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凝时惊讶的眼神和辨阳有心的提醒,千秋暖仍然无法把紫鸢当成一个坏人,横看竖看,就觉得自己与她一定有什么渊源,有一种发自灵魂的亲近感。
反正她要害自己的话,也得先过萧此和凝时这两关。
哦……萧此现在忙着博取美人芳心,估计没心思管自己了,还是挨着凝时比较好。
于是吃晚饭时千秋暖看了看提前落座的、正说说笑笑的萧此和紫鸢,眼珠一转,挨着紫鸢坐下,正给紫鸢讲述前几届武林大会盛况的萧此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正要开口问,紫鸢笑吟吟地接话:“金眼大汉摔下擂台,那老者可是赢了?”只得继续往下说。
不多时凝时从驿馆外回来,目光与紫鸢一触即离,淡淡抛下句:“我不饿,先回房去了,你们吃。”停也不停地踩着楼梯上去了。
唯一的保护神也跑啦,千秋暖掂量了一下轻重,也跟着滑下条凳:“那……啥,我刚吃面吃饱了,就先去睡觉了啊。”不给萧此强制的机会,也撒丫子开溜了。
萧此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前又有美人,干脆不去管,叫来酒菜与紫鸢一起用饭。
千秋暖追着凝时上楼去,见他就要掩上门,赶紧扑进去:“你等等!”
凝时好笑地看着她,问:“你跟来做什么?”
“他们俩卿卿我我,我杵在那儿算怎么回事,来跟你交换下信息。”千秋暖不客气地在绣凳上坐了,正要将自己这一天来的遭遇同他说,凝时却来到她跟前,伸手拨开她的刘海。
千秋暖:“?”
凉丝丝的手指在她撞肿的额角上轻轻点了点:“走路不看路,撞哪儿了?”
千秋暖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已经消肿止痛:“钻床底的时候撞到机关了,不止这儿,后脑勺上也摔了个包,又挨了一棍子,我啊,真是流年不利,来到这边以后就各种倒霉,不是生病就是受伤。”
“来到这边?”凝时疑道。
“……我的意思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千秋暖吓出一身冷汗,“不就等于来到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了么。”
凝时笑了笑,却没了以往的温和,又像是还在幽姬山中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个他。
说多错多,千秋暖索性不解释了,将自己不慎落入地道,偷听到清览与空在谈话,以及破解望仙塔机关和被清览掳走之后的一系列状况简单地给他讲了讲。
“凝时!”说完后,她发现凝时根本没在听,有些生气,大声喊道。
凝时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她,想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一定累得很了,先去休息罢,睡一觉起来精神养足,再从长计议。”
所谓从长计议,听者与说者所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千秋暖以为他自己也很疲倦,无暇思考许多,才安慰她不用急于一时,就点点头回隔壁房间睡觉去了。
送走了她,凝时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楼下的情圣陪着美人吃了饭聊了天,要不是入不得城,兴许还要去逛逛夜市,紫鸢不知是对他的邪恶念头全然无察还是成竹在胸,被纠缠了这许久竟也没有显出厌恶之色,眼见无事可做,便称自己倦了,要回房休息,萧此自然又殷勤地送到房门外,嘱咐了一番闩好门之类的话,才沾沾自喜地离开。
听到他回房后,紫鸢又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来到凝时的房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她只单手一推便开,房中一人面窗而立,似乎在等待她的到来。
紫鸢静静地伫立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不言不语,凝时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对她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排斥。
这样无声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凝时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问:“你为何会来?”
紫鸢微微一笑:“你是问我为何会与小暖姑娘见面,还是此时为何要来见你?”
凝时又沉默了,她语带怜悯地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问我究竟是谁罢。”
“你与小暖相遇,绝非偶然,我亦知道……你深夜来见我,为的是什么,”过了许久,凝时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打破沉默,“我若是帮你,便会陷入不仁不义之境,比之归泉更加不如。——况且我还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紫鸢冷笑:“不仁不义?你又怎知助她便是仁义之道。”
凝时手抚窗框,望着窗外的弯月,道:“月有盈缺,月初盈涨,月末暗生,明暗此消彼长,但终究是一体,又怎能舍暗求明。”
紫鸢道:“这怎能叫舍暗求明?你也说了明暗须合为一体方是月,我来找你,为的便是叫月明暗合一,既不违天道,又不悖伦常,有何为难。”
凝时转过身来:“论情,小暖将我从幽姬山冰壁中救出,销了我的罪印,还我自由之身,我无论如何不能做出对她不利之事。论理,她拥有混沌之力,生来无父无母,只不过换了灵魂,明白身世以来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付出的努力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你也应当知道五灵之力源自虚界,本无五感六识,五神亦是先有混沌之力,后有喜怒哀惧,缺了你,小暖也能登坛封神。”
紫鸢上前一大步,愠怒道:“可我才是……”
凝时漠然打断:“你的灵魂。哪怕你的灵魂确实是曾经的土部正神虚璃,但你的身躯,灵根,都已经不复从前,就算得到混沌之力你也无法使用,如此你也仍坚持自己才是正统么?”
