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宫救驾

九月十五,夜。

月明如水。

陆小凤从那道“妄入者死”的黑漆门中走出来,沿着北墙下的阴影,走向太和殿,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掠上去,忽然发现大殿的阴影下,居然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颓废。

他用不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卜巨,他已看出卜巨的轻功并不高,要掠上这飞阴人云的金蛮殿,却一定要有绝顶的轻功。

卜巨刚才对他那种笑容,他还没有忘记,他想过去对卜巨那样笑一笑,可是他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只有同情和安慰。

只不过同情有时也像讥讽一样伤人。

卜巨看了他一眼,霍然扭转头。

陆小凤忽然道:“从前有只麻雀,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它会飞上天,它看见老虎,就要和老虎比比,看谁飞得高,你知不知道老虎怎么办”

卜巨摇摇头。

他本来已准备要走的,可是他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会说起故事来,不由自主也想听下去。好奇心本是人人都有的。

陆小凤道:“老虎当然不会飞,它只不过吹了口气,就把麻雀吞下肚去。”

他笑了笑,道:“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麻雀去找老虎比飞了,因为麻雀倒也明白,能飞得高的,并不一定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卜巨也笑了,笑容充满着感激,心里充满了温暖,他忽然发现陆小凤并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那种混蛋。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没有见过老虎爬绳子”

卜巨道:“没有。”

陆小凤道:“我也没有,可是我想看看。”

卜巨道:“你有没有见过身上带着绳子的老虎”

陆小凤道:“没有。”

卜巨道:“那么现在你就已看见了。”

他身上本就准备了条长索,却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他宁死也不愿丢人。

陆小凤微笑着接过绳子,始起头,轻轻吐口气,苦笑道:

“这上面只怕连麻雀都未必飞得上去。”

从了面看上去,太和殿的飞檐,就像是个钩子,连月亮都可以钩住。

这么高的地方,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一掠而上,陆小凤也不能。

可是他有法子。

卜巨从下面看着他,只见他忽而如壁虎游墙,忽而如灵猿跃枝,接连几个起落后,就已看不见了别人都是从前面上去的,他并没有看见,因为那时候他已个人偷偷的溜到后面来,但他却相信他们的轻功绝对比不上陆小凤。

因为他已将陆小凤当做自己的朋友。

飞檐上已有长索垂下,他心里觉得更温暖能交到陆小凤这种朋友,实在真不错。

大殿上铺满子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

陆小凤将长索系上飞檐,转过头,忽然怔住。

这上面本来应该只有五人,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已看见十三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其中还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个人,老实和尚他们还在殿脊另一边。

他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蹿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府西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问你。”

陆小凤道:“问我”

丁敖道:“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人,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问你。”

屋脊上又有两个人走过来,殷羡走在前面,后面的是“潇湘剑客”魏子云。

殷羡走得很快,显得很紧张,魏子云却是气度安闹,步履从容。

在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要比奔跑纵跳困难,在这种情况,还能保持从容镇定更不容易。

陆小凤已看出这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潇湘剑客,绝不是空有虚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内力,都绝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殷羡冲过来,沉声道:“你们问来问去,问出了什么没有”

陆小凤苦笑着摇摇头。

魏子云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二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殷羡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子云道:“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他沉吟着,又道:“你传话下去,把这地方的守卫暗卡都增加一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殷羡道“是。”

魏子云道:“老四去调集人手,必要时我们不妨将乾清门侍卫和里面轮休的人也调出来,从现在起,无论谁都只许出去,不许进来。

丁敖道:“是。”

他们显然已经练成了一种特别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翻,就没入飞檐后。

魏子云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们四面去看看如何”

陆小凤道:“好极了。”

这地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来也不似是个屋顶,却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这边的人一共有十三个,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人交谈。

他们身上都没有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魏子云和陆小凤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也好像没看见。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行迹为什么如此诡秘”

魏于云还是走得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缓缓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身分来历”

陆小凤道:“哦”

