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抄住她纤细的腰肢,借着与宫墙同高的大树作掩护,直接越到墙外。怀里的女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为,纵然人突然身在半空中,也是淡定得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
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慕容默在青篱的搀扶下,往房间走去。
看着半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默,青篱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她可真是没有想到,堂堂太子居然如此容易就迷乱了。可她却不知道,若非是因为心里过于悲痛,深思恍惚,又如何会如此轻易就失了本心。
本以为事情轻易就能达成,却不料竟然半路杀出一个陈咬金。
凌香扭着腰,踩着最妖娆的小碎步,缓缓地接近青篱,笑道:“青篱姑娘,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凌姑娘。”青篱面容淡淡的,宛如世外之人,对一切都不在乎,唯有双眼带着淡淡的嘲弄,道:“我想,你应该不具备资格来过问我在做些什么。”
“呵,是吗,好大的口气!没错,我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出宫前也告诉过我,让我好生照顾着你。但我想青篱姑娘似乎也过于反客为主了吧,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开始懂得怎样勾引太子了。这样狐媚惑主的人,一个小小的东宫恐怕还真是容不下。”凌香冷笑着挖苦道。
青篱面上浮起一丝不悦,质问道:“你难道想跟皇后娘娘作对?”
“哟,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怕呀!”凌香抬起一只手,故作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笑得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半响,方停了下来,看着青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青篱姑娘,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跟我,都不过是皇后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同为棋子,我想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非得分出个厚薄来。况且,眼下皇后娘娘出宫礼佛,怕是有心为你做主,也力不从心哪。”
“听凌姑娘的意思,是存心要跟我抬杠了?”青篱将眼一挑,压抑着怒火道。
凌香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敛去,肃然道:“青篱姑娘,我无意与你为难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青篱问道。
凌香袅袅上前,今早刚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透着红艳艳的光,轻抚上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靠在青篱肩上的慕容墨,语调深情地道:“青篱姑娘不过是奉命安抚太子而已,可我瞧着眼下的情形,您的任务该已经完成了才是。”
青篱冷冷拍掉凌香搭在慕容墨肩头的手,嫣然笑道:“你想鸠占鹊巢?我费了心思才安抚下来的,又怎么可能拱手相让给你呢!”
“难道你想做太子的女人不成?”凌香神色一紧,若果真是这样,那么她是断然也容不下她的。
青篱倒是毫不避让,点了点头道:“自古以皇家为尊,如今我得皇后娘娘赏识,可以侍奉太子身侧,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这份好意呢。成为太子的女人,这不也是凌姑娘你努力了十多年的成果吗?”
凌香见青篱不但没有一点畏惧,反而还大肆嘲讽自己在慕容墨身边数十年也不过挂着隶属于太子女人的名号,禁不住胸口都疼了起来,正准备不再跟青篱啰嗦什么,直接抢走慕容墨就成。却听见慕容墨口中喃喃低语,轻声唤道:“紫嫣,紫嫣……”
一声一声,分明都带着梦呓的余音。
而这是因为这份连自己都不自知的深情,才让凌香的脸在瞬间赤红起来。
青篱深谙其中道理,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向凌香道:“纵然你成为他的女人又能如何呢,暂且不说那虚无的名分,就连宠爱你也始终都斗不过一个已死之人。凌姑娘,我劝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点。大家毕竟同给一个主子办事,和气才能生财,倘若我得了太子的宠爱,自然也不会独占,多多少少总是会分你半杯羹的。”
“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妖媚子的浅显手段,也能让太子对你神魂颠倒吗?我告诉你,如果说我不能超越秦紫嫣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那么你,更加不能够。”到底是心中受了伤害,凌香说完这句话,扭头便离开。
青篱冷冷笑着,不再回话,搀扶着慕容墨走进内室。
替慕容墨出去外袍鞋袜,搀扶着他躺下。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脱下,钻进了被窝,躺在慕容墨的身侧。伸出一只手挽住慕容墨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身上,闭上眼,不一会也陷入沉睡当中。
凌香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巧看到兰儿跟秋月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紧张,一副害怕被人撞见的样子。凌香一时之间气血从脑门上涌,心里只当两人在背后密谋着如何伤害自己,大步上前,冲到两个人跟前,抬起手就往两人脸上左右开弓。
兰儿跟秋月都被打得发愣,兰儿低着头发出呜咽声,秋月却比不得兰儿能忍,直着脖子道:“奴婢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凌姑娘为什么一上来就是打耳光?”
“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凌香的声音抬得又尖又利,伸手直戳秋月的脑门,训斥道:“你都自称奴婢了,我做主子的责骂打罚你们几下又算得了什么呢!做奴婢的,不就是主子们的玩物吗?主子开心了,就赏你们颗甜枣;主子心情要是不好了,你们一个个的就都得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任打任骂,还不得有任何怨言!”