紫鸢一手按在桌上,茶壶杯盏皆因为她的灵力波动而动荡,发出阵阵摩擦声。
“她能救你也是因为得到了我的力量!”紫鸢愤怒得几乎歇斯底里,只因忌惮萧此就在附近,才勉力压低嗓门,“她为你做的一切换做是我,我也同样会去做!你欠她的恩情,还给她与还给我有何区别!”
凝时笑了笑,没说话,目光中透出嘲讽之色,他轻轻一挥手就将对面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水灵之力压制下去,紫鸢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出手,按着心口退后了一步。
令火部正神炙燕也忌惮三分的散仙幽幽反问:“你也同样会去做?我倒是听萧此说起过,你与归泉,似乎是私交甚密?”
紫鸢一噎,答不上话来。
“初知此事时我以为那不过是归泉蒙骗小暖的说辞,现在看来,他们所言非虚。你我在天地初开之日就相识,怎会不知归泉所为,然而你不问不问,更与他交好。有这一重关系在,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凝时此刻再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我不愿点破,本是心存善念,希望你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谁想你与当年大是不同,观你心神,真像是走火入魔了。”
凝时随意地摆了摆手,暴涨的水灵之力将她推得摔靠在门上。
“你走罢,我与你不同,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即使你有负于我,我也不会杀你。”
第二天日上三竿千秋暖才懒洋洋地爬出被窝,梳洗停当后下楼去,只见凝时一人在用午饭,嘿嘿笑着凑上去问:“萧此呢?该不是被迷昏了头,不舍得起床了吧?”
凝时啼笑皆非:“世间何曾这样的女子!紫鸢姑娘担心家中遭窃,萧此送她回家去了。”
千秋暖有些不舍地望门外:“这就回去了?我还没想好怎么报答她呢。”
凝时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小二添了碗筷来,千秋暖盛了一碗米饭开始恶补昨天的晚饭,凝时端着热汤喝了两口,忽然道:“小暖,你可曾想过若你封神不成终老一生,会有何后果?”
“不是很清楚,”千秋暖奇怪地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起说这个事,“萧此说我离开神界太久,元素失衡会出大乱子。”
凝时失笑,反问:“元素是何物?”
“……你理解为力量的构成要素就行。”
凝时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方才又压低嗓门说:“这话我只对你说,世间先有五灵,有万物,而后才有五神,只要混沌之源无恙,少了谁原都是无妨的。”
千秋暖知道他能窥知天机,自然深信不疑,道:“你是想告诉我不用太辛苦?其实不瞒你说,最初我被炙燕所伤,萧此满怀愧疚,我自己都没什么想法,他说我须登坛封神救苍生,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人生理想,就照着做,但是这回再入净尊,我的想法改变了。”
凝时微笑道:“怎么变了?”
“有好多人到寺里去拜我,求学求医,求意中人,求生儿育女,我突然觉得如果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们磕过的头烧过的香,还有被我吃掉的贡品。”
凝时忍不住哈哈大笑:“吃人嘴短。”千秋暖脸一红,争辩道:“那又如何,我虽然不知道成神以后我是不是能有求必应,但是现在的我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好吧,就是吃人嘴短怎么着了,我心虚了,想还了那几块糕点的情,你有意见?”
将紫鸢昨日之言行与千秋暖作对比,孰优孰劣自然见分晓,凝时遂笑而不答,低头喝汤。
倒是千秋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力咽下口中的饭食,神经兮兮地问:“哎,我昨晚看书的时候看到有一种酷刑,叫灵肉剥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灵肉剥离?”乍一听这词,凝时险些被汤呛到,吃惊地反问。
“对啊,估计是因为太血腥暴力被河蟹了,没写过程,只说能让人灵魂和肉体分离,不是说凡人都没有灵魂的嘛,那这酷刑是用来惩罚神的?”千秋暖好心地把帕子递给他擦手。
凝时却不接过来,端着汤碗发愣。
“该不是才起床罢?”萧此回来了,见她顶着一头胡乱绾起的发髻,就笑了。
而奇怪的是,本该回家去了的紫鸢竟也跟在后面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