魏子云道:“这两天京城里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据说其中有几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辈豪杰,也有几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极厉害仇家的隐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动。”

陆小凤道:“这就难怪他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

魏子云道:“这些人行踪秘密,来意却不恶,也许只不过因为稳极恩动,想来看看当代两位名剑的身手风采。。”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旦愿如此。”

魏子云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缎带”

陆小凤问:“宫外是否还有这种缎子”

魏子云道:“绝没有。”

他又解释道:“这种变色缎带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娘娘都很珍惜。”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司空摘星。

魏子云道:“我倒也知道有位偷王之王已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这里。”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他盗出去的”

魏子云笑了笑道:“这种事我们昨天早上才决定,在我们决定之前,这种缎带在他眼中看来,绝不会有什么价值,他当然不会冒险来偷盗。”

陆小凤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云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在里面通宵末睡,轮流当值,就算有只苍绳飞进来,我们也不会让它再飞出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自信,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所以你并没有怀疑他。”

魏子云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怀疑的是谁”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能将这缎带盗出去的,只有四个人。”

魏子云道:“四个人”

魏子云道:“就是我行i兄弟四人。”

陆小凤轻轻吐出口气,这句话本是他想说的,想不到魏子云自己反而说了出来,看来这位满湘剑客不但思虑周密,而且粳直公正哪。

魏子云道:“其实你也该想到的,据说外面已有人肯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条缎带,黑道上的朋友钱财来得容易,出价可能更高。”

陆小凤叹道:“人为财死,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确是什么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云也叹了口气,道:“殷羡交游广阔,挥金如士,丁敖正当少年,难免风流;屠老二虽是比较稳重,可是胸怀大志,早已想在江湖中独创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朋友保持连络。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只凭份六等侍卫的俸禄,是养不活他们的。”

他掐起头,凝视着陆小凤,又道:“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心里纵然有所怀疑,也不能说出来,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陆小凤道:“难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凭实据来”

魏子云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难脱干系,若能查明真相,岂非大家都有好处”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个人,这人有时的确是条老狐狸。

大殿屋脊另边,人反而比较少些,除了老实和尚、司空摘星、木道人、唐天纵和刚上来的卜巨外,就只多了严人英和古松居士两个人。

司马紫衣居然没有来,古松居士后来解释,道:“司马庄主有事急着赶回江南,却将缎带让给了我。”

陆小凤了解司马紫衣的心情,以他的为人,当然非回去不可。

他也无颜再见陆小凤。

些有了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前辈,爱惜羽毛,自尊自重,当然绝不会去买来历不明的缎带,别人也不会拿去卖给他们。

所以这些人反而没有露面。

魏于云道:“我已将禁城四门全都封锁,从现在起,绝不会再有人进来。”

陆小凤道:“叶孤城呢”

魏子云道:“白云城主早已到了。”

陆小凤道:“他人在哪里”

魏子云道:“他们约定是在子时交手,我已将他们安排在隆宗门外的户部朝房歇下,看来他好像”

陆小凤道:“好像怎样”

魏子云叹道:“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人说他重伤末愈,好像并不是谣传。”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忽又笑了笑,道:“那几位朋友好像都在等你过去,你只管请便。”

那边的确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陆小凤司空摘星的眼睛在笑,老实和尚的眼睛在生气,〔巨和严人英的眼睛充满感激。

陆小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怎么来迟了。”

严人英道:“我我本来不敢来的。”

陆小凤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严人英的脸仿佛有些发红,苦笑道:“若不是老实大师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就算来了,很可能也只有在下面站着。”

陆小凤笑道:“老实大师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他笑嘻嘻的看着老实和尚,好像又想过去找这和尚的麻烦。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突然闪电出手,刁佐了司空摘屋的手腕。

司空摘星吓了一跳,失声道:“缎带我已还给了你,你还找我麻烦干什么”

陆小凤沉着脸,冷冷道:“我就是要问你,这两条缎带从哪里偷来的”

