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我目送着云儿离开, 来到云若面前,一边送上了我的桑椹蜜糕一边问:“探花宴是什么玩意儿?”

云若答我:“是那位纪小姐办的一个游园会,一般是一些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什么的。”

纪小姐?就是那位小姐吧。

“吟诗作对啊, 那我还是不要去了。”我想到自己的文学水平就汗颜, “那你去不?”不等云若回答, 我就怂恿他:“去吧去吧!”我希望云若都出去走走, 不要老是闷在家里, 而且云若看那么多书,肯定一肚子学问,“你也很喜欢诗嘛, 说不定能碰到志同道合的人呢?”

云若看我一眼,没有表态。

我又说:“你去我也去啊, 你去和人家聊天, 我在旁边看热闹。”

云若没有回答我, 他的神情一直都很平淡,让我觉得他根本没有把这个邀请放在心上。云若想去, 我自然大力支持,云若不想去,我也勉强不来。唉,这就是追求公主的骑士的悲哀!

但到了第二天,我却没有和云若去探花宴, 也不知道云若是否有去, 因为这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时候, 突然接到远方传来的消息:在塞外发现了新的金属矿脉。以至于我不得不匆匆上路赶去塞外。

金属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所以矿产的开采是受到国家严格管制的。据我所知, 熙、岐、鞨和瑞四个国家里,瑞因为国土面积过小, 基本没有金属矿,而另外三个国家,只有熙有一个汉亲王,因为熙国的天下是开国皇帝和第一任汉亲王一同打下来的,所以开国后皇帝给了汉亲王很大的特权,其中一项就是盐铁的开采权。不过这种情况是很特殊的,像岐国和鞨国就将金属矿产牢牢地抓在了朝廷手里。

我要制造枪支弹药,需要大量的金属,特别是钢材。去市面上买能不能买到还是两说,就算能买到,庞大的连续的购买量也足以让各国政府盯上我,所以我只能到四国关注之外的地区寻找矿产,一个是海外,还有一个就是鞨国以北的塞外草原地区。我运气还是不错的,经过一年半的寻找在草原上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矿,挖一挖基本能满足工房对钢铁的需求。不过据探测这个金属矿储量不大,我担心过几年就挖没了,所以让下面的人继续寻找。

为了我的武器研发大业不要因为原材料不足而夭折,我不得不风尘仆仆地赶向了塞外。

早晨我和云若道别,昨天这事他也知道了,今天早上听说我要走时多看了我一眼,我还满心期待他会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算了,高贵的公主是不会对骑士长篇大论的,长篇大论的都是主席台上腆着啤酒肚的地中海大叔。

要走的事我是在饭桌上说的,老头这时才知道我要走,神色怪异地看我一眼。等云若吃完先走了,他才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奈奈,你要去多久?”

“起码一个月。”我掰着手指头算,就算我快马加鞭,花在路上的时间差不多也要半个月,在目的地折腾几下恐怕也是没有半个月搞不定,“怎么,有事?”

老头摇头叹气:“啧啧啧,你还真是悠哉。情敌都出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居然不在。”

我不以为然:“云若要这么容易就爱上别人,现在还有我在这里撒泼卖乖的份吗?切。”

老头说:“你别以为人家刚出现就不如你,人家可是名门闺秀,能搞什么探花宴的肯定是身份显赫而且满腹才学,这样的人才和云若有共同语言。再说了,人家可是女的,就这点就不知比你强了多少!”

我默然。

好吧,我开始有点在意了,而且在意的原因是对方是个女人,而我——表面看起来是个男人。

用“表面看起来是个男人”这句话来描述自己感觉真是糟透了,我宁愿我原本就是个男人,或者现在还是一个女人。

老头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就很直白地和我说过,我的长相缺乏阳刚之气,动作还好,但神态和说话却透着女气,会撅嘴,用词小家子气,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入流的男宠。

我也很无奈,本来我接受了几十年的军事训练在肢体语言上还是比较男性化的,但后来逃到中国,我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行为特征以融入人群,所以逐渐女性化,来到清欲宫之后又为了降低周围人的戒心,装傻充愣,故作天真,时间一长,就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了。

