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能遇上一个千年是件荣幸的事儿。这个春节犯人们过的都很愉快,仿佛千禧之年,让人感到特别的兴奋。从年三十抽烟掉出个精制的卡片,到吃饺子的吃出硬币,糖块,我觉得幸运之神应当光顾到我的身上了,十几年黑暗的岁月,我不相信正午的太阳一直照在别人的身上,却照不到我。然而,在羁旅生活中,我正憋足了劲儿准备做最后阶段的冲击之时,又一个噩耗尤如惊天劈雷,将我彻底打倒。
玉玲于正月初三,因抢救无效去世了,她患的是双肺结核,本来体质就弱,十几年带着孩子艰辛地生活。有病的时候,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严重了就用点药,结果两片肺叶都相继地烂没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近两年没有来探监的原因,在98年因病情严重,曾进行了一次手术抢救,随后的一年多来,一直是躺在病床上渡过的,她不想让我分心,对我一直隐瞒着病情,只是捎信儿让我多给她写信。
按理说,在当今的年代,肺结核病不是什么难病,轻易是死不了人的,而玉玲却走了,只能说她耽误了病情,具听说,为了治她的病,二姐为她花掉了十几万钱,如果当初早一些治病,凭玉玲和二姐的感情,二姐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些年二姐也是几万元地在救济她,二姐和二姐夫开了个农机配件商店,每年几十万的收入,我听到这个消息是又伤心又生气。
在玉玲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刻,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子,妈妈等不到你爸爸回来的那一天了,你在二姨家要听二姨的话,好好生活,等你爸爸回来的那一天,千万别耽误学习,这是你爸爸最大的心愿!”
儿子拉着玉玲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你不要走啊,我爸爸快回来了,等爸爸回来,我们俩挣钱给你看病,让你过好日子。”然而,儿子的哭喊和挽留都未能把玉玲留下来。我听到这个消息,坐在教研室的椅子上,像傻子一样,眼睛瞅着天棚发呆:“命运,为什么对我这样的不公平?这是为什么?”我自言自语地不停地叨咕着……
我顺手拿出一沓信封,数了数,还有40个,这是玉玲给买的,她一共给买了150个信封,让我每个月给她寄一封信,她说:“等她把这150个信封都收回来的时候,我就该回去了。40个信封,也就是如果再有40个月的时间,我就完成了150封信的投寄,这份长久的期待也会变成现实。我手捧着信封,眼泪打湿了眼睛:“玉玲,你为什么会违约啊!你为什么会给我留下那么多那么多遗憾啊?”
我就算是铁打的,这一件件残酷的现实,也会击垮我!这些年来。我能坚强地挺到今天。确切地讲,妻儿的期待和守望不能不说是我最强大的动力。93年后振平不幸的离去,险些把我推到绝路上。最后得了一场大病。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今天,不幸的事情再一起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无力地爬在桌子上,脑袋沉沉地,我感觉到千禧之年,仿佛对于我而言是世纪的未日,我绝望了。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瞧人都是双影。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怎么希望这真的是一场恶梦啊!我狠狠地咬了自己胳膊一口。“嗷”地一声,把自己疼地蹦了起来,膝盖嗑到了办公桌的下面,我生气地把烟缸扔到了地下,二中队的内杂组长小辉听到屋里有扔东西的声音,推门进来问:“咋地了,宋哥?”
“没事儿,有点闹心”我说。
小辉坐在了桌子对面说:“有什么心事能和我说说吗?”