司空摘星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你若不说,我就要你这只手永远再也休想偷人家的东西。”

他的手在用力,竟已将司空摘星的手捏得“格格”作响。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陆小凤道:“你说说看。”

司空摘星道:“这两条缎带我倒真不是偷来的,是别人买来送给我的,因为他欠我的情。”

陆小凤道:“这人是谁”

司空摘星道:“人家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买东西送给我,只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就算不够朋友,至少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卖他呀d陆小凤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卖他”

司空摘星道:“最少也得两三天。”

两二天之后,这件事也许已事过境迁,再说出来也没有用了。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那个人是不是只要你替他保守两三天的秘密”

司空摘星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现在你一定不说”

司空摘星淡淡道:“你就算捏碎我这只手也没关系,我反正已准备改行陆小凤也知道他偷东西的时候虽然常常六亲不认,却绝不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司空摘星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听”

陆小凤道:“附耳过来。”

他果然在司空摘星的耳边轻轻的说出了个人的名字。

司空摘星忽然笑不出了,陆小凤眼睛里却发出厂光,他已看出自。

七八条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线索,现在终于已将它连接起来,只不过还差最后一颗扣子而已。

司空摘星又在叹气,喃喃道:“这人说我是猴精,其实他自己才是”

他的话忽然被打断,殷羡忽然又从飞檐下出现,道:“白云城主已来了。”

月光下果然已出现条白衣人影,身形飘飘,宛如御风,轻功之高,竞不在司空摘星之下。

司空摘星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叶孤城也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眼睛里却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吐出口气,带着笑道:“轻功若不高,又怎能使得出那一着天外飞仙”

月已中天。

屋脊前后几乎都站满了人,除了那十三个不愿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人物外,还有七八位穿着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显然都是大内中的高手,也想来看看当代两大剑客风采。

从屋脊上居高临下,看得反而比较清楚一些。

在月光下看来,叶孤城脸色果然全无血色,西门吹雪的脸虽然也很苍白,却还有些生气。

两个人全都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脸上全都完全没有表假在这一刻间,他们的人已变得像他们的剑一样,冷酷锋利,已完全没有人的情感。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在发着光。

每个人都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剑虽然还没出鞘,剑气都已令人心惊。

这种凌厉的剑气,本就是他们自己本身发出来的。

可怕的也是他们本身这个人,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剑。

叶孤城忽然道:“一别经年,别来无蒜”

西门吹雪道:“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叶孤城道:“旧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战,你我必当各尽全刀。

西门吹雪道:“是叶孤城道:“很好h他说话的声音本已显得中气不足,说了两句话后,竟似已在喘息。

西门吹雪却还是面无表情,视若不见,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的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ju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两人的剑虽已扬起,却仍未出鞘一拔剑的动作,也是剑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门,两人显然也要比个高下。

魏子云忽然道:“两位都是当代之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剑上当必不致淬毒,更不会秘藏机簧暗器。”

四下寂静无声,呼吸可闻,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魏子云又道:“只不过这一战旷绝古今,必传后世,末审两位是否能将佩剑交换查视,以昭大信”

叶孤城立刻道:“谨遵台命。”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终于慢慢的点厂点头。

假如在一个月前,他是绝不会点头的,生死决战之前,制敌利器怎可离手”

但现在他已变了,缓缓道:“我的剑只能交给个人。

魏子云道:“是不是陆大侠”

西门吹雪道:“是。”

魏子云道:“叶城主的剑呢”

叶孤城道:“事不烦两主,陆大侠也正是我所深信的人。

司空摘星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小于连和尚的馒头都在偷,居然还有人相信他,奇怪奇怪。”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但是在此时此刻,每个宇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木道人已忍不住要笑了,卜巨忽然也大声道:“陆大侠仁义无双,莫说是一口剑,就算是我的脑袋,我卜巨也一样交给他。”

严人英立刻也跟着道:“在下严人英虽然是个无名小卒,可是对陆大侠的仰慕,也和这位卜帮主完全一样。”

