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后见到云若的第一面是在第二天早晨的饭桌上, 他看到我并不惊讶,想必是昨天晚上已经听说我回来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是去塞外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走之前并没有对云若说我要多久才回来, 因为以前说了他都没有反应,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会特意提及。
我笑道:“没什么事情就回来了啊。”
云若听了点点头, 不再说什么。
我很想问他昨天出去做了什么。虽然府里的下人都是我的心腹, 但我不曾让他们监视过云若的行踪, 因为我觉得那样做会让云若觉得我是在“圈养”他,从本质上说和秦离的做法没有区别。
如果我想知道什么,我会当面问云若, 他不说我就不勉强。
但是现在我很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 很想知道, 又怕云若不说。
脑子里面转了好几圈, 才开口说:“云若,昨天我铺子里的大师傅们来告诉我他们制作了一样很有趣的东西, 今天我们去看好不好?”
云若还没有回答,老头就插嘴了:“什么东西?不会又是什么蹦蹦床吧?”
老头不见得清楚我那地下工房的事情,但蹦蹦床他是见过的,在我述说了用途之后,他斥我为武林的败类。
“当然不是!”我大声反驳。真是的, 蹦蹦床怎么了, 我武功就是不好, 以后也不见得会好, 我不寻找代替品难道要我一辈子困守原地吗?“哼, 这次可是跨时代的武器,你们看了保准吓一跳!”
老头一脸不信, 云若看看我,摇头说:“我今天没空。”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昨天已经答应了纪小姐的邀请了。”
我想我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现在很想杀人。
本来打算吃过早饭和云若交流一下这一个月来生活状况的我,在看到云若以吃完饭就钻进书房沉醉书海完全无视我存在的行为之后,只得放弃了这个比较像自作多情的打算,我想在云若心中我远不如那些诗词歌赋来的可爱。
一直以来云若都是如此,只是今天表现得似乎更加明显,而今天的我也对他的举动格外关注,所以这时候的我感到了挫败。
当我确定云若不会再和我有什么交流的时候,我带着好奇的老头去了地下工房,将原定计划下午去做的测试提到了上午,。
一路上老头问题不断,一会儿说我怎么会在城区内建造兵工厂——虽然我一再解释我建的只是一个位于地下具有一定隐蔽性的个人的实验性的手工作坊,一会儿又说那条巷子果然是甩开跟踪者的好地方,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当我在巷子末端向右拐的时候他摸着下巴问我:“你怎么会选择把门设在右边?”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
“我说,你怎么会把门设在右拐的岔道口里。”老头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是左边?”
我有点惊讶,没想到老头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从没有人问过,似乎这是很理所当然的。
我反问:“老头,你觉得一般的跟踪者都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头疑惑地看我,想了想,答道:“男的。一般的护卫、杀手或者其他什么属下,都是男的。”
“那就是了,我听说男性在面对岔道口的时候习惯向左拐。”我指指右边的道口,“女性才会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选择右边。虽然这不是绝对,但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风险。”
老头微微眯了眼:“这是什么奇怪的结论?你听谁说的?”
