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着肚子在房间里发了半个时辰的呆,身后的门终于响了。
“他们出去逛夜市了,过来吃饭吧。”凝时端着几碟小菜进来,放在她面前。
千秋暖怏怏不快地接过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饭,抬头刚要说话,凝时竖起手掌:“别跟我说什么不想吃,这儿没有别人,不用矫情给我看。”
千秋暖笑了,夹了一筷子青笋喂进嘴里,吃两口饭,又夹一筷子白切肉。
虽然猜得到萧此变化的原因,但真在客栈里见到昙落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装作没事儿似的坐下和他们一起吃饭,只好谎称不舒服回房间里来生闷气。
凝时起身去开窗透气,叹气道:“从离开双英山你就一直这样子,成日闷闷不乐,又无所作为,思赋教给你的道理又全忘光了么?”
千秋暖别别扭扭地嘟囔了一句:“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凝时莞尔,手把窗框探头看街上热闹的人流:“你的顾虑我当然是明白的,既然知道不行,为何不悬崖勒马,偏要放任自己情绪低迷。你若不想见他们,我们走就是了,何苦折磨自己。”
“人生在世,顺心的事太少,有时上天有定数你挣扎亦是无用,但过程却是可以选择的,如果独木桥太难走,何妨换走阳关道?”
千秋暖停下筷子,有气无力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些什么,大概就是所谓的庸人自扰吧。”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吃菜。
“你知道,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白发的预言师头也不回,幽幽地道,“换做我是你,也不会愿意承认,人之常情,当不会有人蠢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我面前你不用遮遮掩掩,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取笑你的。”
楼下街道上传来热闹的锣鼓声,不知是碰上了什么节日,全城一片张灯结彩,欢笑声浪潮般不断涌进窗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好热闹。”别人的快乐将自己衬托得好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子,千秋暖草草扒了些饭菜下肚就吃不下了,抹抹嘴问。
凝时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民间流传今日是慧土大帝的诞辰,但凡求婚嫁,求子嗣的,都会到神庙中叩拜虚璃的神像,祈求心想事成。”
千秋暖惊讶地张大了嘴,凝时打趣地问:“你要不要也去拜拜?”
她赶紧摇头:“这种傻事我才不干呢。嗯……我想出去逛逛,一个人去,行吗?”
凝时微笑颔首:“去就是,说不定能碰上意中人。”
千秋暖哭笑不得,端着自己吃剩的饭菜下楼去了。
一出客栈大门就遇上游行的队伍,大家自发手举花枝,口中念诵着赞美的话语,祈祷着人丁兴旺,爱情美满。有四五岁的小孩兜售鲜花,千秋暖捡了一支栀子花,一摸身上,发现银票全都给了萧此,就剩一个铜板,尴尬得不知该掏出来还是把花退回去。
“十文?”身旁有人数了十文钱递给卖花的小孩。
千秋暖讶然转头,却是扛着僧棍的玖真,后者收好钱袋,见她盯着自己,又局促不安起来:“陛下?”
真是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辨阳永远不可能在自己缺钱的时候出现了。千秋暖摇摇头,问:“你不在寺里待着,跑大街上来做什么?”
玖真指着不远处的城门答道:“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外地人前来参拜陛下,弟子是奉命出来引路的。”
千秋暖玩着手里的栀子花,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道:“那你去忙吧。”
玖真却不走,有些奇怪地问:“陛下遇到了何事,怎和往日不太一样了?”
“何处不一样?”她忍俊不禁,“难得不调戏你,不习惯?”玖真登时大窘,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弟子知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心情不好,你陪我走走就当赎罪了。”
玖真表情古怪:“这……陛下,这么做会不会欠妥?弟子是出家人,同陛下走在一块儿,恐遭人非议。”被她阴恻恻地瞪了一眼过来,赶忙又低头认错:“是,弟子遵命。陛下想去何处逛?”
千秋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乱走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玖真只好紧跟在一旁,防着路过的人撞到她。
在两人身后十数步远处,萧此正在陪昙落挑选鲜花,昙落捡了一支新鲜的凤凰花,转身笑着问:“好看吗?”萧此却没听见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逐渐淹没在人群中的那一高一矮的身影。
昙落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萧此公子?”
萧此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道:“姑娘说什么?抱歉,刚才没在意。”
昙落笑了,故意道:“公子可是见着了心上人,昙落唤了几声才见回魂。昙落是问这凤凰花可好看,”说着将挑好的一支递了过去,“这凤凰花开得如火绚烂,与公子十分相衬,公子以为呢?”