我说:“说了也没用,没什么事儿,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清静一下。”
小辉,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我爬到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梦里,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玉玲,她还是原来儿的样子,一点也没变,我说:“你不是死了吗?”玉玲说:“那都是谣传,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还等着你回来,一家仨口尽享天伦之乐呢?振岭,我真的很想你!”我忙说:“我也想你。”说着想迈步向前去拥抱玉玲,但是感觉腿一步也迈不动,两只胳膊也抬不起来,我再次一用力,一下子醒了过来,原来,两只脚插在椅子横杆里面拌着,而两只胳膊已经被头给压麻了。我不停地甩动着胳膊,袖子已经湿成了一片。我活动了一会儿身体,回到监舍自己的铺上睡觉去了。到了晚上学习时间,专职教师梁春健过来扒拉我:“宋哥,王干事来了!”
我说:“健子,你招待一下,组织一下晚上的学习,我现在发烧。”
梁春健转身走了,不一会儿王干事过来了,问:“宋振岭怎么地了?”说着用手摸我的额头。
王干事说:“不行,赶紧上医院,别挺着脑袋都发烫了。”
我说:“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王干事喊梁春健:“梁春健,你去把犯医给我叫来。”监区都配有一名犯医,也是犯人积委会卫生委员。
不一会儿,犯医跑过来了,王干事问:“你还有什么退烧药?”
犯医说:“有安痛定。”
我说:“把安痛定给我喝两支就行。”
犯医急忙取来两支药打碎瓶口,倒在小勺里,梁春建端来一杯开水,我把药水喝了下去。
王干事说:“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不行,喊我领你上医院。晚上学习梁春健能不能组织明白。”
我说:“谢谢,王干事,我交待完了。”
“不行,赶紧吱声,”说着王干事转身走了。
我没有脱衣服,一夜之间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只感觉始终是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等第二天起床已经是9点多了,我起床后直奔教研室,专职教师梁春健正在用钢板刻干警的值班表,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边刻字边问我:“好点没有,宋哥。”话刚问完,仿佛看到什么,再次抬头仔细地看我的脑袋,我问:“看什么,大惊小坚的?”
梁春健说:“宋哥,你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我急忙拿过小镜细看,一夜之间,一直让我引以自豪的一头黑发,竟然白了一少半,我咽了一口吐沫,嗓子也痛起来了,想抽支烟当触及到嘴唇时,也隐隐发痛,用手一摸,原来上下嘴唇起了一层水泡。“有这么严重吗?”我心里想,当我判刑后,我都做好了玉玲离开我的心理准备,想让时间的流失,一点点地把这份感情尘封,渐渐地把玉玲淡忘。甚至十余年来数次在心底想过:“我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她的生与死,离与去,在我的生命当中并不重要,我们的缘份仅是昙花一现罢了。在这种心理地趋使下,玉玲来接见时,我不止一次地劝她离开我,而听到玉玲世去的消息,对我却是这么沉重地一击。为了这份爱,这份情,我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生命的代价,到头来我却落个两手空空。问世间情为何物?留给我的全他妈的是痛苦。
“宋哥,你怎么地了。”梁春健一句话打破了我的发呆。
“啊,没事儿,你嫂子得病没了,等了我十三年了。”我说。
“什么病啊?”他问。
我说:“双肺结核,都烂没了。”
梁春健说:“是不是信儿不准啊,按理说,现在结核不死人啊。我也得过。”
“结核有轻有重,当肺子烂没了,活的概率几乎太低了,以前和我一起玩的史学义也是这种病没的。”
“太可惜了”,嫂子能等你十几年,真不容易。他说。
“如果说,她不死,只是离开我,或许我没有这么大的悲痛。”我说。
梁春健说:“这就看出来,嫂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了。”
屋里静悄悄地,我坐在那里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仰着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想面对现实。
“宋哥,吃点东西吧,我给你沏了杯奶粉。”梁春健的话,惊醒了我,其实我自己不知道曾在想些什么。我睁开眼看了一下,他端来一杯奶粉,还有几块大饼干。
我又闭上眼睛说:“不吃,一点食欲也没有。”
晚上,一分监区施工员,我的一个小兄弟给我煮了一饭盒酸菜馅的饺子,在大家的劝慰下,我醮着醋勉强地吃了4、5个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