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红赌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几条红衣大汉斜倚在门口,正闲聊着昨夜的赌局,不时爆出一阵哄笑,正是软红赌馆的护馆家丁。忽然街角处拐出一个人来,直朝大门内冲去,大汉们纷纷喝道:“什么人?”一边站起身来,扑了上去,那人拳影一晃,立刻带起几声闷哼,几条大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全部死猪一样趴了下来,倒在地上哼哼,来人停了一停,抱拳笑道:“在下一时心急,抱歉得很!”其中一条大汉瞪着眼,颤声道:“你要、要……干什么?”那人笑道:“要债的,急得很!”大汉们相互对望了一眼,一人勉强爬起,匆匆奔入。片刻之间,就听见门内一人冷笑道:“什么人竟敢到我软红赌馆来要债?”脚步声响,林软红阴沉着脸,拖着步子走了出来,脸上明显一副被人扰了好梦后的不快表情。
来人却笑道:“是我!”
林软红怔了怔,定睛一看,突然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兄!”忙一把扯住陆惊鸿,笑道:“你到飞花别院一去,连个消息都没有,我只怕你坠入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也不等陆惊鸿说话,将他拉入内室中。迎面一个女子,钗斜鬓乱、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陆惊鸿一怔,脱口道:“你不是一直和司马姑娘……”
林软红坐了下来,淡淡一笑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小妮子整日缠着我,小弟早已腻烦了,恰巧前几日拥翠楼来了一位绝色,所以……”
陆惊鸿忙问道:“那司马青珊现在在哪里?”
林软红睥睨一笑道:“莫非陆兄也对她有兴趣?”
陆惊鸿叹了一口气道:“林兄切莫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只是在下有一个朋友现在恐怕和她在一起,所以急着找她。”
林软红会心一笑道:“你的朋友莫非就是南宫明珠那位大小姐?”
陆惊鸿脸上发出了光,喜道:“你见过她?”
林软红却将头一摇道:“她们两个我最近都没见过。”
陆惊鸿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便待要走,林软红却已吩咐下人上了茶,慢慢品了一口,又接着道:“陆兄说是来要债的,可是指赌的那一万两银子?”
陆惊鸿懒懒道:“不说也罢。”
林软红却饶有兴趣道:“看陆兄的样子,莫非已经得手了?所谓千金一笑,若能博得花如雪倾城一笑,小弟这一万两银子,也是拿得出手的。”
陆惊鸿还未答话,一条红衣大汉捂着脸,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林软红面色一沉,喝道:“什么事?”
大汉身子都似乎在发抖,道:“外面来了一个人,说要见……”
林软红打断他的话,厉声道:“没看见我正忙吗?”
大汉抖得更厉害,道:“可是那人说非见馆主不可。”
林软红不耐道:“你是干什么的,难道不会打发他走?”
大汉捂着脸,瞟了陆惊鸿一眼,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那人比这位公子爷还……还急,小的们拦都拦不住。”
林软红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硬闯软红赌馆?”他一气之下,连陆惊鸿也是硬闯进来的都忘了。
大汉答道:“他自称是白衣薛无痕,还带着个穿青衫的姑娘,好象是来找馆主算……算帐的!”
陆惊鸿失笑道:“一大早就有人找林兄要债算帐,看来今天你是逢赌必输了。”
林软红一听“薛无痕”三个字,顿时全身都软了,哪有心情听他的玩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大汉退下,脸上阴晴不定,右手不停的神经质似的摸着茶盖,杯中茶水都泼了出来,他却恍若未觉。半晌,方对陆惊鸿勉强笑道:“听说薛无痕是你的朋友。”
陆惊鸿点点头,却又道:“我的朋友,并不是都象我这样好说话的。”
林软红咬咬牙,道:“只要陆兄肯陪小弟出去一趟,莫说我们赌的一万两,就是再多几倍,小弟也愿意拿出。”
陆惊鸿已站起身来,道:“既然司马青珊就在外面,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出去的。”
薛无痕就在门外,剑就在他的怀中,他的人和剑仿佛已成为一个整体,白衣冷剑,无论站在哪里,都一样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司马青珊却是面带泪痕,如带雨梨花,娇弱堪怜,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楚楚动人,不停地向大门内张望。
远处,马嘶微微,一辆白马轻车正停在路口。薛丁仍然坐在车上,执鞭等着他们。
林软红一步一挪,出得门来,立刻笑道:“原来是名震天下的薛大侠,久仰久仰!”
