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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反倒沉静下来, 她掀开广袖,把右手手腕上的纯金袖箭箭筒解下来,对颜斐浅笑道:“果真用在了你身上, 只可惜没对准位置。”

颜斐褪去龙袍, 单衣上染了一滩血, 他把单衣也卸了下来, 露出精瘦的肌肉, “朕知道,你是恨朕的,你恨朕当时力主十二弟御驾亲征, 要不是那样,十二弟就不会出事, 对不?”

素素阔然大笑, 却是笑得酸涩, 连眼角强忍着的泪也逼了出来,颜甄不在了, 早就不在了,谁要你猫哭老鼠假慈悲!她对视着颜斐的眼睛,慢慢开口,“皇上要如何处置素素,一句便是, 何来那么多废话呢?”

颜斐盘腿坐于软塌上, 闭眼道:“你今日此举, 朕便不作计较了, 但我希望你明白, 十二弟的死,朕也很是伤痛。当时的形势, 兵力不足,军心大挫,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不得不力主十二弟御驾亲征的。”他聚气凝神,竟是自己运功把箭逼了出来,在伤口上涂过药膏,换过一身单衣往素素那走去。他系好腰带,微俯身把素素双肩揽进自己怀里,温柔道:“朕理解素素,素素也要理解朕啊。”

素素笑,既然你给我机会,我是不要白不要啊!她一手扯下那金簪就往颜斐左胸的心脏位置刺去。颜斐左手一挡,力度之大,把素素手臂震得发麻,金簪落地飞旋了两圈,撞在墙角上停下来。

颜斐蹲下来,稍仰头看着素素,微微蹙眉,丹凤眼里却全是星雾点点,眸心如粼粼湖光轻漾,宠笑意味尽显,“朕再理解素素一趟,但别再有第三回了啊。”他把素素散落下来的发拂于耳后,顺着耳廓往下轻抚她的颈侧,勾唇惑笑,“朕不担保下次,还能如此温柔对你。”他放开素素站起来去穿龙袍,“你先回殿歇息吧,朕还要出去给三哥庆功。”

素素站起来走到墙角,想去捡那金簪,颜斐却把她横抱了起来,凑近其耳边轻声道:“这簪子便留给朕吧。素素想要什么样簪子,金簪、玉簪、珠簪,明日派人送一箱过去。”他把素素抱到殿门前放下,吻过耳旁碎发,“先回去吧。”

素素撑在殿门上回头看颜斐,眼里的仇恨清晰易见,如跳窜的烈焰,“你的恩典,我不会谢。我只想告诉你,你就这样放我回去,你以后可是要后悔的。”

“哈哈!”颜斐放声大笑,又从后抱上了素素的腰,“素素你真的很可爱,朕不这样放你回去,难道是要把你锁在朕寝宫里?”

素素一颤,“我是颜甄正妃!你岂可做有违伦理之事?!”

颜斐拨开素素的长发,舔着她的耳垂,“朕现在乃是天龙的九五之尊,谁敢说不可以?”素素挣扎,却是让颜斐收紧的手臂箍得动弹不得。颜斐翻开素素的襟口,在她颈侧靠肩窝处印下一只翩飞的紫蝶,他满意地笑了笑,“朕今生还没遇到过后悔之事,要素素能有本事让朕一尝也好。”颜斐放开她,“是真不想回去,要留在朕寝宫里?”

素素握着领口,含泪夺门而出。颜斐看着素素的背影浅笑,薄唇在雪色肌肤上勾起的弧度,明艳而又诡异,他理了理龙袍也踏出了寝宫。

素素回到自己殿里,反手便把门闩插紧,再也抑制不住,晶莹泪珠“啪嗒、啪嗒”的成串掉落。她一手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又把花瓶架、小桌统统推翻,瓷器“哐当”的碎了一地,东西狼籍一片,已再无可摔,她便扑在床上,撕扯着被褥,哭得声嘶力竭。如何也不解恨,若是可以,她真的就想把脖子那枚侮辱的紫蝶,那块肉给抠出来,把他亲过的地方全都割下来剁碎!

终于哭得没了力气,素素抱着丝被,把脸埋在枕间,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颜甄的名字,“我想你,很想你。”她撑起来定定地看了会濡湿了一大滩的枕头,又急急爬下床,去翻出颜甄以前的单衣,抱在怀里,“只有这,还有你的味道了。”她深深地吸了吸衣香,珠泪滴在衣领上,化成两团深黄的印子,“你没有离开我,没有,还在我身边,一直在。”

素素抱着衣服,细细地自言自语:“你留下我一个人,就那么确定我能应付得了颜斐吗?”呆呆地顿了会又道:“嗯,能的,只要你相信我,便一定能的。”她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柜子里,只在心里静静地道:颜斐,既然你要暧昧,你要我臣服于你,那你终归还是有弱点的,名节已不重要了,我秦素素只要你的命!

凌云回到商息云府,离愁便迎了出来,嫣然笑道:“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凌云不答,径自往内走去。离愁看他脸色不对,亦不再说话,跟在他身后一道回房。离愁让下人备上热水,走过去给凌云解衣。凌云一手挥开,吼道:“她要我等到下辈子,下辈子!”

