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车在泰来县境内遍地都是,九十年代,做为县城主要交通工具。来这里的人,听说都管叫“驴吉普”。我心里想,也许我出来那天,遍地会是轿车了。时代发展一日千里啊!
在车跑起来还起灰尘的土道上,我们坐了约有十多分钟的车,来到了一座黑大铁门前停下来。管教到一个平房(左侧)去办理手续去了,说是管教科,现在叫狱政管理科。我们在大门前等了几分钟的时间,便有人给我们开大铁门来了。
当我们往里迈进的时候,我最后一个站在铁门前,回头望了望身后。感觉到空气特别的清新。早晨刚刚从东方升起的太阳红彤彤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我心里想:有一天,我出来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天空,这样的太阳,还有清新的空气么?我贪婪地猛吸一口墙外的空气,我要把这空气待我出来时再吐出来。
随着一声沉重的铁门关闭声,我没敢回头看。但心情已经低沉到了极点。听说这所劳改队是省关押长刑犯的监狱。我不愿接受;但又必须要接受的现实是:我必须要在这个高墙电网的围城里,同那些杀人、抢劫被判处无期、死缓的人共同生活若干年。没有自由;没有欢乐;没有美味佳肴;没有女人。这个世界只有在强制下,机械地劳动改造,过着枯燥而单调、孤独的囚徒生活。
进入大铁门后,是一条水泥路面的大道,道儿两旁种着小树,树的后面是一排排高大的厂房。张管教说,那都是车间,也就是厂区。走了一段路程,右侧出现了一个很够局势的体育场。听管教介绍,这里每年犯人和干警、职工都在这里召开运动大会。这所监狱是长刑犯监狱,也是工业单位,对内是省泰来监狱;对外是省泰来汽车制造厂。这所监狱很重视犯人的文化生活,每个月犯人都搞大型活动,如果你有什么特长和爱好都可以展示,还能得改造奖分。得的奖分作为犯人减刑报卷的依据。约走了有一里多地,眼前又出现一个比前一个铁门小不少的铁门,也有门岗,我们接受简单的检查后,走进了这扇黑铁门。看来这就是犯人生活区了。路两侧是一排排砖瓦结构的成栋的监舍。从中间往左侧拐,又走了二百多米,又出现一个十几平米两扇铁栏杆焊的大铁门前。门朝南的围墙院外,张管教说,这是集训队。门的右前侧有一栋四层楼的犯人监舍楼,门对面二号监舍楼正在施工中,已建到二层。
张管教进了集训队办公室,不一会儿,出来两位监狱警察,喊院里的犯人,开铁门把我们放进去。押送我们的人都撤走了,我们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等待着安排。这时出来几名犯人,好像管点儿事儿,让我们把行李打开接受检查,告知我们,监内不允许有危险品、违禁品,其中包括现金、便服、刀具等。
“大宋来了?”我听有人认识我,仔细一看,是加格达奇的曲极光,都叫他“曲毛子”。在外面时就认识,这次他判刑时,曾在一个监房里呆了两个多月,处的比较不错。曲毛子的母亲是俄罗斯人,有外国血统的人长得也很帅气,一米八三的个头,曾经是大兴安岭少年体校篮球队的。曲毛子右胳膊上带着一个白布缝制的三角牌,上面写着黑体字“杂工”字样。
“哎,毛子,你留集训队了?”我问。
曲毛子笑着说:“集训队有篮球队,把我留下来打球。现在正训练着呢,今年的篮球赛还没打呢。这回你来了,也能打篮球,但你是无期,集训队留的都是短刑的,你得分到大队去。
我说:“目前恐怕不行,在号里押了三年,原来体重158斤,现在203斤,跑也跑不动。”
“那得恢复恢复。”曲毛子说。
这时进来一个警察,曲毛子给我介绍说:“这是秋队长。”我瞧着秋队长点点头。
秋队长笑着说:“二审改无期啊!”
wωω☢ ttκā n☢ co
“改无期。”我说。
毛子说:“咱们那判刑送来的人,有不少都留大院了。都一直打听你的结果!”