老头要我改,我也欣然接受了,硬生生地纠正了一个月,效果显著,动作举止不再那么娘娘腔,面对外人的时候也不会冒出一些不合适的语言,不过在云若面前我却保持了清欲宫的状态——怕变化太大让他排斥我。

反正我现在的情况就是里面都不是人,我喜欢云若吧,云若排斥我的男性身份,要不喜欢云若,我的女性灵魂又无法接受女人。而且如果我真把云若追到手了,上下问题还要好一通研究,让我在上感觉总是很奇怪,在下是顺从了我的女性本能,可又想像不出什么情况可以诱使云若主动……

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不过这些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的行程。

“老头,你曾经说过,我考虑那些风花雪月都没有用,只要好好赚钱养他就好了,不是吗?”我对老头说,“你说我——论长相,天生的;论气质,再怎么装,野鸡也变不成刑渊(见注);论家世,我这就一没姓的奴仆出身;论学识,现在补也补不上。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长处,和人家争我根本争不过,我还不如努力工作,给云若一个安稳的环境更切实,你说是不是?”

“话这么说也没错……”老头有些犹豫,一副想赞同我的话又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我拍拍老头的肩膀:“好了,老头,你别这么忧心忡忡的。我和云若又不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看,多好的一句话呀。”

吃了早饭,我就带着闵翌一人一匹马杀往塞外,一路轻装急行,计划用一个月完成往返。

老头的话对我多少产生了影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前提是我尽力了,这才不会有遗憾。我要尽快赶回来,一个月后回来还要去地下工房那边看看MG42的配件做好没有,同时对这把手工打造的MG42做一个较为全面的测试。如果测试结果让人满意的话,就要开始考虑如何简化工艺,不求量产数千或上万,但怎么说半年打一把枪的效率也太低了。折腾完这些,应该就五月了。

五月初有一场花节,其形式貌似元宵,而意义雷同七夕。因为云若不喜欢出门,所以前两年我都没有特别和云若去过这个节,但今年不一样,凭空杀出一个纪小姐,我就算没办法和云若过一次浪漫的两个人的花节,也不能把云若推给纪某人啊!所以我要回来守着!

一路杀往塞外,路上遭遇劫匪数人,闵翌用武力制服他们,我用智慧收服他们,在他们的千恩万谢和闵翌的怜悯中,我将他们送去了塞外矿场,美名曰用劳力换取报酬。而他们到了那边就会明白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三月的塞外还冷得要命,我把自己裹得跟熊一样哆哆嗦嗦地来到发现矿脉的地方。听那个貌似专家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除了听明白这个地方的铁矿质量很好,外加容易开采之外,我屁都没明白一个。

我以最大的热情对工作人员的专业素养和奋斗精神进行了一番积极肯定后,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调度了相关人员前来搭设矿洞和简单的加工场地,这一切都搞好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六天了,为了我的云若,我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我一回到宾州,后脚刚下马,还没站稳呢,工房那边的师傅就派人传话了:一切准备就绪。

我眼皮一翻,扑倒在迎接我的老头怀里,对来者下了指示:“我不行了,明天再去!”

我快累死了,日夜骑马赶路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也只有我这么意志坚定皮糙肉厚的不死小强才能活着回来……

“云若,我快死了,你要来见我最后一面啊……”我在心中呼唤,老头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不冷不热地在我耳边说:“你别看了,云若不在。”

“啥?”

我噌地就跳起来了。“云若不在?他去哪里了?难道是秦离来了?”

老头一个爆粟打在我脑门上,没好气道:“你算了吧,你以为你们在秦离眼里是什么?两只没捻死的小虫子罢了,他才不会没事来找你晦气。云若是自己出去的!”

“切,你对秦离那么了解……?”我不服气地嘟囔,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上:云若自己出去了?

“你说云若自己出去了?”我有点不敢相信,“为什么?”

“有人邀请呗。”老头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

我小脑袋瓜子转转就得出了答案:“纪小姐?”

“不是她还有谁。”老头撇撇嘴,“美人的邀请,他还不屁颠屁颠就去了。”

我沉了脸,不高兴道:“喂,老头,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屁颠屁颠’的,真难听!有你这么形容云若的吗?就你对云若老多意见。”

老头一脸鄙夷地看我。“哼,这是用七十年生活锻炼出的火眼金睛看出来的,就你会被他的表象蒙蔽,我可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有没有搞错,我给你说马哲不是让你来欺负我的!