我耸耸肩,摊手道:“听别人说的。”
老头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不再辩解,只告诉他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做一个实验,当然,不是现在。
进入地洞,老头在他之前鄙视的蹦蹦床上玩得很开心,直到我再三催促才跳下来,还十分无耻地对我说:“原来你偶尔也会发明一些有用的东西嘛!”我懒得理他,径直进入地道,换了衣服,抹了灰,将还在研究门锁的老头连拖带拉地拽进了工房。
我已经让闵翌提前一步来通知,托老头问东问西的福,我到的时候师傅们刚刚好把一切准备妥当。
枪还是那把手工MG42,固定在三角支架上,旁边放了两箱的弹链和几条替换的枪管,枪的正面两百米外竖立着目标物,目标物后堆着沙袋,而枪的后面也用沙袋堆起了一堵矮墙,测试时候我们这些人就要躲在矮墙后面,以防不测。
我回头去看老头的表情,显然他看MG42的眼神和看普通烧火棍差不多。
我不介意,因为很快他就会刮目相看了。
张叔对矮墙的出现表示不满,他觉得我是在怀疑他们的手艺,但是我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而我也不想在现在和他们解释如果原料品质不足,可能会出现多么可怕的情况。
卡上弹链,所有人都躲到矮墙之后,利用特制的长柄工具扣下了扳机,测试开始。
MG42的声音还是那么沉闷,回响在封闭的空旷的测试场地上震得人耳膜生疼。
在看到两百米外沙袋爆裂的状况后,老头惊愕地张大了嘴,连自己不知不觉从矮墙后站起来了都不知道,还是我给他硬拉下来。我可不希望万一测试过程中发生什么问题,老头成为这杆MG42的第一个祭品。
很快第一条弹链就打完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旁边的助手飞快地上前卡上第二条弹链,在他躲回矮墙之后,再一次扣下扳机。噌噌噌,一串压抑的闷响之后,突然失去了声音,我松了扳机,上前一看,果然是卡弹了。
MG42供弹机构是开式金属弹链,双程输弹机构,利用枪机能量带动。在枪机后退时,内拨弹齿带动枪弹和弹链移动半个链节距;枪机复进时,外拨弹齿再带动枪弹和弹链移动稍大于半个弹链节距。可能是由于刚才的震动造成位移,所以弹槽卡笋位置偏了。
看来供弹系统还有一点偏差,使用多了就会因为震动而产生误差。
调整了一下弹链,让它能继续供弹,接着测试。
平均每射80发就会产生一次卡弹的现象,这个结论算不得好。
当第四条弹链打完,我上前观看着弹点,让我郁闷的是最后几十个着弹点已经出现了大幅度的偏差,显然是枪管无法承受子弹发射的高温而变形了。
子弹发射时会在枪膛内产生1500~2000℃的高温,如果连续射击会造成枪管温度过高,导致枪管变形,结果是发射出去的子弹准确度不够,射击距离短,如果继续使用会造成使用期限的提前结束。
我给MG42换上了一条新枪管,重新卡上弹链开始新一轮的测试。这次没有在第四条弹链上停止,当助手换上第五条弹链,在我扣下扳机不到两秒钟之后,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枪管炸裂!
在枪管承受高温的时候,如果枪管制作工艺不合格,就会发生爆裂。所以机枪在连续射击之后都需要更换枪管,而其更换频率取决于其枪管材质、制冷系统以及周围环境。
MG42是气冷式机枪,在寒冷的情况下,可以有效减少换枪管的频率。比如二战期间,MG42在苏联使用时可发射500到600发之后再更换枪管,而在比较温暖的法国这个数字就降低到了300发。
而现在决定这挺手工MG42使用极限的重要因素在于枪管的材质。
比较理想的枪管材料应该是钨的合金,因为钨的合金有高温下不变形的特性。其次是镍铬等一些耐高温高硬度耐磨的金属合金。铬具有良好的隔热性能,镀铬层能有效的削减高温火药燃气的热冲击,而导热能力优良的基体钢也能有效的把热量传递出去。
现代工艺下,为了提高身管的耐烧蚀性能需要采用耐烧蚀的衬管或镀层,实际上构成了多层复合枪管。
但是在这个世界多层复合技术难以实现实现,钨合金和镍铬合金也是基本不要想的——我连钨和铬去哪里找都不知道,连特种钢材都只能用一般钢材代替,而我还要庆幸他们已经能锻造出钢材,而不是铁块。
但显然这种钢材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我的需要。
MG42的枪管在发射了约200发子弹后爆裂了,这还是中间有停顿的情况下,实际使用中我可能要考虑将连续发射量控制在150发以内,否则我会先于敌人死于爆管。
面对爆裂的枪管,我想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我使用长杆控制扳机和堆砌沙袋墙的意义了。
张叔和几个大师傅都有些局促地看着我,他们可能认为枪管爆裂的原因在于他们手艺不过关。我拍拍张叔,安慰道:“没关系,这不是你们的错。”我捏起一边还在发烫的枪管碎片,解释道,“主要是原材料的问题,这种钢铁致密度不够,无法承受子弹发射时的高温。不是你们手艺的问题。”
张叔和几个师傅面面相觑,头低得更低了。我突然想起来虽然铁矿开采后经过简单处理,但大部分的锻造过程还是眼前这几个师傅完成的,也就是说原材料不过关和他们也是有关系的。我的思维方式多少还停留在地球,有时会忘记这里并非流水作业分工细化的时代。
我一时哑然,愣了愣,才尴尬地说了一句:“没事,慢慢改进就好了。”顿了顿,我看了那挺半毁的机枪,挠挠头,不好意思道,“看来又要麻烦各位师傅重新打一把枪了。我想……嗯,这次不需要这么快动手,先让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原材料问题吧。”
我开动脑筋,运用我可怜的材料学知识思考起原材料的解决问题,但是我貌似除了知道优良钢材需要极高的温度之外,就一无所知,我想我注定提不出什么有建树的意见。
我闷头想着这些想了很久,走过小巷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耳边异样的安静,我回头看去,却见老头在我后面低头走着,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小吃一惊:他可能难得露出严肃的脸色呢。
“老头,你在想什么?被我划时代的武器吓到了?”我有意调侃老头,因为他凝重的脸色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你看到一座冰山突然傻笑一样,嗯,或许这样感触不深,那不如说看到云若跳钢管勾引我也一样——想想都觉得很恶寒。
“老头,你板着脸的样子很像被拍扁的包子!”
