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麟胤赶到玉歌苑的时候,果然康德王也在当场。南玉歌脸色发白,正坐在主位上,而王爷便负手站在大堂中央,背对着南玉歌,看着外面的青石砖小路。
那个时候傅麟胤的心很慌,特别的慌。他很害怕,若是南玉歌真的将当初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那他该怎么办?
和傅麟扬对上,和傅麟逸斗凶斗狠他都不怕,他只怕他的父亲会不认他。
小时候这个看着豪爽粗狂的男人,一回到家便会抱着他,大笑着和他一起做游戏,哪怕是被人笑说那些行为很没身份,会落了他堂堂康德王的身份,他也不在乎,只是照旧宠他爱他,什么事情都以他为先,于是,当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对这个父亲便更加的珍惜起来。
甚至在心中,他承认的父亲,也只有这么一位外表看似粗犷,却有着细腻内心的人。
他有些退缩了,急冲而来的脚步也忍不住慢了下来,一边挪着上前,一边犹犹豫豫的叫了声:“父亲……”
康德王脸黑色很,黑浓而粗短的眉毛和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怒瞪着傅麟胤,严肃和布满煞气的脸让他越发的让人望而止步。见傅麟胤远远的停在了外面,开口吼道:“站在外面做什么?给我进来,真当自己不是我儿子了?!”
傅麟胤心中一喜,冲上前去,冲着康德王一鞠躬,恭恭敬敬的叫道:“父亲!”
康德王脸色稍微好了些,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傅麟胤冷哼了声,算是回答了。转身看向王妃,道:“玉儿,我会好好彻查此事,让我查到是谁传出这等污秽的事情,不管是他是谁,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康德王带兵征战二十几年,本来一个算得上斯斯文文的王爷,常年和莽夫相处也早已沾染了不少粗犷鲁莽的气息,整个人因为煞气和怒气,这个时候看上去便更加的粗野凶狠。
那句一个也不会放过让王妃心中一颤,苍白的脸和殷红的眼睛僵硬了一下,看了傅麟胤一眼,这才可怜兮兮的道了声:“谢王爷……”
康德王心疼的上前,伸手搭在王妃的肩膀上,那双带着刀疤,粗大宽厚的手掌没能让王妃感动,却让傅麟胤眼眶一热,二十几年来,不管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都是他的父亲,康德王在为他支撑着,支持着,不管对错,永远都是站在他这边,保护着他。康德王是护短的,而且是无条件的护短,哪怕是他错了,在外人面前,他也是对的,是正确的,是不能被欺负的。
而现在,他同样是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他,保护他。甚至连查一下都不需要的,便认定是有人在伤害他和母亲。
傅麟胤觉得自己料错了,或者该说是傅麟扬料错了。傅麟扬以为这流言一经传出,康德王府必定内乱,可惜错了,康德王只会对传出流言的人下手,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傅麟扬。
傅麟胤确定了康德王不会怀疑自己之后,也没有久留,转身便去了书房,开始有条不絮的下达了一连串早已经过无数次准备推敲的命令。
等这一切忙完,天已经黑了,回到馨德院大堂的时候,苏矜艺正在煮茶。苏矜艺的手艺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会将自己烫伤的破烂手艺。苏矜艺煮茶的时候,那淡然和有条不絮的动作,更加的好看了。然而这次却总是不专心,便是往茶壶添水的时候,总是伸长了脖子,一边往门外张望,那个时候傅麟胤便知道,苏矜艺这是在等他,便如外面那些平凡人家一般,男人在外干活,女人就在家中做饭缝衣,一边坐在门口等着她的男人。
傅麟胤心中猛地一热,甚至在那一瞬间,觉得若能有妻如此,便是生长在平凡人家那又如何的想法。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大地大,他有苏矜艺便足够了。
他怀着满腔的热血,几步上前,将苏矜艺拥抱在了怀中。
苏矜艺没有看到傅麟胤的表情,在傅麟胤起伏着的胸口和浑身轻微的颤抖中,她当下便以为他和康德王谈崩了。
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她颤抖着伸手将人抱住,巍巍颤颤的声音小声响起:“怎么样了?王爷他……”
傅麟胤嗤笑出声,道:“我父亲不会相信的,他这一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母亲,最得意的儿子就是我,怎么会相信那些没有根据的流言?”
