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告诉额娘。你从哪里看出来是只龙的?”瑶函诧异道,她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看过“印象派”“抽象派”的人都没看出来,难道这孩子还有艺术天赋不成?
“不知道,就是感觉像。也不是图案像,嗯,怎么说呢,就是让我一看,我就知道是龙,但要说什么地方是龙头什么地方是身子我还真说不出来。不过额娘,你不说胎记都是从生下来就有的嘛,怎么你这个……”弘历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他不记得额娘以前胳膊上有这个东西啊。
“是生下来就有的啊,怎么你不记得了嘛?”瑶函赌弘历对她的胳膊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
“不记得了。”弘历摇头,嗯,可能是以前看过忘记了吧。要说弟弟在这一定会记得的,他的记性一向比自己好。
“没关系,不过是一块黑漆漆的胎记,别去想了。”瑶函说着心里一沉,是啊,黑漆漆的,看来到时候了。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或者是后天……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就快离开了吧,还以为是百花盛开的夏天,没想到是雪花纷飞的冬天。不过夏天也好冬天也罢,该来的还是要来,该走的还是要走。既然老天已经给她定好了时间,她就按计划走下去吧!
瑶函笑笑,拉过弘历小小软软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无论前面有什么,她都不会后悔了,握着弘历的手紧了紧,其实老天对她也不薄了是吗?只是……瑶函停下脚步,转头向着北方眺望了一下。维纳斯明着有蒙格尔养育,暗里有胤禛照顾,会过的很好的吧?一定会的,反正那孩子跟她也不亲,现在也许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呢。
弘历抬头,额娘最近望向北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北方到底有什么,是额娘在牵挂的呢?
瑶函垫了垫脚,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弘毅在哪呢,不知道。可是依然活在这同一片蓝天下吧。只要活着,就好。
“额娘,走吧。”弘历拉了瑶函一下,他知道额娘又在想弟弟了。他也想,但是他不说,他不想让额娘担心。因为他知道。弘毅就在外面的某一个地方,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但是他知道弟弟活的好好的。就和额娘手上的那块胎记一样,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可是就是知道!
“好啊,走,今天弘历要多吃一点饭哦,不许挑食呢。”瑶函温柔的笑着。
“嗯。”弘历重重的点头。
吃过饭,瑶函看着窗外阳光正好,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屋里,想要出去转转。问了问秋儿,说是梅林里红梅开的不错,而那地方为了赏梅盖了一个八角的小亭子。瑶函要去正好把有风的一面挡住,里面在升两个炭盆也就不冷了。
瑶函的身子坐不了太长时间,于是搬了一个软榻放在里面,下面拢了一个炭盆,搭着毯子靠在上面不但不冷,下面的炭盆还轰的人暖洋洋的。梅花清洌的香气被这热气一熏,暖暖的让人直欲昏昏入睡。
“额娘,我出去折一枝最大最好看的红梅,回去给您插瓶好不好?”弘历提议道。
“好啊。小心点。高的地方让别人去,你指挥着就行了,可别摔着。”瑶函知道弘历坐不住也不拦着,小孩子还是淘点好。
冬日的暖阳下,一个小小的孩童在满树梅花下快乐的玩闹着,不远处,他的娘亲靠在软榻中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寒风吹来,带着梅花的清香。
瑶函眼中没有有着蓝天白云红梅,只有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宝贝儿子。只是,眼皮越来越沉了,好困啊,好想睡觉。
弘历,额娘先睡一觉好不好,等你折下了红梅,额娘再跟你说,其实额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
康熙信步走来,远远的就看到这一幕,好像画卷一样铺现在他面前既生动又带着静谧的温馨。
“额娘,额娘你看那枝好不好?”弘历挑好了一枝梅花,回头叫喊着,想要听到额娘肯定的鼓励。
“很好啊,弘历真的会挑。”康熙走过来朗声笑道。
“皇玛法吉祥,孙儿给皇玛法请安。”弘历乖巧的请安。
“快起来吧。嗯,这枝梅花开的好,既有全然盛开的,又有含苞待放的。再加上虬枝疏斜,自有一种傲骨凌寒的特质,好啊。选的好啊。”康熙赞赏完便亲手折下这枝梅花,笑着回头望去。
“走,皇玛法,咱们给额娘送过去。”弘历开心的笑道。
“啪嗒”,康熙笑容一僵,手不由得松了开来,一枝刚刚折好的新梅被扔在了雪地中,随着脚步碾落成泥。
“瑶函!!!”康熙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皇玛法,你怎么了?”弘历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园子里最美的一枝红梅被孤零零的丢在地上,这可是他费了好大劲才选出来的呢。
“瑶函,瑶函,瑶函!”康熙冲到亭子里,不停的晃动着瑶函的双肩。只是那从来不把他当做皇上看的嘴里,再也没有叫出来一句“玄烨”。
“皇玛法,额娘是不是睡着了?您别摇她了。”弘历跑过来,看着嘴角带笑闭眼安睡的额娘,心里突然间慌极了。
“瑶函——”康熙颤抖着伸出手,在瑶函的鼻翼下轻轻试探了一下,然后大呼一声,落下泪来。
