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格尔呆呆的望着手上那张纸。眼前开始变得模糊。那个女人,死了。到死他都没有再看到她一眼。还以为当时的分离是暂时的,没想到这一分开却是永远。如果知道那天离别后就没有再次相见的可能,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身份算什么,地位算什么,就连阿拉善和她比起来,这一刻同样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不,他没有,她不是自己放走的,而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可是,如果知道会是今天的结局,那他拼死也要把她再带回来。他不是没有机会,也不是没有办法,更不是没有决心,可是,他错过了,一次次的错过了。因为他以后还有“下一次”,还有“以后”,还有“将来”……
“爹爹!”一个清脆的童声想在耳边。
蒙格尔抬头,看着面前的小脸蛋,头一次生出恨意来。
是她。要不是她,瑶函不会走;要不是她,瑶函不会犹豫;要不是她,瑶函不会担心;要不是她,瑶函不会害怕……都是她!
“爹爹,快点跟我出去玩啊!”维纳斯拉着蒙格尔的手不停的撒着娇,脚下的鹿皮靴不时踢在地上,彰显着她无限的活力。
八九岁的小丫头此时已经长成了草原上最美的一颗明珠。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挺翘的琼鼻,粉嫩的嘴唇,白里透红的肌肤还有那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她的母亲给了她世上最美的相貌。尤其是这黄莺般鸣啼的嗓音,更是让人听了便不忍心拒绝。
可是期待中爹爹宽厚的胸怀没有向她敞开,温暖的双手也不再第一时间拥抱她。把她视如珍宝的爹爹第一次用冰冷的眼眸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敌人。
“爹爹……”维纳斯嘟着嘴叫了一声,她有点生气,爹爹怎么能这么看自己,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在看那些他从来就不喜欢的奴隶一样,冷冷冰冰的一点感情都不带。
“出去!”蒙格尔冷冷道。
“爹爹!”维纳斯吓傻了,好像没有听见蒙格尔的话。
“聋了还是傻了?出去!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来人啊,把她给我扔出去!”蒙格尔大吼道。
维纳斯呆立在当场,巴根进来把她抱出去都没有反抗。她不知道她的爹爹怎么了,可是她知道,她爹爹不再喜欢她了……
“你不该这样对一个孩子,孩子有什么错?她,已经没有亲娘了。难道还要没有爹爹吗?”菱儿悄悄走进来,脸色有点苍白,眼睛红肿不堪。
“我……”蒙格尔垂下双眼,他也知道刚才那么对维纳斯很不应该,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一股火,顶的他不得不发泄出去心才不会那么疼。
“你也知道,你不是在生星星的气,你是在气你自己。”菱儿走过来轻轻说道。
“我……”蒙格尔沉默了。确实,他是在气自己,要不是他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他要是能早早决断,把瑶函带回来,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我也在怪自己。如果,那时候我能一直跟着小姐,我不说有我在她会不会走…的这么快,起码在那个时候我能守在她的身边,能见到小姐最后一面,能帮她穿穿衣服梳梳头也是好的。”菱儿说着眼圈又红了。
“她…走的很快,京里的消息说,她是在梅林里赏梅的时候走的。我想,她走的时候看到那样美丽的景色。应该会笑着走吧。”蒙格尔苦涩道。
“嗯,小姐就是那样的人,哪怕是…走,也会笑着走的。”菱儿脸上笑着,眼泪从眼圈里滚了出来。
“会的,别哭了,不然她走的也不安心。”蒙格尔眼上一热。
“嗯,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京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小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菱儿擦擦眼泪开始说正事。
“没有。几个月前她就不能出圆明园了。咱们在外面的人都接不到一点消息,只知道她身子是越来越不好,这些还是京里费力好大的功夫才弄到的。可是,没想到,就这么……”蒙格尔一叹。
“这样啊。那我想,小姐什么都不说,其实什么都说了。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有星星的地方就有我,小姐即使什么都不嘱咐,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你也很好,是整个阿拉善的主人,小姐更是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而有你的地方就有星星,你好星星就好。小姐唯一放心不下的应该就是星星了……小姐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她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的。”菱儿淡淡道。
“……,是。”蒙格尔点点头,他知道菱儿说的都对,可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就没有留下一字一句,甚至是一个字条呢?他不相信瑶函没有办法把消息传出来,要知道七夜一直留在京城。只要没事。就会去圆明园那转上一圈。人,他带不出来,可是一个字条,或者一句半句的,他一定有办法带出来。
“对星星好点吧,这是小姐在世上最后的牵挂了。”菱儿说完,飘然而去。
蒙格尔沉默了许久,想了许多。稚子无辜,尤其是小维纳斯,瑶函的死怎么也怪不到她身上。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对瑶函的感情也早就移了一部分到这个孩子身上。也正是有了这个孩子,他才能在没有瑶函的日子里也能露出发自内心的大笑,他早就爱这个孩子爱到了骨子里,哪怕小维纳斯不是瑶函的骨肉,他现在也放不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待她吧。瑶函在天上应该能看到吧?
