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以前也在俱乐部玩过几回, 但都是训得极温顺的小马,而且有教练在旁指导着,哪如现在这般扬蹄狂奔, 素素死死抓住缰绳, 夹紧马肚以稳身姿。暮春山风夹雾寒凉, 拂在脸上如薄刃刮过, 山路崎岖, 素素在马上颠得厉害,手心被粗糙的缰绳磨得刺刺麻麻的疼。她心里虚空一片,只默默说道:你说要我等你回来的, 你不能,不能就这样, 让我无了期地等下去。
素素伏在马背上, 已近虚脱, 强抱着马脖子,才不至翻身落马。
巡卫士兵见马背上伏一女子奔腾而至, 上前用绳圈套住硬逼其收势减速,厉声道:“来者何人?”
到了,撑到了。素素手上一松,人便跌落地上,“带我去见皇上。”士兵全是左右羽林军, 见是素妃, 连忙跪下行礼。素素虚弱地挥手, “免了, 快带我去见皇上。”
离忧守在帐前来回跺步, 随军御医竟也束手无策,发信回宫中, 到现在也没音信。他回身又踏一步,却看见一士兵扶着素妃前来,惊疑之余不忘礼节,单膝跪下,“属下见过素妃,皇城至此,路途遥远,多有险阻,素妃何以独身一人冒犯险境?”
素素上前抓着离忧手腕,“繁俗礼节能免则免了,快带我见皇上。”
“皇,皇上……”离忧支吾着不言。
“在里面是不?”素素放开他,踉跄着往帐篷奔去。她掀帘而入,颜甄躺于软塌之上,御医跪于一旁,“皇上的情况如何?”
“皇上……毒性已攻入心脉,药石无效……”
素素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待御医的脚步声出了帐篷,素素双脚一软,膝盖直直磕在地上,她半爬着挪到软塌旁,抚上颜甄的嘴角,浅笑轻道:“昨日我在浴池里,还见着你对我笑呢,怎么今日便抿唇不语了?”
颜甄静静躺在那,唇色深紫,素素握上他的手,略凉。她有点装不下去了,梗塞压于胸中,窒息般的疼痛,她再也不要失去了,再也不要。清泪滑落下来,滴在颜甄的脸上,“我答应你了,我等你,一直等着你。”眼泪似断线莹珠,无声地散落下来,“但你不能这样让我无期限地等下去,你这样何其残忍。”
素素瘫在塌旁,一路颠簸又没进食,哭得已无力气,她握着颜甄的掌心抚上自己的脸,轻轻蹭着,“本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没想到却到了这世界,遇上他又遇上你。我妄想以为我和他的感情前世不继,今世再续,却让你生生打破。我本来是对你是既恨又怕的,但你却……”素素没有说下去,柔柔笑着在颜甄的掌心印下一吻,“颜甄,我爱你,你要快点醒过来,有很多事等着你呢,我也,一直在等着你。”
“素妃,让下官给皇上针刺通脉,看能否有起色。”御医跪在帐外,恭声请示。
素素往后挪了挪,稍提音量答道:“快进来吧。”
御医入内挽袖施针,素素依旧坐于泥地上。离忧道:“素妃,地上湿气太重,伤身。”
素素只看着御医为颜甄扎针,“没事,我等在这,皇上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我了。”
素素话毕不久,颜甄便依言醒来,离忧和素素同时喊道:“皇上!”只有御医跪在下面,老泪纵横地一再叩首,“属下无能,臣愿以死谢罪。”
颜甄吃力地挪了下,素素立刻过去搀扶,却不想自己也是虚脱无力,一下跪在了颜甄塌旁。颜甄搭上素素的纤手,“你们都退出去吧。朕和素妃有话要说。”
素素不知是欣喜还是惊惶,泪又蔓上来,蒙蒙挡住了视线。“皇上……”带着所有的依恋与思念,素素轻喊,泪便漫溢而出,滴在颜甄的手背上。
“别哭。”颜甄费力想举手给素素拭泪,却是怎么也抬不起来,素素低身,伏在他手背上,轻轻梗噎。颜甄动了动拇指,碰着素素的眼角,“怎么这般的不听话了?”
