主,步兵又多使用弓箭,可您没有见过弓箭射在轰烈骑的重铠上滑落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说,我们的傲羽长射在蛮族骑兵面前,什么都不是……”
“陆国柱不是说我们要抵御的是来自梦阳的威胁么?怎么牵涉到了蛮族铁骑?”皇帝皱起眉头说道。
“陛下,您心里畏惧蛮族的骑兵了,对么?您宁愿正面对抗梦阳,也不愿意与蛮族为敌,对么?”陆妙柏眼神犀利的盯着皇帝,毫不退让的说道。
皇帝面容突然流露出些许怒气,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臣子看穿心思,尤其是看穿埋藏在心中的畏惧软弱……他长叹一声,道:“你还是那样目光锐利,朕瞒不过你!朕的确不愿意面对蛮族,蛮族不仅仅是有轰烈骑,朕的梵阳最得意的傲羽长射箭术水平与赤那思的隼骑比起来差得远!蛮族还有狮牙骑射,风魔骑,大风帐这些没有出现的军队……朕实在不愿意面对蛮族!”
“可我们将来搞不好会面对梦阳和蛮族两方共同的压迫……陛下,不要心存任何侥幸啊!”陆妙柏沉重的说道,剑眉下的眼睛满是肃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