其实严人英当然不是无名小卒“开天掌”卜巨不但名头响亮,说起话来更声若洪钟,两个人抢着替陆小凤说话,好像生怕别人误会了他。

司空摘星只有苦笑,悄悄对陆小凤道:“莫忘记大家本是来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

司空摘星道:“可是大家现在却全都看着你。陆小凤笑了笑,大步走出去,先走到西门吹雪面前,接过他的剑,回头就走,又去接下时孤城的剑,将两柄剑放在手里喃喃道:“果然都是好剑魏子云道:“就请陆大侠将这两柄剑让他们两位交换过6过目。”

陆小凤道:“你要我把西r吹雪的剑交给叶孤城,把叶孤城的剑交给西门吹雪么”

魏于云道:“不错。”

陆小凤道:“不行。”

魏子云怔了怔,道:“为什么不行”

陆小凤忽然道:“这么好的两口剑,到厂我手里,我怎么舍得再送出去”

魏子云怔住。

所有的人都怔住。

陆小凤把剑鞘夹在腋下,手腕一反,两剑全都出鞘,剑气冲霄,光华耀眼,连天上的轮圆月都似已失去了颜色。

大家心里都在暗问自己,“这两柄剑若是到了我手里,我是不是舍不得再送出去”

陆小凤又道:“利器神物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各位听说过没有”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陆小凤道:“这句话我听说过,我也看出了这两柄剑上没有花样这句话说完,剑已人鞘,他忽然抬起头,将一柄剑抛给了西门吹雪,一柄剑抛给了叶孤城就扬长走回去。

大家又全怔住。

司空摘星忍不住道:“你这是干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让他们明白,下次有这种事,千万莫要找我,我的麻烦已够多了,已不想再管这种无聊的事。”

司空摘星道:“这是无聊的事”

陆小凤道:“两个人无冤无仇,却偏偏恨不得一剑刺穿对方的咽喉,这种事若不是无聊,还有什么事无聊”

他听罢已明白陆小凤的意思,是希望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彼此手下都留点情,比武较技,并不定非要杀人不可。

这意思别人当然也已明白,魏子云干哼两声,道:“子时已过,明日还有早朝,两位这一战盼能以半个时辰为限,过时则以不分胜负论,高手较技,本就争在一招之间,半个时辰想必已足够。”

他再也不提换剑的事,决战总算已将开始,大家已屏声静气,拭目而待。

西门吹雪左手握着剑鞘,右手下垂至膝,刚才的事,对他竞似完全没有丝毫影响,他的人看起来,还是像把已出了鞘的剑,冷酷、尖锐、锋利。

叶孤城的脸色却更难看,反手将长剑夹在身后,动作竟似有些迟钝,而且还在不停的轻轻咳嗽。

跟西门吹雪比起来,他实在显得苍老衰弱得多,有的人眼睛里已不禁露出同情之色,这一战的胜负,已不问可知西门吹雪却仍然面无表情,视而不见。他本就是个无情的人。

他的剑更无情叶孤城终于挺起胸,凝视着他手里的剑,缓缓道:“利剑本为凶器,我少年练剑,至今三十年,本就随时随刻都在等着凶死剑下。”

西门吹雪在听着。

叶孤城又喘了口气,才接着道:“所以今日这一战,你我剑下都不必留情,学剑的人能死在高手剑下,岂非也已无憾”

西门吹雪道:“是。”

有的人已不禁在心里拍手,他们来看的,本就是这两位绝代剑客生死一搏的全力之战,剑下若是留余力,这一战还有什么看头。

叶孤城深深呼吸,道:“请。”

西门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叶孤城道:“等一等,还要等多久”

西门吹雪道:“等伤口不再流血。”

叶孤城道:“谁受了伤,谁在流血”

西门吹雪道:“你。”