素素闻言,止了哭泣,抬头看他,轻轻点头道:“听话,素素听话。”
颜甄勉力一笑,“这才乖。过来点让我细细看看,好好看看。”
素素跪着挪前了几步,“你会没事的,我答应等你回去的,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不能食言。”
颜甄不答,只温柔地看着她,眼里似是要淌出水来。帐内一时极静,盈盈相思斥满堂,幽幽情意无声诉。
素素看他那柔和而宠溺的眼神,空落落的心一下被填的满满的,她又靠前了点,握着颜甄的手搭在脸上,轻轻地蹭着,“你也答应素素,陪素素回去看荷莲好不?”
颜甄含笑,“好。”乌血溢出嘴角。
素素惊恐万分,大喊叫道:“御医,御医,御医在哪?!”
离忧冲进帐内,看见颜甄嘴角的乌血,悲痛地跪到了地上,“皇上——”
“御医呢??”
“出帐篷后,说了句以死谢罪,便撞石身亡了。”
素素用袖口擦去颜甄嘴角的乌血,“没事的,你刚答应素素了,你还要陪我去看荷莲呢。我不许你有事,我不许,你听到不!”滚烫的眼泪落在颜甄嘴角的血痕上。
颜甄却还是笑,“听到了,素素,可惜我要食言了……”
素素声嘶力竭道:“不许!不许!我说了不许!!”她把颜甄抱在怀里,眼泪滚滚而下,“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一个?”
“素素,往后自己一人,要多加小心,有事便找三哥吧,六哥的话你绝不能信。但我一走,他必是要登帝位的。你要听我的话,安守宫内,不掀大波,他应该不会为难你。”颜甄顿了顿,又道:“离忧,日后你便贴身保护素妃安危。”
“皇上,你不会有事的。”
“你可听清楚了?是要抗旨吗?”
“属下,不敢!属下遵旨!”
“素素,”颜甄撑着最后一分力握着素素一手,“我要先走一步了。”话落,手也垂了下来。
“颜甄——”
“皇上——”
素素感觉颜甄在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失,慢慢冰凉,“走了,真走了,就留下我一个走了。”素素低头,把脸贴在颜甄的额头上,泪却尽了,睁着两眼空空地盯在一处,“你在奈何桥上等着,等着素素,等素素办完事了,便来陪你一道喝过孟婆汤,过奈何桥。”她抱着颜甄冰冷的身体紧了紧,“素素绝不食言。”
颜甄驾崩的消息一传回广泽皇城,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不足三月,天龙竟接连两朝天子驾崩。霍氏外戚一派早已笼络关系,颜甄驾崩翌日早朝,便联众称战事危急,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颜斐登基称帝。事出突然,颜甄并未诞下子嗣,亦无传位诏书,段麾征与秦贤平等几位老臣,并无足够强硬理由坚持阻挠。颜斐即日登基,称昭帝,改元曜煜。
颜斐甫一登基,便假设罪名,把刘克坤收押天牢,待审判决,又以感念先帝、为朝纳福之名,把关婉薇和俞岚送至万福寺,念经诵佛,长伴青灯。颜斐又对朝局大整顿,一翻动作,把不诚服之人或是调职贬官,或是收权架空,惟独对秦贤平升官加爵,升任尚书令,官居正二品,封国公,赐地千亩,黄金千两,绢帛万卷,粮食万石。
秦贤平叩拜谢恩,却是如何也想不通透,昭帝此举何意,素素在宫中日子又将如何。
颜斐传令停兵城外山林的左右羽林军,即日起程赶赴西旗,在颜衢率大军抵达之前,拼死守城。
凌云没想到天龙竟然把左右羽林军也调拨阵前,接连陨损两朝天子,似乎对天龙毫不影响。商息大军对西旗强攻不下,所备军粮已捉襟见肘,凌云与孟荆路于帐营内商讨对策。
孟荆路道:“孟练腾已先返商息了,没想到颜斐竟识破刘克坤他们身份!”
凌云只盯在羊皮地图上,食指在其上划一直线,“下商和西旗两地,相隔两千里路,正常行军得二十日时间方可抵达。”凌云抬头问道:“军粮还可撑多少时日?”