我懒得理会老头,自顾自地往自己房间走去,累死我了,我要好好洗个澡,然后痛痛快快睡上一觉!

老头在后面阴阳怪气地说:“喂,奈奈,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紧张啊?你确定你喜欢云若?”

“废话,我不喜欢他给他装什么孙子!别问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我累死了,我要去睡觉了。”我没好气地回应,就听老头在后面嚷嚷:“你喜欢?云若都要跟人家跑了,你还去睡觉?”

我郁闷,转过头来无可奈何地说:“老头,你搞清楚,云若就算跟人跑了也是他自愿跑得,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要我现在冲出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我的,我不准你和其他人鬼混!’,然后把他捆回来锁房间里?别开玩笑了,那样云若才会杀了我呢!”

老头的脸色也很郁闷,啜啜道:“难道你就这样放任不管?”

我挑了眉毛:“哼,老娘,哦,不,是老子——老子自有高招!”

别问我有什么高招,我什么高招没有,当我卷着被子睡过去的时候,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云若你一定要把持住啊……

我是下午三点左右去睡的,晚饭也没吃,一直睡到快十点才醒来,而这时候云若早已回来并且上床睡了。我想我错过了长时间分别后最好的交流机会。不过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沮丧。

记得以前在组织的时候,我和冰刀各自出任务回来也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从没有强求过什么一回来就要诉衷肠之类的肉麻事情。

最浪漫的大概就是某一次冰刀突发奇想,也不知道去哪里弄来的□□,在爆破任务目标的时候“顺便”放出巨大心型焰火,对我说“生日快乐”。我很高兴,于是没过多久,我就在某次和他一起的任务中用汽油浇出“刀,爱你”的字样,从一头烧到另一头,“顺便”摧毁目标建筑,爆炸的建筑物从直升机上看下去,就好像是一朵礼花,在为我的爱情宣言作见证。

据说以前还有人去劫持了一架飞机,拉了白烟写出一个“love xxx”的字样,气得当时的组织首领直接喷出一口血来,不过这口血还没有喷完,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这个人被导弹打下来了。其实那个人本来就是去找死,因为白烟里拼出的那个名字早在两天前就死在了任务里。

算得上是感人的爱情故事了,但是对于组织来说这都是我们这些无聊而疯狂的人做出的无聊而疯狂的事,让人很头疼。

关于组织的回忆算是悲喜参半,训练习惯后也不再痛苦,人杀多了就和杀鸡一样无所谓有无,那些家伙们疯狂的举动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但是这段生涯却以冰刀的死亡画上悲伤的句点。

我抱着被子坐在黑暗之中回想完这一切再开始梳理我和云若之间关系的时候,我感到了些许惆怅。

残酷的生活让组织里的人都对感情学会了放手,不会投入太多的感情在另一个人身上,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听到谁的死讯。不会去限制彼此的行动,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是未知任务的一部分,不想对方死就不要自作聪明。身边的人来去匆匆,大家都很寂寞,一个人往往有很多情人,一个人往往又是很多人的情人,情人之间见面也都能谈笑风生融洽自在。我和冰刀在逃离组织之前也不见得就是对方的唯一。

我们都不太懂得爱,也不懂得如何去爱。

就像今天,我也不确定我对云若的态度是否正确,他和冰刀差得太远,而我离正常情况也差得很远。

若今天的事发生在冰刀身上,我要么一笑了之,要么这时候就直接把冰刀从床上拖起来暴打一顿,先用肢体语言说话,再进行语言沟通。不过我显然不可能这样对待云若。

若我是个女人,我就有一千种办法搞定他;若我是男人他是个女人,我就征服“她”。可惜都不是,他是男人,我也不是女人——最糟糕的就在于我也算不上完全的男人!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头大,除了和他耗着别无他法,还好我这身体不知道是尚未发育完全,还是女性灵魂作怪,总之对于欲望的需求几乎没有,这勉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注1:刑渊,这个世界的类似凤凰的神鸟。“帝之宠,三载不鸣,乃帝怒。自甘刑于渊中,唯思青洨。终不得,触石而死。后感其情,指其化而为风,徊于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