叶孤城吐出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身子忽然像是摇摇欲倒。

大家跟着他看过去,才发现他雪白的衣服上,已渗出了片鲜红的血迹。

他果然受了伤,而且伤口流血不止,可是这个骄傲的人却还是咬着牙来应付,明知必死也不肯缩半步。

西门吹雪冷笑道:“我的剑虽是杀人的凶器,却从不杀一心要来求死的人。”

叶孤城厉声道:“我岂是来求死的”

西门吹雪道:“你若无心求死,等一个月再来,我也等你一个月。”

他忽然转过身,凌空一掠,没入飞檐下。

叶孤城想追过去,大喝一声,“你”

一个字刚说出,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支持不住现在他非但已追不上西门吹雪,就算孩子,他只怕也已追不上。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一次被怔伎。

这一战本已波澜起伏,随时都真变化,现在居然又急转直下,就像是一台戏密锣紧鼓响了半天,文武场面都已到齐,谁知主角刚出来,就忽然已草草收场,连敲锣打鼓的人都难免要失望。

司空摘星忽然笑了,大笑。

老实和尚瞪眼道:“你笑什么”

司空摘星笑道:“我在笑那些花了几万两银子买条缎带的人。

可是他笑得还嫌早了此,就在这时,陆小凤已飞跃而起,厉声道:“住手。”

司空摘星笑得太早,陆小凤出手却太迟了。

唐天纵已蹿出去,蹿到叶孤城身后,双手飞扬,撤出了一片乌云般的毒砂。

本已连站都站不稳的叶孤城,惊之下,竟凌空掠起,鹊子翻身,动作轻灵矫健,一点也不像身负重伤的样子。

只可惜他也迟了一步。

唐门子弟的毒药暗器只要一出手,就很少有人能闪避,何况他早已蓄势待发,出手时选择部位,都令人防不胜防。

只听一声惨呼,叶孤城身子忽然重重的跌下来,雪白的衣服上,又多了一片乌云。

这正是唐家见血封喉的追魂砂,要距离较近时,威力远比毒黎更可怕。

江湖中大都知道,这种毒砂只要有一粒打在脸上,就得把半边脸削下去,若是有一粒打在手上,就得把一只手剁下叶孤城身上中的毒砂,已连数都数不清了,忽然滚到唐天纵的脚下,嘶声道:“解药,快拿解药来。”

唐天纵咬着牙,冷冷道:“我大哥二哥都伤在你的剑下,不死也成残废,你跟我们唐家仇深如海,你还想要我的解药叶孤城道:“那那是叶孤城的事,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唐天纵冷笑道:“难道你不是叶孤城”

叶孤城挣扎着摇了摇头,忽然伸出手,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一抹,脸上竟有层皮被他扯了下来,却是个制作得极其精妙的人皮面具。”

他自己的脸枯瘦丑陋,一双眼睛深深的下陷,赫然竟是替杜桐轩做过保膘的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小凤见过这个人两次,一次在浴室里,一次在酒楼这人身法怪异,陆小凤就知道他绝不是特地到京城来为杜恫轩做保镖的,可是陆小凤也没有想到,他竟做了叶孤城的替身。

月光虽皖洁,总不如灯光明亮,陆小凤又知道时孤城身负重伤,必定面有病容,他对叫6孤城的声音笑貌并不熟悉。

叶孤城本就是初人中原,江湖中人见过他的本就没有几若非如此,这黑衣人的易容纵然精妙,也万万逃不过这么多双锐利的眼睛。

唐天纵的眼睛已红了,吃惊的看着他,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叶孤城呢”

这人张开嘴,想说话,舌头却已痉挛收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门追魂毒砂,果然在顷刻间就能追魂夺命。”

唐天纵忽然从身上拿出个木瓶,俯下身,将一瓶解药全都倒在这人嘴里。为了要查出叶孤城的下落,就一定要保住这人的性命。

除了他外,没有人知道叶孤城的人在哪里,也没有人想得到这名重天下,剑法无双的白云城主,竟以替身来应战。

司空摘星苦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简直连我也糊涂陆小凤冷冷道:“糊涂的是你,不是我啊j司空摘星道:“你知道叶孤城臼己为什么不来你知道他的人在哪里”

