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地区的天气果然奇怪,夜里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冻得发抖,等到艳阳高照的时候又让人恨不得只穿一席单衣。
赖福头上的血早就止住了,赖长贵拖着重物一瘸一拐的走在这穷山恶水之间。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马安城的战斗非常顺利,所以他们也不用没日没夜的赶路了。
托了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军官的福,他们这些民夫终于不用担心,随时会吃上一顿毫无来由的鞭打。
一个人隐蔽在草丛里看着不远处的这帮民夫,他全身上下除了双眼外都涂上了一层绿色的汁液。
这种从某些植物内榨取的颜料,不但将他染成了和周围一样的绿色,此外还有防蚊虫的奇效。
如果将这个人身上的绿色汁液洗去,就会发现他和身边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肤色。
和周围那些古铜色皮肤的人比起来,他的皮肤白的就像一个贵妇人。
擒贼先擒王,这个叫做胡保保的“贵妇人”正在等待时机。
他知道这次朝廷兴师动众前来铲除他,自然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而远处那顶华丽的轿子里,必然有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如果能除掉里面的人,就算这次失败,本身内部就矛盾重重的朝廷必然会陷入混乱,无暇顾及他胡保保。
其实胡保保也不想在南方又湿又臭的丛林里生活,可是他被宣判了莫名其妙的重罪后不得不选择逃亡的生活。
好在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让他在这些高山丛林的部族中间赢得了好感,加上这些部族很难习惯中原王朝那种层层剥削的制度,而与朝廷长期累积了矛盾。
最终,在胡保保的挑唆下再次反叛闹事了。
这些并不擅长谋略的部族酋长们轻易相信了他的巧舌,其中一个部落首领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马安是个地理位置极度偏僻的边远小城,尽管那里物产极度匮乏,偏偏是通往南方部族之间最重要的要道。
这些部族并不认同中原的礼仪与律法,在胡保保还没出生以前就一直反复作乱。
为了稳定南方局势,每年朝廷都要调拨不少人力物力维持这个边陲小城,他非常清楚这片贫瘠的土地不可能给养如此庞大的军队。
胡保保听说敌军火速赶往马安城后,就放弃了围城的打算,只留下空空的营寨和少数战士。
而他带着主力连夜撤出战斗,准备伏击敌方的后方。
只要摧毁他们的补给,这支大军必然因为断粮而撤退。
墨语走在华丽而宽大的大轿外监视着四周的一举一动,墨源苗依旧在轿内夜夜笙歌,不知情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行军途中。
周围簇拥着墨允荀仓促组建的一支乡勇大军。
本来墨语希望留下一部分保护墨源苗的安全,剩下的由他带领跟随奕川的军队前去长长见识。
可是墨源苗拒绝了他的提议,这个公子哥可不愿意把功名落在他这个外人手里。
虽然墨语名义上也是墨允荀的儿子,可惜他只是一个养子。
天边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像是乌云,又像是蝗虫朝着轿子飞奔而来。
“不好!”
墨语心中大惊,那根本不是乌云或者虫群,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正朝着这里飞来!
虽然他一身精良的盔甲能良好的保护他,可是轿子里面的墨源苗可是什么防护都没有。
他顾不得那些礼节一头扎了进去,一手一个抓起两个陪同的婢女,如人墙一样死死挡在了他和墨源苗的前面。
两个可怜的婢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巨蟒口中的小鸡一样徒劳的挣扎着。
墨源苗还未来得及询问情况,箭雨就汹涌而至覆盖了整个轿子。
墨语手中的两个婢女就像人肉盾牌一样挡住了所有射向他和墨源苗的弓箭。
轿内的其他人员也死的死伤的伤,一个婢女蜷缩在角落侥幸躲过一劫,可是身下也早已湿了一片。
“敌袭!!!”
墨语拖着目瞪口呆的墨源苗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轿子。
轿子外面也是死伤惨重,那些乡勇和民夫一样只有一身粗布衣,唯一的区别是手里拿着破旧的武器而不是沉重的担子。
在箭雨的洗礼下,这些人毫无差别的倒了一地。
墨语在一个濒死的士兵手里抢过一面简易的盾牌,这让他心里安稳了不少。
赖长贵拉着吓傻的赖福正躲在一辆牛车后面,与他们一同躲在这里的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民夫。
虽然那头可怜的牛倒在了血泊中,不过这被布袋紧紧包裹的米粟如同天然的沙袋一样挡住了无数的弓箭。
无独有偶,墨语搀扶着快吓尿的墨源苗也找到了这辆牛车。
“滚开!”
墨语怒斥着眼前的几个泥腿子。
一个民夫央求着说“大人,这车大得足够躲下所有人了。”
刚要跟着求情的赖长贵赶紧闭上了准备乞求的嘴,因为他看见了宝剑泛出的寒光和民夫四溅的鲜血。
剩下的人迫于宝剑的威慑拔腿就跑,他也只能拉着赖福快速离开这里,向老天祈求着好运气。
可是他们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推攘的人群再也没有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铺天盖地,一支弓箭穿透了赖长贵的小腿,痛得他扑倒在地动弹不得,而赖福因为慌乱更是倒霉的跌下了身边的陡坡。
“啊...”
在这最后的时刻,赖福终于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张开大嘴只有一声惨叫。
“赖福...”