集训队的犯人忙活了大半天,把行李、便包翻了个底朝上,也没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的现金,下车时都交给了管教,管教给我们存上了,开了票子。
检查完后,秋队长让曲毛子把我们带进监舍,分配铺位。集训队已有五、六十人在等集训,听说够百十人就开始集训,之后往下分人。如果附近的六三监狱赶上农忙,急着要人,分得就快。六三监狱离这儿八十里地,是农业劳改单位。凡是短刑的大部分都往那里分。具说那里又苦又累。传说:“南有台湾,北有六三”。都没有“解放”。所以,短刑的犯人对六三都有种恐惧感。
我们这批人到了之后,第二天,齐市看守所又送来十几名犯人。集训队把我们分成了两个组,每个组设一名带组的组长,都是集训队的犯人担任。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坐班的犯人,上半夜两人,下半夜两人。基本都是犯人管理犯人。带我们组的叫韩彦龙,也是犯人篮球队的,他家是大庆的。他问我认不认识焦熙临,我说:“认识,而且关系不错。”他了解了一下老焦的情况。
我问:“你怎么认识焦熙临?”
他说他是他儿子的连襟。
每天早晨六点,我们准时起床。之后,整理内务。集体放便、洗漱、开饭。饭后,把我们这批新犯人集中到院子里,坐下抽支烟,休息一会儿,便开始训队列。主要是四面转法,齐步走,练正步,喊号。整个一个半军事化训练和管理。每天上午一个小时训练时间,然后回监舍学习,读报纸。中午,开饭,放便,抽烟,午休。下午13点30分,放便,训练1小时,抽支烟休息一会儿后,等着开饭。饭后放便。19点收看新闻联播,之后,还是洗漱,放便。21点就寝。
留队的老犯人每天都在院子的篮球场训练,打篮球,有时,组织到大院和各个大队的篮球队打上一场。我被送来的当天下午,老犯人分两伙在小院里打球。曲毛子把我给喊了出去,让跟着玩儿了一会儿。我跑了有几分钟,实在是喘气困难,身体发虚,便在场外看热闹。最后,大伙让我给当裁判。一来二去的,我先和集训队的这些老犯人混了个脸熟。
白天新犯人组织学习的时候,有时我不愿意坐着,便和带组组长说脑袋疼,带组组长便让我上二层铺头上躺着去,相比之下,感觉还是挺宽松的。每逢星期六、日两天,允许看电视、打扑克。带组组长韩彦龙总让我陪他下象棋。我学象棋只是在号里学的,号里是用窝头捏成长方块,刻出字,风干后,用砖面涂的红色和蓝色钢笔水两种区分,在一块布上画个棋盘。我是新手,棋下得很臭,韩彦龙下的棋比我还臭,我俩下五盘,他也就能赢个一盘两盘算是最多的了。
韩彦龙问我:“你对集训队的环境感觉怎样?”
我说:“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我听说,集训队不但很严,而且还打人的?”
“严是正常的。打人现象不普遍。不过咱们集训队目前轻易出现不了打人现象,没人敢,干警也不让,一旦发生按违纪处理你。”
“这还差不多。现在每天呆着,还算不错了,一旦分下去,就该挨累遭罪了。”
“ 大队也不遭罪,比集训队还好。自己改造自己的,生产任务也不紧张,可以自己做着吃。每个月监狱还搞各种活动。再说,下大队之后,你们可以挣分,挣功奖,有了功奖,就可以减刑了。”
我问:“你们往大队分,是不是也有好的单位和不好的单位?”
韩彦龙说:“相比之下,有好、坏之分也是正常的。”
我问:“都哪几个大队好?”
韩彦龙说:“这要看怎么说,一大队是铸造车间,四大队是锻造车间,七大队是基建大队。这三个大队是干体力活的,最累,也脏,但一大队和四大队重视体育活动;二大队是机加车间,都是车床,文体活动也行;三大队是钣金车间,文体活动也行;五大队是总装车间,就是组装汽车的;再就是生活科,吃得好,和其他大队一样,都挺重视各种活动,还有生产科、动力科、质检科和供应、销售科,都有犯人改造。但各项活动在大院里没名儿。六大队也是车床,活动搞不起来,如果想学技术的话,也可根据自己的不同情况选择,但想去个理想的单位,前提是要找人,否则,说不定给你分到哪个大队去了!”