薛无痕转过身来,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就是林软红?”
林软红心头一跳,勉强道:“是。不知薛大侠找在下有什么事?”
薛无痕冷冷道:“不是我要找你。”他顿了一顿,望向司马青珊,接着道:“是我要她来找你!”
司马青珊眼中又似有泪欲滴下,凄然道:“林大哥,若不是薛大侠的马车恰巧经过树林,我只怕,只怕……再也见不着你了,林大哥,你真的那么狠心?”
薛无痕冷冷道:“跟他废话什么?这等负心绝情的登徒浪子,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自杀,说,是要杀了他还是要他跪在地上求你?”
林软红听得腿都软了,知道薛无痕一向冷面无情,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看了看司马青珊,忽然一咬牙,干笑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
薛无痕眼中寒芒一闪,冷哼道:“误会?!”
林软红骇得连退几步,颤声道:“当然……当然是误会,陆兄,陆兄,你还快说句话!”
陆惊鸿看见薛无痕眼神一寒,便知要不妙,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薛无痕怀中剑已出鞘,一剑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夹着雷霆万均之势从半空劈下,各人眼中一花,还未看清,薛无痕早已剑光回鞘,剑气所及,屋檐上“软红赌馆”的大红匾额“啵”的一声直直劈开,轰然落了下来。
林软红木立当地,吃惊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司马青珊,她的背后,青衫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裂口,一条细细的血线正在慢慢浸开、扩大。林软红一把抱住她,怔怔道:“珊妹,你……你……”
司马青珊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薛无痕,凄然一笑道:“薛大侠,你救过我一次,这次求你也放过林大哥,好不好?好不好?”
薛无痕凝视她半晌,冰冷的眼神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默默点了点头。
司马青珊又回过头,痴痴地望着林软红苍白英俊的脸庞,勉强笑了笑,道:“林大哥,你不要太难过,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是以为,在你的心目中,我跟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我一开始就……就错了!”
林软红定定地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俏丽面容,口中喃喃道:“不,你没有错,你没有错!你跟她们不一样,全都不一样……”
只可惜他这句话,司马青珊已永远都听不见了。
林软红抱起司马青珊渐渐冰冷的尸身,霍地转过身,缓缓向门内走去,走到门边,对吓呆了的红衣大汉嘶声道:“去把喜庆堂的朱老板找来!”
大汉还在迟疑,林软红突然怒吼道:“还不快去?!”
大汉急急奔出。
陆惊鸿看着林软红的身影缓缓没入门中,忍不住道:“等等!”
林软红停住,却没有回头,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陆惊鸿道:“你找喜庆堂的朱老板做什么?”
林软红双肩抽动,笑了笑,笑声中却似有无恨凄凉,道:“因为软红赌馆马上要办喜事,陆兄如果想赌的话,就请去别家。”顿了一顿,又道:“你的那位白衣朋友,若还想要林某的命,林某随时在这里恭候。”说完,头也不回,径自去了。
薛无痕依旧抱剑而立,眼光望着远方,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陆惊鸿走了过来,冷冷道:“你交的好朋友!”
陆惊鸿一哂道:“我知道刚才那一剑,破了你的三戒,所以你心里不痛快。”
薛无痕扫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陆惊鸿又接着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薛无痕剑下一不杀妇孺,二不杀无辜之人,而且剑一出鞘,你要杀的人就必死无疑,现在林软红却因为司马青珊,逃过此劫……”
薛无痕的眼光忽然变得很奇怪,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人世间的感情,真的有那么重要?”
陆惊鸿立刻怔住,吃惊地看着薛无痕,半天没有说话。
风吹帘动,白马轻嘶,薛无痕已以车中,薛丁将车鞭在空中一扬,“噼啪”声响,马车已启动。
陆惊鸿忽然跳了起来,跑到车窗旁大声道:“薛无痕,我问你,昨晚你和佛剑莲花去追那个神秘的盗剑人时,为什么要往东追?难道你真的看见他了?”
窗帘并未掀起,薛无痕在车内道:“没有。”
陆惊鸿跟着马车连走了几步,忽然道:“莫非是佛剑莲花说他看见了?”
“不错!”
陆惊鸿叹了一口气,道:“后来到了一条热闹的夜市,那个人自然就不见了?”
薛无痕道:“你问完了?”
陆惊鸿又叹了一口气,道:“问完了。”
白马扬开四蹄,载着马车离开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