“额娘,额娘,你别睡了,我去给你折梅。你起来插瓶呀。”弘历拉过额娘的手喃喃的说着,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可是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聚在了眼眶里,让眼中的额娘变得模糊起来。弘历不要,弘历要看着额娘,要让额娘醒来!小手把眼泪擦去,可是擦下去又模糊,擦下去再次模糊。眼泪好像擦不完一样,不停的流出来。
“额娘你看,我都哭了,你起来啊。别睡了,你骂我啊,骂我不是男子汉,男子汉流血都不流泪的。额娘,额娘你起来啊。”渐渐的,弘历从默默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康熙呆呆的看着眼前好像真的是睡着了的瑶函,这一瞬间好像真的老了下去,和他的年龄真正吻合了。
“去通知你们王爷。”康熙轻擦了一下眼角,哀声吩咐道。
“喳。”几个一旁伺候的嬷嬷丫头都吓傻了,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 …………
瑶函,康熙四十四年六月出现在江苏宝应县鱼鼓,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来的,正如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康熙看着眼前空空的棺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是的,瑶函死了,就死在那个天气很好的梅林中,在梅花盛开的时候,一缕香魂杳无觅处。
昨天,弘历哭累了,可是抓着额娘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直到他昏睡过去,康熙这才把他抱走,因为之后的事,他不能在旁。
康熙第一时间通知了胤禛,毕竟对外来说瑶函的胤禛的女人。在胤禛到来的时候,康熙说出了瑶函的“遗愿”,不要墓地,不要棺椁,骨灰撒出去不留在圆明园或者紫禁城里。胤禛虽然很不理解,可是一方面这是瑶函的意思,另一方面是他皇阿玛亲口说的。于是一切从简,只给瑶函换好了新衣服,身上连一点首饰都没带。因为瑶函同样说过了,首饰烧化了多可惜,留着给别人吧。
可是康熙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一把火烧了。最少也要停灵三天,然后再说。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在弘历哭喊着要额娘的时候,守灵的奴才突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瑶函,不见了!
“昨天晚上是谁在守灵?”康熙阴沉着脸冷冷的问道。
“回皇上话,是老奴几个。”宋嬷嬷哆哆嗦嗦的回答,身后跟着王嬷嬷、吕嬷嬷、刘嬷嬷。因为瑶函一早便把樱桃等四个丫头交给胤禛带了出去,所以她的身边除了这四个嬷嬷就只有秋儿了。
“秋儿,你昨天晚上也在吗?”胤禛皱着眉头问道。这事实在是太怪异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这明明死了的人,怎么一个晚上就不见了呢?
“回王爷话,昨天妾一直和小阿哥在一起,并没有到这里来。”秋儿现在心里也毛毛的。
“你们都退下去吧。秋儿,看好了小阿哥。”康熙挥手让所有人退了出去。
“皇阿玛,您说……”胤禛压低了声音,眼睛四处瞟了一下。
“你当初是不是调查过瑶函?”康熙沉声道。
“儿臣……是,儿臣是找人调查过瑶函,只是因为当初瑶函来来历不明,儿臣怕她有什么企图,这才让人去找找,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有……”胤禛诚惶诚恐的跪下去。
“现在不说这个。朕也派人去查过瑶函的来历,甚至问到了当初在富察家的那个小子身边当差的人。都说瑶函是他们在路中间捡到的,而且捡到的时候便昏迷不醒。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溺水了。而当时的那个地方,除了连膝盖都没不过去的山溪根本就没有别的水域。再说,有人说瑶函当时身上有一种海腥味儿,也就是说,她是在海里溺水的。可是……”康熙停了一下。
“可是那周围没有海。”胤禛接了下去。这也是他找人去查之后觉得最奇怪的一点。
“是啊,没有海水,可是她却溺水在海水中。这是第一疑点。身上服装怪异,饰品精巧,这是第二点。学识渊博不会写字,这是第…。”康熙娓娓道来。
“想法奇特,思维敏捷,胆识过人,却从来不惧怕皇权,这也算一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反正大清的水土,是养不出这样的人的。当然,瑶函也说了她是海外归来之人。这虽然能解释的了她的性格,却解释不了她的来历。她好像就是突然出现在我大清的。朕相信,昨天晚上这几个奴才一个也没偷懒也不会不敢偷懒。而且一个可以打盹两个可以溜号,可是这灵堂上有这么多人,朕不相信一个人死人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跑出去。再想想瑶函的来历,她是突然出现的,如果说死的时候突然消失,也能说的通。可是朕就是不明白,她明明是个人,不是鬼不是神,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如果她有这样的本事,那当初她要是想从宫里逃出去,就不会那么困难了。”康熙长叹一声,皱紧了眉头,显然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瑶函就像是个谜,无论你怎么猜测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儿臣也觉得奇怪。虽然皇阿玛的影卫已经调走了,可是凭借着儿臣对圆明园的部署,要是有人进来或者出去,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就是以前频频而来的那个黑衣人,儿臣的手下虽说打不过他,但是要发现他还是不难的。所以,瑶函一定不是让人给带走的。再说,皇阿玛昨天已经确定了,瑶函是真的去了,她既然已经去了,还有带她走的必要吗?”胤禛摇头,他也是抓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瑶函真的是什么神仙?