“来人,把小格格带过来!”蒙格尔说着,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瑶函,我会好好带维纳斯的。你走好,别担心,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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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臭小子,怎么学东西学的这么快?看来明天得教他下一套拳法了。真是的,老头子的东西都要让他掏空了。”魏无言看着院子里打拳的小男孩。又是生气又是自傲的说道。
“老魏,怎么样,这孩子不错吧?”陶双吉笑眯眯的,好像那个孩子好他有多大功劳一样。
“好啊,当然好了。不过我也告诉你,想从我这把这孩子抢走,门都没有!”魏无言气哼哼的说道。
“别啊,你看,就他那小脸蛋,长大了不一定迷惑多少小丫头呢,太危险了。要是能把那张脸藏起来……。啊?怎么样?”陶双吉用手一拐魏无言。
“张的好还不好啊?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没听说过谁觉得生的丑一点好呢!”魏无言翻了个白眼。
“那是。可你想想,张的这么好,从你身边走过你是不是要多看一眼?”陶双吉分析道。
“屁,那臭小子我是一眼都不想看!”魏无言嘴里说着,眼睛却停在院子里练拳的身影上,一眨不眨。
陶双吉撇撇嘴,没好气的说道,“是啊,你土都埋到下巴颏了。别说是个小子了,就是丫头你也不稀罕看啊。再说了,你没事盯着人漂亮丫头,不怕挨巴掌啊!”
“胡说!老头子我啥时候盯过人漂亮大丫头?”魏无言呵斥道。
“哎呀,你想啊,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大丫头走在街上都容易让人多看几眼,这俊俏的小伙儿自然也是不差。你看这孩子,龙睛凤目,天人之姿,小小年纪就自有一派风流在身。这长大了还了得。再说了,您老培养个徒弟也不容易,当然那臭小子也没说认你当师傅,可是你总不能以后让他出门都像那些人似的,也面带黑巾吧?这要没有几张脸在身,嘿嘿,干点什么被认出来可就不好了。”陶双吉笑眯眯的说着,话里话外的刺激着魏无言。他知道,这孩子并没有向魏无言拜师,现在这也成了这老头的心病。
果然,魏无言听了气势顿时泄掉,直起的腰板又佝偻了一点。是啊,他说不允许有什么用啊,他又不是这小子的师傅!这个臭小子,他魏无言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难道还配当他的师傅?
魏无言冲着外面练拳的小子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陈无悔来了。”陶双吉看着外面走进来的男子轻声道。
一个脸上有四道狰狞刀疤的男子走过来,恭敬的一抱拳行礼道,“魏爷。”
魏无言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一瞬间就变成了老眼昏花的小老头,咳嗽了两声笑眯眯的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陈无悔不说话,眼睛向陶双吉瞟了一下,又正色站好。
陶双吉笑笑,从腰里掏出一个物件攥在手心里走了出去。避嫌嘛,他当然知道。不过,趁着老头被缠住的功夫,他不去找那个小子说说这“易容”的事,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金男,看看这是什么?”陶双吉腆着笑,讨好似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金男动作不停,根本理都不理他。
陶双吉讪讪的笑笑,一抖手,手里的东西“叮当”一声,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金男被声音吸引,手上停下动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回头,愣住。
“怎么,不认识了?”陶双吉手一抖,“叮当”声再次响起。
“我的。”金男快速夺过来,捧在手里不敢置信的看着。
这是一个小小的脚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构成的。一个个镂空的蝴蝶栩栩如生,中间间隔着一个个小铃铛。动一下,铃铛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金男啊,跟着我学习易容怎么样?”陶双吉满意于金男的表现,开始说出条件。
“这个东西怎么在这?”陈无悔说完事情走出来,正巧看到金男手上的东西。
“我的。”金男一收手,牢牢的捏在了掌心里。
陈无悔愣了,他还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跟她有关的东西了呢。虽然这东西看着比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小了不少,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当年带在身上的东西!
“那个,陈爷啊,您说完事了就可以走了,我和金男还有话说。”陶双吉咳嗽一声,下了逐客令。
“跟我来!”陈无悔没理陶双吉,一伸手抓过金男,两个起落到了墙边。
“哎?你干嘛?”陶双吉大急,抬步就追。
“一会就送回来,我不会伤害他。”陈无悔的声音还在原地,人早就没了踪影。
“别追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追不上他的。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是帮中高手的前十位?”魏无言弓着腰走出来,拦住了陶双吉。他倒想看看,这两个人碰上了,到底会怎么样呢?