陆小凤目中光芒闪动,忽然蹿过去,找着厂魏于云,道:

“你知不知道富里有个姓王的老太监”

魏产云道:“王总管”

陆小凤道:“就是他,他能不能将缎带盗出来”

魏子云道:“太子末即位时,他本是在南书房伴读的,大行皇帝去世,太于登基,他就成了当今皇上的面前的红人陆小凤道:“我只问你,除了你们外,他是中是也能将缎带盗出不”

魏子云道:“能呀。”

陆小凤眼睛更亮,忽然又问道:“现在皇。是不是巴就寝呢”

魏子云道:“皇上励精图治,早朝从不间断,所以每天都睡得很早q陆小凤道:“睡在哪里”

魏子云道:“皇上登基虽已很久,却还是和做太子时样读书不倦,所以还是常常歇在南书房。”

陆小凤道:“南书房在哪里呢快带我去。”

殷羡叫了起来,抢着道:“你要我们带你去见皇上你疯了”

陆小凤道:“我没有疯,可是你们若不肯带我去,你们就快疯了”

殷羡皱眉道:“这人真的疯了,不但自己胡说八道,还要我们脑袋搬家”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想要你们脑袋搬家,是想保全你们的脑袋。”

魏子云眼睛里带着深思之色,忽然道:“我姑且再信你这一次。”

殷羡失声道:“你真要带他去”

魏子云点点头,道:“你们也全都跟我来。”

忽然间喀叉”一声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殿脊上直滚下来。

接着,一个无头的尸身也直滚而下,穿的赫然竟是大内侍卫的服式。

魏子云大惊回头,六个侍卫已被十二个身上系着缎带的夜行人挟持,还有紫衣人手里拿着柄亮亮的弯刀,刀尖还在滴着皿。

这十三个人刚才好像互不相识,想不到却是一条路上的。

殷羡怒道:“你居然敢在这里杀人你知道这是砍头的罪名吗”

紫衣人冷冷道:“反正头也不是我的,再多砍几个也无妨。”

殷羡跳起来,作势拔剑。

紫衣人道:“你敢动一动,这里的人头就又得少一个。”

殷羡果然不敢动了,却忽然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无论谁也想不到,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也能骂得出这种话。

紫衣人怒道:“住口jd殷羡冷笑道:“我不能动,连骂人都不行”

紫衣人道:“你是在骂谁”

殷羡道:“你听不出我是在骂谁我再骂给你听听。”

他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紫农人气得连眼睛都红了,弯刀又扬起,忽然间,“噬”的一响,半截剑锋从他胸口冒出来,鲜血箭一般的喷出来。

只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他管骂人,我管杀人”

下面的话紫衣人已听不清楚,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丁敖已将剑锋拔出,他面前的殷羡、魏子云、陆小凤都已飞身而起。

他最后听见的,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很多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天街的月色凉如水,太和殿的月色更幽冷了。

鲜血沿着灿烂如黄金般琉璃瓦流下来,流得很多,流得很快。

十三个始终不肯露出真面目的黑衣人,现在都已倒下,已不再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身分。

现在大家所关心的,是另一件更神秘,更严重的事陆小凤为什么一定要逼着魏子云带他到南书房去见皇帝一向老成持重的魏子云,为什么肯带他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一战,虽足以震烁古今,但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事,为什么会牵涉惊动到九重天子”

这其中还稳藏着什么秘密”

司空摘星看了看仰面向天的西门吹雪,又看了看低头望他的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和尚,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实和尚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该问和尚的。”

司空摘星道:“我应该去问谁”

老实和尚道:“叶孤城。”

九月十五,深夜。

月圆如镜。

年轻的皇帝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仿佛有个人影。

这里是禁宫,皇帝还年轻,晚上从来用不着人伺候,是谁敢二更中夜,鬼鬼祟祟的站在皇帝的床前窥探皇帝一挺腰就已跃起,不但还能保持镇定,身手显然也很矫健。

“什么人”