“瑶函来的突然,走的突兀。朕还有一点不明白,她如果能这样消失掉,怎么又会嘱咐朕将她火化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康熙问道。
“这个……也许瑶函也没想到的吧。”胤禛头上冷汗直流。如果瑶函真的不是鬼怪神仙,那她死了之后怎么会“羽化登仙”呢?胤禛扫了一眼灵堂,只觉得鬼气森森的,摄人心神。
“这事太过诡异,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康熙眼神一冷。
“是,儿臣明白。一定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点麻烦都不会有的。”胤禛稳了稳神狠声道。
“嗯,弘历……朕想把弘历带进宫去。”康熙想到那个小人儿,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这……,皇阿玛,弘历痛失生母,这一段时间一定会哭闹不休的,儿臣怕他进宫会影响了皇阿玛的休息。”胤禛犹豫道。
“也好,不过也别让他先回到你王府中,等孩子好点了,再让秋儿抱着他回去。不过,那个秋儿你可要看好了。哼,也不是个省心的。这孩子以后交到她手里朕还真不放心。这样吧,就交给乌拉那拉氏吧,她怎么说也是孩子的嫡母。”康熙吩咐道。
“是,儿臣明白了。”胤禛躬身领命。
康熙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灵堂”。人都没了,这还是灵堂吗?康熙暗中一叹,走到棺材那,向里望去。
空无一物。
康熙伸手,在空空的棺材里摸了摸,好像在找寻瑶函在这个世间生活过的证明。他现在有点恍惚了,真的有瑶函这个人吗?这是不是也如黄粱一梦一样,他是不是不应该清醒了?
胤禛看着一下子苍老消沉的康熙,心里有点难过,可是这难过只是一瞬间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欣喜。他的皇阿玛老了,老了就是离死不远了。一旦死了……胤禛低着头,掩饰着他眼中灼热的光芒。
康熙的手还在空空的棺材中抚摸着,如果说刚才的感觉是在找人,而现在的感觉则是人已经找到了,他手下抚摸的就是。康熙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手下的棺木好像不再冰冷坚硬,好像瑶函就躺在那,他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暖她的柔软。
“皇阿玛!”胤禛一看不好,急忙出声打断。
“哦?哦。没事没事。”康熙回过神来,手下没有瑶函,依旧是一具棺材。
“皇阿玛也累了,早些回宫休息吧。”胤禛有点为了刚才自己那无耻的想法儿羞赧。他真是混蛋,被那把椅子晃花了眼,怎么能想着让自己的亲阿玛早点死呢?一定是太累了,一定是的!
“这个棺材……”康熙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棺壁。
“这个东西儿臣一会便叫专人看守,一定不会……”胤禛以为他皇阿玛失去了瑶函受了太大的打击,瑶函走了,除了这个棺材好像什么都没留下。他皇阿玛要是想把这个棺材留着,以后想瑶函的时候用来睹物思人,也是正常的。没想到康熙出言打断道。
“不,这个东西马上烧了。也不用拉出园子,就找一处空地,你亲自看着。烧完之后,把灰烬收起来,等天暖和了,找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撒了吧。”康熙说完,再也没看棺材一眼,脚步虽然沉重,可却一点留恋都没有的走了出去。
“是,儿臣谨遵皇阿玛指示。儿臣恭送皇阿玛。”胤禛乖乖原地跪倒。
走出来,康熙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不好,阴沉沉的,不像昨天阳光明媚的样子。寒风也跟着捣乱,呼号着招摇而过。看样子是要下雪了吧?下雪好啊,康熙忽然想到弘历那天说的话,瑞雪兆丰年。
嗯,今年一定是个好年。一定。
康熙披上大氅,圆明园一直到他死,再也没有踏足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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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烧掉。所有瑶函用过的东西,烧掉。
所有在圆明园中接触过瑶函的人,全部消失。
瑶函的产业,“香榭丽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消逝与一场大火。“随心园”早就查封了,可是这一次原址上重新开了一座更大更豪华的酒楼,东家是雍亲王四阿哥。原来在随心园打工的众人全部消失不见。但有人在蒙古看见过齐承祖一家。
一个月后,终于肯接受事实的弘历跟着“亲”额娘钮祜禄氏凌秋进了雍亲王府,直到雍正登基。
康熙在弘历过完四周岁生日之后,不顾众议,把他最喜欢的小孙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