“我刚进院时,碰上生活科的副科长姓于,他问我会不会打篮球,我说会。”我说。
韩彦龙说:“生活科于科长比较重视体育活动,如果分到生活科也行,五、六个中队,五百多犯人。”
我听后点点头。
“这里面还让犯人做吃的啊?”我问。
“咱们是长刑监狱,现在监狱生活条件还不好,伙食上不去,**也理解,犯人刑期长,身体是资本,况且,犯人参加劳动,也需要好的身体,所以,目前监狱对犯人吃这方面还是比较宽松的。就看家庭条件了。”韩彦龙说。
“进监狱了,自己又不能挣钱,而且又都是长刑,家里也管不起。再说,家里有几个条件好的?”我说。
韩彦龙说:“也是。这所监狱大刑犯占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整不起。俗话说,‘家趁万贯,养不起劳改犯’。”
窗外,曲毛子喊韩彦龙出去打球,把他带的组,让另一个组长帮助代管,新来的犯人都坐在铺边上,参加学习。在看守所里押了三年,我的身体很虚,加之,判死刑这半年,我基本是整天的躺在铺上,脚上带着二十八斤重的镣子,那么的重,实在是不愿意活动。韩彦龙出去打球去了,我便靠墙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大宋,你也出来,给我们当裁判。”是曲毛子扒窗户喊我。
我走到了院子里的篮球场上,毛子笑着说:“你体力不行,就给我们吹吹哨吧。”
我说:“行,眼睛跟不上的地方,多照顾。”
“ 什么说的没有,你就放心裁吧。”大伙说。
韩彦龙说:“出来透透空气,在屋里呆着也憋挺慌。”
从打篮球的技术上看,曲毛子比较全面,韩彦龙个子比较矮,也就175左右,但他抢、断球、跑动非常积极,也非常快。这十个人是集训队球队队员。从整体实力上讲,不低于县级二级球队以上水平。
比赛完事后,我跟着曲毛子到休息室洗漱,顺便坐着抽抽烟、唠唠嗑儿。
“集训队球队,在大院能排第几名?”我问曲毛子。
曲毛子说:“不一定,去年打个第五名,今年争取前三名。院里高手不少,二大队、一大队、三大队和生活科实力都挺强。其次是四、五两个大队,现在院里最起码有两三支球队够县甲级球队水平。”
“这么厉害啊?”我问。
“那可不。昨天,五大队副教导员来打听你的情况,可能想把你挖去,五大队也挺好。”曲毛子说。
“院里这么重视有特长的人啊?”我问。
曲毛子说:“各大队挖人都挖疯了。特别副教,主抓犯人改造,都想拿成绩,为本大队争荣誉。”
我问:“下面大队好改造么?”
“还行。但不能惹事儿,一旦惹事儿,一半会儿翻不了身,也耽误减刑。现在改造条件好,不减刑就等于加刑。”曲毛子说。
我问:“如果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忍着点儿吧。”曲毛子说。
他接着说:“这里的犯人挺复杂,没看我什么都没给你拿吗?我如果这面给你送东西,那面就有犯人报告**干部。犯人坏,勾心斗角也挺严重。”
我问:“如果不侵犯到他个人利益的情况下,他也会这么做吗?”
“不一定,有的是对你有成见,有的是坏别人,还有的想在**干部面前讨好,严重的还无中生有,祸害人呢!所以,自己要注意,多长点儿心眼儿,特别是像你这长刑的。”
我点点头,随后问:“你能减上刑吗?”
曲毛子说:“还剩两年多,能减一步,一年刑吧。原判五年,本该有两步刑,丢了一步。”
“怎么丢了一步刑?”我问。
“我在空房子里小便,让人看见了,报告了**干部给我扣了六十分。”他说。
我感到吃惊:“处理的这么重啊?”
曲毛子说:“那可不。我找干部谈了,干部说,扣了就扣了,也找不回来了,再帮集训队打一年球吧,明年肯定放你回家。”
“看来,**干部是还让你改造一年,好好表现。”我笑着说。
曲毛子笑了:“那可不。实际扣我分,我就减不上了,扣分多少都是一个结果。分扣多了,下一步我得弯下腰,用力把减刑的分挣够;扣少了,只要我表现一般,分就能凑够报卷的。我分析,怕我最后这年打球闹情绪,不卖力气,这样,我表现不积极,这六十分就挣不回来!”
“除非你不想减这步刑,在里面再多呆一年。”我说。
曲毛子边洗脚边笑:“那可不,**绝不会让你没有压力改造的。”
我说:“扣分应当有个标准,违纪到什么程度,怎样扣分。”
曲毛子说:“监狱对犯人实施百分考核改造,刚刚不几年,还得细化。听老犯人说,前些年,干部凭印象给犯人功奖,有的犯人改造平平庸庸的,一年到头儿,白干。减刑就更不用奢想了。”
我说:“你判五年刑,好熬。像我判无期徒刑,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好说。这些年有个头疼脑热的吃点药,要是得大病,怎么也不如外面方便。’
“劳改犯有句口头禅,‘不怕刑期长,就怕寿命短’。”曲毛子说。
我问:“像我们在集训队还得多长时间能分下去?”
“也快,等够百十多人了。就开始集训了。**干部给上课,一共六节课,也就是集训教育。完事儿就往下分。”曲毛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