“奴婶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还在东宫时,就已将王安当作他的心腹亲信,今夜他虽然并没有传唤茶水,却也不忍太让这忠心的老人难堪,只挥了挥手,道:“现在这里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壬安道:“是。”

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著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这次王安居然还没有退下去,事实上,他连动都没有动,连一点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皱起了眉,道:“你还没有走王安道:“奴婢还有事上禀。”

皇帝道:“说。”

王安道:“奴脾想请皇上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强勉当今子去见一个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他七岁净身,九岁入宫,一向巴结谨慎,如今活到五六十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皇帝虽然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佐气,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了句:

“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王安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黄袍,下幅是左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皇帝看不清,拂开纱帐走出去,脸色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入,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油端正龙各,下幅八宝立水裙左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民之上。绝不容任何人滥竿充数。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会有我当今天于同样的身材容貌怎么回事王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

年轻的皇帝摇摇头,虽然已气得指尖冰冷,却还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他已隐约感觉到,王安的微笑里,一定藏着极可怕的秘密。

王安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于的嫡亲堂弟。”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沉着脸道:“你是奉调入京的”

南王世子垂下头,道:“不是。”

皇帝道:“既末奉沼,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知不知道南王世子头垂得更低。

皇帝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肤纵然有心相护,只怕也”

南王世子忽然拾起头,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

皇帝道:“不错。”

南王世子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

皇帝怒道:“你”

南王世予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肤纵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皇帝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对联如此无礼”

南王世子道:“联受命于天,奉沼于先帝,乃是当今天二z二”

皇帝双掌紧握,全身都已冰冷。

现在他总算已明白这是多么可怕的阴谋,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南王世子道:“王总管。”

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

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血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南王府。”,王安道:“是。”

他用眼色看着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皇帝冷笑。

这阴谋现在他当然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利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王安又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在听。”

皇帝道:“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王安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

皇帝道:“你说。”

王安道:“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皇帝道:“他收买了你”

王安道:“我不但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膘。”

说到膘宇,他张干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炮焕发,得意洋洋,却故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所以我的开销向不小,总得找个财路才行。”

皇帝道:“你的胆子也不小。”

王安道:“我的胆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的。”

皇帝道:“这件事已十拿九稳”

王安道:“我们本来还担心魏子云那些兔惠子,可是现在我们已想法子把他们引开了。”

皇帝道:“哦”

王安道:“喜欢下棋的人,假如听见外面有两位大国手在下棋,还能不能耽在屋子里”

答案当然是不能。

王安道:“学剑的人也一样,若知道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剑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剑,他们也一样没法子在屋子里耽下去d皇帝忽然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王安显得吃惊,道:“你也知道你也知道这两个人”

皇帝淡淡道:“以此两人的剑术和盛名,也就难怪魏子云他们会动心了。”

王安悠然道:“人心总是肉做的。”

皇帝道:“幸好联身边还有几个从不动心的人u这句刚说完,四面水柱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二尺,身材、容貌、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二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续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就算你张不开眼睛,也应该认得出这四个人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人虽然长得不高,剑法却极高,尤其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联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性情更孤避,想不到竟被罗致大内,作了皇帝的贴身护卫。

剑光闪亮了皇帝的脸。

皇帝道:“斩。”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世于和王安。

王安居然面色不变,南王世子已挥手低道:“破。”

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惊天。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

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这柄剑当然不是鱼家兄弟的剑。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下去了。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

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

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居然也还是神色不变,淡淡道:“叶孤城”

白衣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皇帝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皇帝道:“败就是贼。”

叶孤城冷笑,平剑当胸,冷冷道:“请。”

皇帝道:“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林。”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强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够了。”

皇帝道:“哦”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二习,,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的接着道:“肤的意思,你想必巴明臼。”

叶孤城苍白的脸巳铁青,紧握着剑柄,道:“你宁愿束手待毙”