孟荆路蹙眉,负手踱至椅上坐下,“只剩十日!滇国已拒绝售粮,若是从商息补粮,路程遥远,时间上定要出现断层!”孟荆路怒气无处发泄,重重一拍桌,瓷杯跃高三寸,又跌落下来,茶洒了一桌,瓷杯“咚咚”地在桌上转个不停,让他更是烦躁,他抓起瓷杯狠狠往地上一摔,“颜斐你够狠!竟然可以给滇国施压,断我军粮!”
凌云道:“孟将军莫急。西旗现兵力加上天龙的左右羽林军也不过五万余人,我军近十万兵力,只要能在其援军赶到之前强攻夺下西旗,届时广泽皇城已被抽空兵力,便任由我军长驱直入了。”
孟荆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缓缓点头,“云上将所言极是!”
凌云把羊皮地图卷起来收好,“明日挥军攻城!”
“素妃!西旗已强撑多日,若是援军再不到,西旗就要破城了!属下还是护你回宫吧!”离忧忧心对素素道。
素素扶着门框看天,灰白一片,春夏交接的时间,也不见热烈的阳光,“我不回宫里,皇上肯定是颜斐杀的!我要在这等三哥过来!”
“素妃!”离忧左右看了下道:“没真凭实据之前,这些话万万不要说出口!可招杀身之祸,诛九族之罪!”
“我没说错!是他窜权夺位!”素素霍然转头瞪大眼盯着离忧,眼里全是血丝,哀伤已被愤恨所替。
“素妃!”离忧也顾不上礼节了,把素素拉进房里关上门,再单膝跪下请罪,“刚才情非得以,属下卤莽,请素妃降罪。”离忧见素妃不语,跪在地上再道:“昭帝已经把不忠于他的人全部调职架权了,素妃你刚才那话莫要让人听了去。”
素素稍压心神,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止住那一股怒气,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应道:“嗯。你起吧,又何罪之有。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多礼了,我不喜欢这些无聊的礼节。”
离忧还是不敢起来,“素妃,这……”
素素道:“这什么?难道还要我扶你起来么?皇上既然让你护我安全,你听我话便是,日后没人便不必行礼了。”
离忧犹豫一下,答道:“谢素妃。”
门外突然喧闹起来,离忧打开房门,外面狼藉一片,众人纷纷择路而逃。他拉住其中一人问道:“什么事?”
“破城了!破城了!商息大军攻破西旗城门了!”那人慌道,“大爷,你不逃,也别拉着小的一块等死啊!”
离忧大惊,转身冲进房内,“素妃,快随属下走,西旗已经守不了!”
素素也是吓了一大跳,站起来问:“三哥的援军竟然还没赶到?”
离忧带素素上马,才回道:“下商和西旗相隔两千里路,正常行军得二十日时间方可抵达!若先发骑兵增援,最快也要十余日!”
素素骑术不佳,跑不久便又像上次那样伏到马背上随它狂驰。
刚出城门奔入山林,便遇上拦截追兵。离忧与颜甄的殿前侍卫急急拉扯缰绳收势,把素素围在内。剑拔弩张气氛,连山风也凝在叶间。离忧抽出配剑,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杀!”
素素勒紧缰绳,双脚死死夹住马腹,刀光剑影中,吓得连心都紧缩着,不能就这样死了。毕竟人数相差太过悬殊,才是一会的厮杀,离忧他们便死了一半的人,离忧也前后各受一刀,鲜血把盔甲染红了一大片,应该是伤得不轻,再拼下去,也只会白白送命。素素咬了咬下唇,高声道:“住手!都住手!我乃天龙素妃,伤了我对你们没有好处,但若捉我回去见你们将军,将军定会重赏你们。”
“素妃!”离忧不想她竟然自己把身份说出来,还要以身涉险。他大喝一声,举剑击退拦在身前两人,一夹马腹返回素素身前,一手把素素扯到自己马上,便冲了出去,“素妃,得罪了!离忧答应过皇上要以性命护你安全,我若是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让你犯险!”
素素触过他胸前的鲜血,“何苦呢?这样也只是白送性命!”
商息士兵一听素素说是天龙的妃子,更不会让他们逃了,集中兵力围截离忧和素素。离忧本就受伤,又要顾虑素素,几个回合已落了下风。商息士兵一人快骑经过离忧和素素身侧,□□一略,离忧所骑的马惨叫一声,往前倒下,离忧和素素也随势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