其实流言怎么会没有根据呢?虽然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早已经被人遗忘,然而它却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只要让有心人掀起,那么它就是最有力的证据。然而傅麟胤却没有和苏矜艺说,有关于他的事情,他从不在苏矜艺面前说起,他怕她会胡思乱想,为他担忧。于是他转而问道:“黄使节没有再找你?”
苏矜艺摇了摇头,只是道:“他没有再过来,倒是听说他这些天宴请了很多大臣,似乎在安排些什么。”
傅麟胤垂眸不语,只是玩弄着苏矜艺小巧玲珑的耳朵,苏矜艺的耳垂很厚,小时候听奶大他的奶娘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而他就是耳垂又大又厚的人。可是,他们两个,都不算是有福气的人,他还好说,自少他有一个真心疼他的父亲,然而苏矜艺呢?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的幸福过吧?
想起她对自己越来越失望的眼神,他的心猛地一疼,疼得很难受,他道:“这些天停云经常出去。”
苏停云为什么出去?难道手段通天耳目众多的傅麟胤还会不知道?他很不想说,但却也知道,现在瞒着她,等事情真正发生了之后,苏矜艺只怕会更失望难过,还不如现在便先告诉苏矜艺,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果然苏矜艺反应很大的抬起了头来,看着傅麟胤问道:“他是不是去找青岱来的使节了?”
傅麟胤点了点头,苏矜艺神色有些黯然悲伤,猛地又嘲讽的笑笑,道:“他对那个朗云王,还没有死心么?”
傅麟胤撇了撇嘴,他能说就是那位朗云王,如今正打着她的主意么?只是他很好奇,如今苏矜艺已经是自己的妾侍,朗云王若真要带走苏矜艺,以她的身份,还能拿去联姻不成?除非……抹去苏矜艺在康德王府里的一切……
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傅麟胤猛地抱紧了苏矜艺,许久才带着祈求的道:“艺儿,别走好不好?”
苏矜艺身子一僵,她没有想到傅麟胤会将她的想法看得如此清楚,她抿紧了嘴唇,咬牙不语,于是傅麟胤难得脾气上来,想也不想的道:“你要是敢走,我就将你租的田,开的铺子都收了回来!”
苏矜艺脸色难看了,瞪着眼怒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派人跟踪我!”
傅麟胤不语,心下早对这幼稚的举动后悔不已,苏矜艺却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难得生气的怒火让傅麟胤害怕了,也不怕丢人,起身追了出去。
……却说苏停云苍白着脸回了云宾苑。
他好不容易想办法见到了黄姓使节,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得到那样的回复。
他是朗云王的儿子,不管是不是被朗云王抛弃,他还是青岱皇族血脉,然而黄使节看他的眼神,除了轻蔑便是嘲讽,这让他难以忍受,特别是当他拐弯抹角的问明了朗云王的意思后,黄使节却是带着讽刺的将他打量了一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朗云王缺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朗云王的儿子很多,根本不缺他这一个。也就是说,这次他们要带走的,只是苏矜艺,而他,还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黄使节似乎已经查明了苏停云的一切,当下不给面子的将他鄙夷了一番后,甚至带着一脸色色的模样靠上前,抚上了他的脸,笑道:“其实,跟了我,你也可以和你姐姐一样,从此锦衣玉食,富贵一生……”
苏停云从来没有被这般羞耻过,便是十年的漂泊,吃了再多的苦,哪也仅仅只是苦,而不是羞辱。他苍白着脸一路磕磕绊绊的回了云宾苑,就在丫鬟的不可置信中踢开了自己的房门,翻身锁了,屈辱的站在书桌前,盯着桌面上誊抄了一半的书,咬牙不语。
他一直以为,朗云王终于想起了他,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被遗弃的那一个!读再多的书又能如何?他还是没名没分,即便是在云腾参加科举,也免不了要一生当惊受怕,一旦查出他是青岱人,他只有满门抄斩的罪。可是回青岱去吗?朗云王会允许他的儿子和一群庶民百姓一起参加科举,然后金銮宝殿上做一对对面不相识的同僚?可真要让他认命的穷苦潦倒一辈子?呵,那些挤走他娘的侧王妃,如夫人们,只怕也不容他们活着吧?当年不就是她们将他们逼得在青岱活不下去,这才来到云腾的么?
苏停云想到这,苦笑出声——傅麟胤便是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他们来云腾的原因,会是这么简单吧?那群侧妃如夫人,连让他们在青岱生活都不能容忍,一个劲儿的赶尽杀绝,而那个男人,就这么漠视的假装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