我说完这句话,老头的脸就恢复了我记忆中正常的状态,他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狠掐我的脖子,用力摇晃着咆哮:“你说什么?你这不孝的徒弟,我掐死你为民除害!”
老头的死穴就是他的外貌,你说他什么都不能说他长得丑。不过老头也不丑,只要不露出嘴馋或八卦的笑容,他是个面皮相当不错的帅老头,有秒杀中年妇女的潜质。
当我被掐得快翻出白眼的时候,老头终于松手了。迫不及待闯入喉腔的空气让我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难过中我听到老头口气闷闷道:“奈奈,我真没想到你会制造出那种玩意儿……”
“怎么,怕了?”我挑起眉毛,颇有些得意。能让老头透出这种口气的事情可不多呢,除了收我做徒弟检查我资质那次,就只有这次了。
“是啊,真有点怕了。”老头苦笑,“那样的武器……两百米外制敌,那样的攻击范围和速度,我想不出怎么才能躲避……”
我本来想继续打击他,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体谅一下老人家孱弱的心脏,道:“老头,其实……”话到了嘴边,我又吞了下去,因为我发现在大马路上谈论我的秘密武器是很不明智的。感觉到老头看向我,我低笑了两声,改口道:“老头,回家之后我再慢慢和你说。这里……”我指指空旷的巷子,安静的巷子里一切声音都变得十分响亮清晰,甚至还能听到隐隐的回声,“不适合说这个。”
老头点头表示明白,不再继续讨论此事。
回去的路上老头没忘拉着我去做了“男左女右”的测试,我们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跟他说如果他帮我们到某个地方拿一个东西我们就给他一两银子。而在从我们所在的地方到那个地方中间毕经过一个岔道口,那个岔道口不论左拐还是右拐都能到达目的地,而且路程差不多。
测试结果显示,几乎所有的男性都选择左拐,但是女性则未必,左右拐的差不多对半开。我估计这个巨大的误差和会愿意搭理我们的女性的性格分布有关系:会接受陌生人莫名请求的女性或许都带有一定的男性性格特征?
做完这个无聊的测试,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日薄西山,在一切都是金色的美好光景中我兴冲冲地奔入云若的院子,于是我沮丧地发现云若还没有回来。
不过多时,一个陌生的少年来传话,说云若今日留在逸轩阁与他家小姐用膳,会迟些回来,让我们不必等他。
逸轩阁是宾州最高档的酒楼来复酒楼的最高档的雅间,消费水平不是一般人能承受。我听到这个名词心里多少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小心翼翼问少年他家小姐是谁。
少年答他们家小姐姓纪。
于是我的脑袋嗡一下就懵了,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老头在我耳边凉凉地说:“看吧,你的云若要跟人跑了。”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以云若的性格,他若同意让一个人请他到逸轩阁这种地方吃饭,排除受胁迫的可能,那他们的关系决不是一句普通朋友可以带过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这个月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应该知道却没有知道的重大变故?!
“老头。”
“干吗?”
“告诉我,这个月发生了什么,我的云若怎么就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