…… …… ……
“放开。”金男被抓在陈无悔手中,不停的反抗着。
“你别动,我对孩子一向没什么耐心。别逼我。”陈无悔冷冷的说道,可是手上的力度却轻了几分。
“不能给你。”金男坚定的说道。
陈无悔诧异了一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孩子说的是那串带铃铛的脚链。
不一会,陈无悔带着金男飞身落到一个院落里。下人们已经习惯了自家爷不走正门的爱好,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那个被抓过来的小男孩,还是引发了他们的无尽猜想。
陈无悔也不多话,带着金男来到一间书房,从插满画卷的插瓶中随手掏出一卷扔给金男,淡淡道,“看看。”
金男看了看这个长得跟鬼一样的男人,倔强的转过头去。
“你认识她吗?”陈无悔的声音由冷漠变成温柔,亲手把画卷展开。
“额娘?”金男失声叫道。
“额娘?她是你额娘?你确定?”陈无悔惊呆了,他看到那串脚链就知道眼前的小男孩一定和瑶函有关系,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居然是瑶函的儿子。
“是,是我额娘。额娘……”金男哭了,摸着画卷上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哭的泣不成声。
“你额娘呢,你额娘在哪?”陈无悔急切道。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所以他划花了自己的脸,换了新名字,甚至换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他叫“不悔”,是说对当年的事,他无怨无悔,就是再来一次,他也会那么做。他叫“不悔”,是说他现在做的事一点都不会后悔,要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不会有家回不得,有爹娘认不得,有心上人爱不得!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现在的模样,要是让她看了,吓到她怎么办?她有着那样绝世的容姿,自己原来的相貌就无法与她匹配,更何况现在这个鬼样子。
“你是谁?”金男哭了一气,弱弱的问道。虽然这个男子长的像鬼一样,丑的吓人,可是他还是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善意。
“我是……陈无悔,是一个不该也不配活在这世上的男人。”陈无悔苦笑道。
“你怎么有额娘的画?”金男又问。
“因为,这都是我画的,我以前认识你额娘。”陈无悔轻声道。
“太好了,那你能送我回去吗?”金男眼泪还没干,可是却兴奋起来。
“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吗?”陈无悔道。
金男脸色暗了下去,沉默了一会慢慢的讲了起来。
陈无悔听着金男的话,心里翻天覆地一般。原来是这样,这个孩子真的是瑶函的,而他的爹爹居然不是皇上,而是当今的雍亲王。而他之所以会在这,想来一定是舵主策划掳来的。别人不知道舵主要做什么,可是他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以后可是有大用途的!
“叔叔,你能送我回家吗?我,我好想额娘啊,还有哥哥……”金男说完小声啜泣起来。
“叔叔……不能!”陈无悔艰难的摇摇头。今天魏无言既然敢让他见这个孩子并允许他把孩子带走,就一定想到了这一点。他要是敢带着金男走,他和孩子就一定会死在回京的路上。也许,他连这个城门都出不去。
“为什么?叔叔不是很厉害吗?”金男看到刚才陈无悔高来高走的样子,觉得他是他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当然那个死老头也很厉害,不过弯着腰咳咳咳的样子,谁知道哪天就翘辫子了?!
“金男,认我做义父吧。魏无言只能教你拳脚功夫那些匹夫的行径,我却可以教给你别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是治国之道,我会的我都可以交给你。”陈无悔避而不答,反倒要认金男做义子。
他想过了,今生和瑶函在一起生一个孩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可他一直深爱着她,哪怕是现在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份感情。而眼前的孩子是瑶函的儿子,是他爱人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儿子!再者,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这个狼窝里他可不放心。他不能让瑶函的儿子沦为他们手中杀人的工具。他要从小培养他,教育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对和错。而且他要找机会把他送回到瑶函身边。丢了一个孩子,他不用想就知道瑶函有多痛苦了。他怎么能忍心……所以,即使他们现在还没有逃回京城的机会,但是五年后呢,十年后呢?只要他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可以带着孩子逃走!
“你说什么?”金男诧异道。
陈无悔笑了,这是几年中第一个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插瓶中不断的掏出画卷,然后一副副的展开给金男看。画上有坐着的瑶函,站着的瑶函,微笑的瑶函,嗔怒的瑶函,树下的瑶函,花中的瑶函……
“额娘,额娘……”金男抱着画卷哭了,他现在觉得额娘好像就在身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别哭了,认我做义父好不好?”陈无悔摸摸金男的额头,温柔道。
“义父!”金男哭着跪在了地上。
“好孩子!”陈无悔心中一热,滴下泪来。
瑶函,你的儿子,让我来替你照顾吧。如果有一天,我能把他送回去,我希望,能看到你开心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