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鸿回到大厅。
大厅里竟然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双锐利的鹰眼,目中射出精光,停在他的脸上。
陆惊鸿忽然感到了杀气!
是一个当年在华山绝顶用玉阙剑连断七七四十九名用剑好手手中宝剑的那股断金碎玉、无坚不摧的杀气!
金玉堂人虽老,雄风仍在。
陆惊鸿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道:“骄奢淫逸,纵意使气,今天的金玉堂,已不是昔日的金玉堂了!”
金玉堂颓然垂下头,目光萧索。
两排烛火之中,他的身影忽然显得说不出的苍老。
难道他已知道他苦心设计的阴谋,已无法得逞?
烛火忽明忽暗,焰已将尽。
大厅中忽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就在这一刹那,满厅烛火忽然全部一起熄灭!
黑暗之中,忽然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杀气,就连呼吸,也似乎变得异常困难。
陆惊鸿没有动。
这股杀气绝不是金玉堂,只有武功绝世、杀人无算的绝顶高手,才能发出这样强大的杀气。
这个人,仿佛一直就躲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生杀予夺,冷眼看着众生的痛苦哀嚎。而今,他终于现身,陆惊鸿却根本就看不到。
黑暗。
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根细细的长长的东西忽然悄无声息地袭向陆惊鸿的咽喉!
毒蛇吐信、噬人咽喉般的感觉!
陆惊鸿忽然背脊发冷,就凭着这种他说不出却感觉得到的第六感,电光火石间,他的双指忽然触到那根东西,指尖立即传来一股冰凉怪异的感觉。
他忽然惊悟。
是丝!
他还未来得及夹住那根丝,丝在他的指尖轻轻一滑,忽而从一个异想不到的角度再度袭来。
无论他怎样躲闪,丝如附骨随形般,无处不在。
陆惊鸿的额头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然后,汗珠就从他的额头上滑下眉睫。
他甚至连眨一眨眼睫毛都不能。
然后,汗珠又顺着他的眉睫,跌落地面,发出很轻微很轻微的“吧嗒”一声。
就在这一声轻响中,丝忽然从他背后无声无息地袭到!
黑暗中陆惊鸿全身忽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并没有听到响声,只是一种感觉,这感觉于他就如噬人的毒蛇在吐信!
陆惊鸿心念电转,脚下一滑,却似乎踩到了一件很轻很薄的东西,是杨飘手中的那半截竹剑!
灵光一闪,仿佛在刹那之间照亮了他的脑际。他的脚尖轻轻一挑,竹剑已抄在手中,然后他就一剑挥了出去。
刃薄如纸,剑身上却产生了一股强大吸力,丝突然就被这支竹剑粘住,缠绕在了剑身之上,仿佛被掐住七寸的毒蛇般,软软垂了下去。
陆惊鸿不容对方有丝毫反击的机会,已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将剑刺出!
大厅内烛火忽又重新亮起。
陆惊鸿不禁怔住。
竹剑赫然竟插在金玉堂的身上!
惊疑、愤怒、伤心和失望,一起写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他就缓缓倒了下去。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冷漠的年轻人。
“你想不到是我?”他忽然开口道。
陆惊鸿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到。”
他又接着道:“我的确想不到你会拿你的父亲,来做你的挡箭牌,挡住那一剑。”
这个人,竟然是金如意。
金如意忽然笑了。
即使他笑起来的时候,面容也是阴沉沉的充满冷酷之意:
“天道可灭,以杀止杀!
在我天杀眼里,既无父子,也无兄弟!”
陆惊鸿忽然道:“回雁峰寒秀阁知秋老人曾说,孤烟已死,丝已断。”
金如意傲然道:“世人只知有孤烟,却不知有孤烟传人。孤烟虽已被我所杀,丝却未断!”
陆惊鸿道:“当日你与小康王合谋,借小康王诈死之机,派出天杀中的杀手嫣梦以诰命夫人的身份进京行刺天子。哪知小康王诈死之后,却突然失踪,你为了找出小康王并控制利用他,于是故意用摄魂大法迷住小康王之子金浣花,让他屡次身陷噩梦,金浣花虽对此有所察觉,却不知时刻威胁他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大哥,而是‘天杀’的幕后主脑。”
金如意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说话。
“你假扮孤烟,追杀金浣花,目的是要逼出小康王,哪知小康王贪生怕死,只派出姬秋重暗中保护,于是你干脆杀掉金浣花。因为你还有最后一枚棋子——轻剑杨飘。
“杨飘本就是天杀中的杀手之一,蛰伏在小康王身边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等到嫣梦刺杀皇上成功,小康王登上皇位,你就可以牵着小康王这个傀儡,君临天下。”陆惊鸿缓缓道。
金如意看着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陆惊鸿,你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有时实在是太聪明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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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惊鸿叹了一口气:“你杀父弑弟,欺师灭祖,纵然得到了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金如意冷冷道:“鸠摩之神,俯仰众生。你又怎会明白?”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流下了两行血泪,面容也扭曲起来,十分阴森可怖。
“天杀虽可灭,谁能撼剑宗?”金如意厉声喝道:“陆惊鸿,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惨上千百倍!”