离愁不备,一下坐到了地上,手往后撑在青砖上,手腕骨处似是断裂般钻心的疼。她也没站起来,就坐在地上把脚绻缩着抱在怀中,两手相互揉着手腕,下巴枕在膝盖上,呆呆地看在裙摆处。就算当了公主,嫁了上将又如何,她终究是可有可无的虚名,对皇兄,她不是他的妹妹,只不过是半路捡回来的弃娃,对夫婿,她不是他的所爱之人,只不过是皇上硬塞于他的摆设。她低低的悄声道:“那我是,也要等到下辈子了……”

凌云心有不忍,却并未过去扶她,径直走到窗边,一手扯下披风,望着大片的荷莲出神。

两人都未再说话,酷暑的寂静与闷热让人安静不得,心徨徨地飘着,不着边际,像泽地上零丁的几根芦苇,在昏暗的天边随风摇曳。天慢慢地暗下来,两人竟是在房内坐了一个下午。

“你再给我弹一遍那首《夕阳箫鼓》吧,我想听。”良久,凌云终于开口,他没转身,依旧看在窗外的池塘上。“妾身明白。”离愁起来拿出焦尾放置桌上,转动手腕,虽还有薄疼,但已并无大碍。她轻拨琴弦,灵动之音轻盈跳跃,不一会又变成潺潺婉约的乐调脉脉而来。

凌云步至离愁身旁,闭目坐下,“难道他走了,我也不可么?素素……我也不可么?”为何不可!他恼懊地一捶案桌,大喊道:“酒呢?”离愁静静看了会,还是让人拿来了好几壶冰酒放在桌上,今夜不让他醉,怕只是奢望了。她默默递过一壶,又坐回去重新弹那首《夕阳箫鼓》。凌云趴在桌旁,一壶一壶的给自己灌着,入口的烈酒就像片片利刃,割喉封血,眼前仿佛蒙上一片迷雾,他半眯着眼对离愁道:“她竟然以死相逼,我不得不放手!”

离愁并不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弹着那首曲。凌云似是喝得多了,扫落了桌上所有空瓶,摇晃着想站起来,却是一下坐到了地上,“哈哈!”他把手上的酒仰头喝光,“连天也要和我作对!”离愁按着琴弦未动,袅袅余音绕旋在房中,她看凌云坐在地上,眼角竟滑出了热泪。“素素……你在哪……在哪啊……”

离愁轻咬丹唇,走到凌云身后,纤指覆上他的眼睛,顿了下,还是柔声道:“素素在这呢,素素跟你玩个游戏可好?”凌云一听便要去拿下覆在自己眼上的柔荑,离愁跪在其身后,定定地看着满地残碎的白瓷变得模糊,她忍着哽咽含笑道:“你先答应我。”嘴上说得轻松,却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要压下心中多少钝痛,她缓缓眨眼,泪滑落,满地残碎的白瓷又变得清晰起来,生生割破她所有的希冀,这便是她现在破碎的写照,这辈子便是这样了,也再没能有所期盼了,早点结束,早点开始,但愿下辈子,爱能离她近点。

凌云略笑,放下手答道:“好,都依你。”

离愁抽出艳红腰带覆于凌云眼上,在他脑后打上死结,再挪到他面前,牵着他的双手道:“素素和你玩个蔽眼的游戏,你先等会,我去把碎瓷收拾一下。”

凌云直接抱住离愁的纤腰,“不用收拾了。素素……别离开我,别让我等到下辈子好么?”

离愁两手直直垂在身侧,头僵硬地贴在凌云耳旁,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迟疑,“今夜素素便是你的。”

凌云勾起唇角而笑,他抚着离愁的背去亲她的耳垂,透着醇香的热力拂过她耳后细发,让她耳廓一下热了起来。他延着腮骨一路亲至离愁的丹唇,他轻碰,唇瓣相印。

离愁触动,不自觉地微开檀口,酒香充斥在口中鼻间,她慢慢闭上双眼。他是醉了,可自己,却是清醒的,清晰地看着自己每一个违心之举。究竟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债,这辈子要这么苦地偿还?她双手抓着衣袖撑于青砖之上,挺身仰头,盈盈热泪从闭合的眼睑边缘溢出,滑过颊骨,一滴又一滴坠入耳中,那些给别人的糯糯情话,便成嗡嗡之声。听不见,伤不了,自作多情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今夜一过,此生了结。她手腕本就伤了,久撑受力,又疼起来,她抽起手,顺势倒到凌云怀里,想着这样更好投入吧。眼睛烫烫的带点刺疼,她看着他光洁的额头,回想第一次的相遇,到结合,到现在,原来她和他,才相处了这么点时间,就要走了,是该走了,他的爱永远不是属于她的,只是遗憾此生也未能再见得大哥一面,不知生死。

凌云笑着道:“素素说的蔽眼游戏是这么玩么?”

离愁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不着边际地应了声:“哦。”解脱吧,过了今晚,就解脱了。云公子,离愁只是替身,永远只是替身,你的爱若要等到下一世,离愁亦是一样,只是这一辈子离愁要先行一步了,在这里不可能等到属于我的爱了。

凌云轻笑,声音醇厚而好听,“哦什么?”

离愁稍稍吓了一跳,一下慌乱了,她只想在走之前成全他一个美丽的梦,或者是在今夜把自己的名字忘掉,就完完全全当一回她的素素,给自己一段异色瑰丽的回忆。虽然系了眼带,但却是觉得他一下把自己看透了,她把他头抱埋在自己胸前。

“素素,我不管来世,我只要今生!只要现在!你是我的!”凌云伸手到脑后去扯眼带,“素素,你让我看着你。”

离愁按着他手,“都还没完呢,我带你上床,明早再看好么?”离愁给凌云盖过被子,轻轻道:“你答应了都依我的,那睡醒了明早再解眼带。”

凌云揽着离愁的腰,沉默了一下,还是扬起嘴角淡笑,“嗯,那明早你给我解,睡吧。”凌云已酒醒大半,依稀觉着有地方不对,却不想截破,如果是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