火焰般的凤凰花静静躺在她白玉般的手中,萧此心不在焉地付了钱:“姑娘觉得喜欢就好。”
昙落笑而不语,已经猜到他心事的大概,又道:“我们再到那边逛逛可好?”指着千秋暖离去的方向。
萧此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无心,只能点头:“走罢。”
千秋暖和玖真在前,萧此和昙落在后,前后间隔不过十步远。
“思赋叔叔说得虽然有道理,可是有些人的相逢,原本就只是为了别离,凭主观去努力,或许可以延长相聚的时间,但仍然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千秋暖一路走一路揪栀子花的花瓣,与原本水嫩的花朵已经被她撕得面目全非。
玖真看那花惨不忍睹,又不敢劝阻,只好顺着她的话答:“人生不过短短百余年,相聚的时间越长,留下的回忆也就越多,怎能说毫无益处。”
千秋暖无奈地扔了光秃秃的花枝:“那是人,你知道我不是人、”惊觉自扇了一耳光,连忙呸一声,纠正道,“我不是凡人,终有一天要重回神界,如果有些事有些人放不开,会痛苦很久,说不定哪天又想不开自杀了。”
玖真沉思了片刻,又道:“陛下若真的放不开,大可将人带回神界。”
千秋暖苦笑起来:“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身后十数步,萧此听得一头雾水,又不好问身旁的昙落,自己是陪她来逛夜市的,心不在焉也就算了,哪能净想着别的事。正满腹疑惑,又听千秋暖长叹道:“就好比当初,你我同属神界,寿命等长,地位相当,但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就算转世重生再来又能如何,我再将你带回神界,难道就能改写未来吗?”
萧此恍惚如遭雷击,内心咆哮——她果然还是对玖真旧情难忘!
昙落疑道:“萧此公子?怎的表情这么难看?”
“那陛下打算如何做?”
“谁知道呢?曾经有位哲人告诉一个放不开过去的年轻人,过去就像手中的一杯滚水,你若放不开,只是因为痛得不够。也许我该想办法让自己死心,那样就没事了。”
萧此莫名地一肚子火,直想冲上去把玖真按倒了海扁一顿,拳头握得嘎吱响,整个人杀气侧漏。
昙落:“?”
萧此猛然醒悟过来身边还有人,不能太失态,赶紧道:“那边好像很热闹,我们到那边去看看。”不由分说地推着昙落拐到了另一条街上去。
麒麟大道上千秋暖还在漫无目的地乱逛,净尊慧土神庙的大门遥遥可见,如潮的人流正往那个方向汇集,无数对爱情怀有憧憬的人即将去朝拜她,而她却无人可朝拜。
“喜欢上一个不懂感情的人是个悲剧,这个人好容易开窍,爱上的却是别人,这也是个悲剧,就算我们最终两情相悦,还有个因爱生恨的人虎视眈眈,更是悲剧中的悲剧,别说我根本就不被允许爱上任何人……靠!这简直就是个俄罗斯套娃式的悲剧!”
千秋暖抓狂了,简直想掀了路边的烤羊肉串摊子:“这什么破事儿啊!老娘的人生好不容易洗牌重置,为什么还是个剩女命!去他妈的穿越……”
玖真想笑又不敢笑,抿了抿嘴,谨慎地开口:“陛下,弟子觉得……有些事或许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糟糕,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陛下还未亲口问过他,怎知道他一定……”话还没说完,千秋暖跳上路边的台阶,一掌拍在他肩上,坚定地道:“我决定了,反正都是悲剧,我还是继续喜欢你算了,至少不用担心你看上别人。”
玖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躲开她的手:“弟、弟子还得巡夜,就不陪陛下了……”忙不迭地逃了。
此时街上的热闹劲儿已经基本过去了,稀稀落落的人踩着一地凋谢的花,打更的梆子声宣告着已过子夜,一年一度祈祷爱情的日子过去了。
“反正都是得不到的,也没差了。”千秋暖望着逐渐冷清下来的街道,喃喃自语道。
就着刚才踏脚的台阶坐了下来,盯着满街狼藉出神。
对面的一条巷子口,萧此停下来买了些点心给昙落做宵夜,隔着街道似乎看见了她孤零零地坐着,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理会。
她还是喜欢玖真……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本就是前世的恋人,名正言顺,总好过和自己走得太近引起炙燕的妒忌,再被牵连一次。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早就该这样了。
千秋暖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他也在对面默默地看得发呆,直到昙落等了许久不见人找过来,才懊丧地发现自己又把美人撂在一边了。
“去啊。”昙落看了一眼街对面,轻轻推了他一下。
萧此不解:“去何处?”昙落努努嘴,他会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管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打算。”
昙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来?去啊,你不去我去。”
萧此赶忙拦住她,想了想,道:“她在等人。”昙落又看了一眼对面,面上显出难过的神色:“看着她,我就想起自己刚被卖到楼里时的样子,不知道谁会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谁都可以,只有自己不可以。萧此将宵夜递给她:“人各有命,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