说着,他的人已向后倒去,眼耳口鼻之中,流出了暗紫色的血液。
有人说,紫色是死亡的颜色。
陆惊鸿跃马扬鞭,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追上嫣梦!
一条白色的长龙在官道上缓缓行进,整个队伍白旗素服,一片肃杀之气。
这条护送嫣梦进京的队伍,因为护送官无情手吕钦的下落不明,而临时改由杭州府衙护送进京。
天色将晚,队伍在河边的枫陵渡口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准备休息一夜,明日渡河。
陆惊鸿赶到时,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山谷中,几座军营,围着中间一个最大的白色营帐。陆惊鸿如一只大雁般轻轻落下,掀开了白色营帐的帐幕,里面寂无一人,嫣梦竟然不在帐中!
陆惊鸿不禁有些茫然。
只有天边一弦冷月,闪着清辉,照着汨汨流过的河水,河边一座小亭中,隐隐有浅浅的琴音传了出来。如果不仔细听的话,仿佛象是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陆惊鸿不禁心中一动,飞身向小亭奔了过去。
一个素服的美人,正在月下小亭中,独自抚琴。
他终于又再见到了她。
嫣梦的手一颤,琴声嘎然而止。
他们互相凝视着,良久不语,幸福就象是鲜花一样,在他们的凝视中,缓缓开放。
终于,陆惊鸿开口笑道:“原来这里就是‘红樱绿蕉’之一的樱桃林,只是芭蕉小筑虽然有芭蕉,樱桃林却没有一颗樱桃。”
嫣梦的白玉般的脸上突然飞起一层红晕:“如果你想吃樱桃的话,我这里恰好有一颗。”
陆惊鸿一愣,痴痴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嫣梦已将身子凑了过来,轻轻地将樱唇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陆惊鸿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地晕眩,整颗心都似已彻底溶化在这轻轻一吻之中。
半晌,陆惊鸿才讪讪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打点水来。”
他飞一般地逃到溪边,脸上犹在发烧。原来爱的感觉,有时象是春天的阳光般温暖,有时却又象是冬日的火焰般,把两颗心都熔化。
他甜蜜蜜地想着,一边蹲下身,就发现一片落叶轻轻地飘落在水面上,清澈的溪水里立刻浮起一缕暗红的血丝。
陆惊鸿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披麻衣的白色人影一闪,转瞬不见。
他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拼命奔回小亭,嫣梦已躺在地上,白皙的颈畔,隐隐有一丝血痕,陆惊鸿一把抱起她,大叫道:“嫣梦,嫣梦,你醒醒!”
嫣梦在他的怀中,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那一丝迷人的光采已渐渐黯淡下去:“陆大哥,我就快要死了,我死了之后,你要答应我,就把我葬在这片樱桃林中,好不好?”
陆惊鸿一迭连声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嫣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闻不到今年的桂花香了。”
陆惊鸿心中似被人狠狠揪住般的痛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嫣梦看着他道:“陆大哥,你第一次在西湖上看见我时,说我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可惜没有听完,这次我想再让你好好地听一遍,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够记住?”
说完倚在陆惊鸿怀中,纤指一拨琴弦,轻轻弹了起来。
琴声依旧,可是听在陆惊鸿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凄楚心酸。
曲子弹到一半,琴弦忽然一颤,琴声涩然而止,嫣梦的手从琴上滑落,只剩下余音袅袅,在山谷上空飘荡,久久不散。
陆惊鸿一动也没有动,抱着嫣梦,痴痴地道:“世上叫做如意的,未必能事事如意;叫做无忧的,也未必能够真的没有烦恼;为什么你的名字叫做嫣梦,却真的就象是一个梦呢?嫣梦,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寂寂的空谷中,秋天火一样红的枫叶漫天飞舞,浓浓的夜雾升起,樱桃林内,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地上,反反复复地吟唱着同一首残缺不全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