皇帝道:“肤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已来了。”

叶孤城道:“可惜。”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叶孤城再次叹息,手中的剑忽又化作飞虹。

一剑东来,天外飞仙。

这飞虹般的剑,并不是刺向陆小凤的。

陆小凤闪身,剑光已穿窗而出,他的人和剑,已合而为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

可是,假如你是在逃亡的时候,你就不会领略到这种愉快和刺激叶孤城是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雪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分外宁静。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关,他已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可是他的心却很乱。

他在逃亡,他有很多事想不通这计划中,究竟有什么错误和漏洞陆小凤怎么会发现这秘密怎么会来的没有人能给他答复,就正如没有人知道,此刻吹在他脸上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月色凄迷,仿佛有雾前面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叶孤城看不清这个人,他只不过看见一个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的人影。

但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西门吹雪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等到他看清了西r吹雪的脸,他的身形就骤然停顿。

西门吹雪掌中有剑,剑仍在鞘,剑气并不是从这柄剑上发出来的。

他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利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功,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的更强,更可怕。

片落叶飘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颠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更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陆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叶孤城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剑网,也有枪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入所能想象得到的。

一向冷静镇定的魏子云,现在鼻尖上也已有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孤城,沉声道:“自云城主”

叶孤城点头。

魏子云道:“城主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魏子云,“也许我不懂,可是”

目光如鹰,紧随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鹰”屠万,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剐,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虽然以轻功的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剑。

他的剑锋长而狭,看来和海南剑派门下用的剑差不多,其实,他的剑法却是昆仑真传。

叶孤城用眼角看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万听不懂这句话。

叶孤城道:“练刀不成,学剑不精,竟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万面色更阴沉,剑锋展动,立刻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叶孤城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就在这顷刻之间,也得尸横当地,血溅五步。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r吹雪忽然道:“等一等i”

屠万道:“等什么”西门吹雪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管张,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魏子云点头示意,屠万身势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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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城主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没有人。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魏于云吹了口气,鼻尖上又汗珠沁出。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魏子云摇摇头。

他当然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却宁装作不明白,他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叶孤城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今夜是月圆之夜。”

叶孤城道:“是呀。”

西门吹雪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是呀。”

西门吹雪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叶孤城道:“是呀西门吹雪道:“所以,我总算已有了对手。”

魏子云抢着道:“所以你不愿让他伏法而死”

屠万道:“难道你连王法都不管了么”

西门吹雪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魏子云道:“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已,死而无撼,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而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看他脸上那种深远的寂寞,魏子云眼睛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也不禁叹了口气,道:“生死虽轻若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西门吹雪道:“难道你逼着我让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

魏子云双手紧握,鼻尖上汗珠滴落。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陕拿定主意。”

魏子云无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可是现在,他实在不敢冒险。

忽然间,一个人从枪刀山中走出来,看见这个人,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这种事下决定,这个人就一定是陆小凤。

仿佛有雾,却没有雾。

明月虽已西沉,雾却还没有升起。

陆小凤从月下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不看他。

陆小凤忽然道:“这一战真的势在必行么”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呢”

西门吹雪道:“然后没有了。”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论你是胜是负,都不再管这份事”

西门吹雪道:“是。”

陆小凤忽然笑了一笑,转过身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道:

“这件事你还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道:“我”

陆小凤造氏“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劝他们赶快动手。”

魏予云道:“请教。”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对你们都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还等什么呢”

魏子云还在考虑。

陆小凤道:“我说的利,是渔翁得利的利。”

魏于云抬起头,看了看叶孤城,看了看西门吹雪,又看了看陆小凤。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今夜虽是月圆夜,这里却不是紫禁之颠。”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要让他们再回到太和殿去么”

魏子云居然笑了笑,道:“这一战既然势在必行,为什么要让那位不远千里而来的,徒劳往返”

陆小凤也笑了,道:“潇湘剑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脱得很。

魏子云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道:“陆小凤果然不愧为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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