赖长贵只能看着朋友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他除了呼喊赖福的名字以外也无能为力。
现在的赖长贵连自己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小腿上的伤口很快就会溃烂,像他这样的农夫根本不可能得到医治,所以等待他的只有慢慢降临的死神。
胡保保不知道几轮箭雨下来死了多少敌人,也不知轿子里的那个大官有没有死掉。
不过现在是该出手的时候了,只要尽可能的杀掉这些民夫、烧掉尽可能多的辎重,这次的目地就达到了。
而且朝廷的官兵在袭击过后必然会调集队伍,随时可能朝自己反扑过来。
他胡保保可不是什么江湖好汉,绝对不会等对面摆好了阵型再发起进攻。
这些乡勇本身就只会务农,空有一身力气的拿着武器笨拙的投入了战斗。
之前军营的急训内容因为恐惧早就忘的烟消云散了,本来还占着人数优势的乡勇却如同一盘散沙去对抗那些常年经历生死搏斗的部族战士,战斗很快就转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行为。
一些部族战士找到了已经乔装打扮的墨源苗和墨语,当胡保保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家伙躲在人群中看起来瑟瑟发抖。
事后如果他知道这两个人就是当朝宰相墨允荀的亲儿子和养子后,一定会后悔的要死。
“各位好汉饶命!”墨源苗装作可怜的说。
胡保保深知时间宝贵,他吩咐着手下“直接砍了,不要耽误时间!”
“好汉听我说!”墨源苗赶紧在怀里掏出一包金银珠宝,双手奉上后继续装可怜的说“我们兄弟两人本是来往的行商,只是觉得跟着军队安全才走在一起的。这些都是做生意的全部本钱,只求能买下我兄弟二人的性命。”
这些部族战士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欣然的接收了这些卖命钱。
然后围在一起,开始分配起了这笔“巨款”。
胡保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些部族人都是直肠子,只要答应了别人绝不会出尔反尔。
这两个商人的死活他倒是不介意,但是在这节骨眼上为这些事耽误时间可不是好事。
那座华丽的轿子已经仔细检查过了,里面好几具乱七八糟的尸体,男男女女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希望那里面就躺着某个重要人物吧。
“哎!”
胡保保叹息着,无可奈何的看着两个“商人”走出了他的视野,想到逝去的时间,估计对方的援兵也快赶到了。
得知遭到伏击的时候,刁云正在啃着军粮,一个激动差点把自己给噎死,他赶紧喝了两口水后带着部将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望着绿油油的一片,敌人比他想象的多了不知多少倍。
他知道这些蛮人比起他们手中简陋的弯弓,近身格斗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自己手下只有十几个骑兵和一百多人的步兵,不论人数还是战斗力都远远不及对面。
偏偏奕川断定这里不会遭到大规模的伏击,而且还有墨源苗的大量乡勇同行,所以只给他留下了一点维持治安的人马。
而这些乡勇在战斗中证明了他们——一点作用没有,他只能在盾墙后面一边躲着弓箭一边焦急的想着对策。
一支弓箭穿透盾墙的缝隙向他袭来,他赶紧挥动军刀将箭矢弹开,远远的落在了被丢弃后散落一地的辎重上。
刁云突然想起了那天挨打的那两个民夫和散落一地的铅丸!
是的!
这东西正是墨允荀给他们的“玩具”突火铳所用。
不过由于竹制的管身频繁炸膛,在他们强烈的要求下,这些突火铳被改制成了金属制做的管身,装填物也由轻飘飘的铅屑改成了球状的铅丸。
反正也无计可施,何不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这些新东西。
他让士兵尽量收集来了一些突火铳,透过盾牌的缝隙点燃引线后对准了这些蛮人。
火药推动铅丸胡乱地飞了出去,发射过后的突火铳被丢在一旁,随后又点燃了后排新递过来的武器。
刁云听着这些声响,就如同新年燃放的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胡保保被鞭炮的响声、火药燃烧的烟雾以及四处乱飞的铅丸搞蒙了,他本来还庆幸对面只来了这点援兵,结果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居然打得他阵型大乱。
那些常年呆在深山老林的部族战士更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武器,看见倒地的同伴个个伤口惨不忍睹,顿时就失去了战斗的意愿。
胡保保虽然竭力呼喊他们上去战斗,勇敢的面对这些未知的武器。
可是这些战士却坚持相信自己碰上了天兵,他们并不理会胡保保的呼喊沿着来路逃跑了。
只剩下刁云摸着有些烫手的突火铳喃喃自语“这玩意儿还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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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完这么一场插曲,墨源苗被吓得不轻。
本来母亲死磨硬缠劝他前来镀金,正好他自己也想见识一下金戈铁马的战场,没想到还没到战场就差点丢了命。
墨源苗自然不愿再继续冒险了,毕竟他来不来混这个军功,以后墨允荀的地位也是非他接替不可。
虽然擅自逃离战场是重罪,不过当今天下,墨源苗根本不害怕那个龙椅上的工具人敢用律法处罚他。
他的豪华大轿被野蛮人摧毁了,墨语只能给他找来一匹特别准备了一番的矮马,这样他骑坐起来也舒服一点。
“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墨语见墨源苗在召唤他,飞快赶到他跟前。
墨源苗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脸正经的说“没想到蛮寇如此猖狂,我现在就回去向父亲请援,这里就暂时交给兄弟你了。”
“公子大可放心。”墨语回头叫来了十几个随从“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请允许他们护送公子回去。”
墨源苗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贴在墨语耳边悄悄说“这剩下的乡勇将来可是我们自己的队伍,现在就交给你带领了,一定要让他们经历考验后尽可能多的给我带回来。”
“墨语明白!”
天空黑压压的挂满了乌云,这次南征的第一场暴雨就要来了,墨源苗眺望远处,最多还有一两天就能抵达马安了。
虽然这样放弃让他感到惋惜,可是谁又能保证到了马安就必定能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