凌香越说,心中越痛。此时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责骂奴婢,还是在控诉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命运。
皇后娘娘,您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我呢!如今,我太子妃之位尚未坐上,您就再派了一个身上不但有展梓文影子,还有秦紫嫣影子的人过来服侍太子。您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会不会痛,您有没有想过等她真的将太子安抚好后,这偌大的东宫恐怕就再也没有我一席之地了?
呵,说到底,我终究不过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吧!
兰儿死死将秋月按住,不让她开口说话。因为她知道,以秋月的性格,只怕说出来的话,句句都犹如火上浇油。抬头看着突然沉寂下来的凌香,眼中一片荒芜,兰儿示意秋月偷偷地走了出去,自己则跪着膝行到凌香脚下,抬手抓住凌香的裙角,仰头问道:“凌姑娘,您怎么了,是皇后娘娘那边又说了什么吗?”
“兰儿……”
出乎兰儿意料之中,凌香猛地弯下腰,将兰儿抱入怀里,大声痛哭着,哽咽道:“我该怎么办,皇后娘娘居然又安排了一个人给太子,这个人不但长得跟展梓文很像,就连性格也是跟秦紫嫣差不多的。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原以为扳倒一个秦紫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戏弄于我呢!为什么,为什么!”
“凌姑娘您先冷静下来,太子并不是什么沉迷于女色之人,从这么多年以来,太子身边只有您一个人就可以看出来。因此,纵然这个青篱姑娘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也不见得就能夺了您的宠爱去!”兰儿低声劝道。
凌香点了点头,茫然地看向兰儿道:“你不是在骗我的?”
兰儿见凌香如此,心中苦涩不堪,用力摇头道:“奴婢怎么都不会骗您的,奴婢对您,永远都是忠心耿耿。”
“那就好,那就好……”凌香暴躁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慢慢地弯下身子,双腿蜷着坐在地上,整个人安静得就仿佛禅定了般。
兰儿在一旁震惊得看着,却也不敢出言打扰,就这样跪着守在她身旁。
太子妃去世,本应昭告天下。只是皇上的身体最近每况愈下,长期的剧烈咳嗽,牵连得头都跟着痛了起来。每日里上朝也只是听群臣上奏,到后来,干脆将一日一朝,改成了三日一朝。
群臣都只知道皇上身体不好,却都不知道当今太子妃已经去世的消息。
阖宫节哀,也不过是后宫而已。
整座后宫的人,衣裳都为素服,那些华丽的颜色,没有人敢穿上身。凌香因效仿秦紫嫣而最爱的红色衣裳,兰儿也都收起压在了箱底。如今的凌香,一身淡青色的衣裳,行走在东宫之间,少了继续凌厉的气息,倒更多了丝浅淡的哀愁。
“今天是多少号了?”凌香放飞手中的信鸽,侧过头看着兰儿问道。
兰儿低语,“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号了。”
“二十四号了么……”凌香轻叹,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呀!眨眼之间,秦紫嫣竟然已经消失在东宫四天了,可是为何她心中并没有那种大仇得报的幸福感呢。这四天里,她没有去慕容墨的房间,她不想再去自取其辱了。
虽然人没去,可消息到底还是听在了耳里。
第一日,听人说,慕容墨跟青篱在凉亭里下棋,谈笑风生。期间,慕容墨还亲手喂青篱吃了水晶葡萄;
第二日,慕容墨跟青篱并肩在后花园散步,十指相扣,青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第三日,慕容墨跟青篱在书房作画吟诗,就连用膳也是传到书房中,入夜时分,青篱挽着慕容墨回了房间;
第四日,呵,如今已经是第四日了。青篱,我已经将太子让与你整整三日,今日,怕是你不能再这样霸占着太子的宠爱了吧。
凌香一甩袖袍,声音冷越,道:“我要去一趟太子房里,你先去御膳房让人准备太子爱吃的膳食。”
兰儿应声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凌香伫立了一会,摘了朵栀子花别在发髻上,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兴冲冲地去找慕容墨。
可,却在门口被拦住。
凌香瞪了眼胆敢拦住自己的人,怒叱道:“不长眼的奴才,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拦我的路!”
“凌姑娘息怒,奴才也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太子有命,没有他的亲口传召,任何人都变得入内。”被凌香训斥的奴才,立马跪下身去,然背却挺得直直的,显然是个有底气的人。
凌香闻言,却是一愣,太子有命,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才短短三日,太子竟就忘了她的存在么?
不,她不信。
凌香执意要往前走,跪在地上的奴才伸手拦住道:“凌姑娘,这是命令,还请您遵守,不要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滚!滚开!你们算什么,也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凌香怒不可遏,抬起脚照着阻拦自己的奴才胸口就是一脚。这一脚,用力当真不轻,那人都被踢得整个人往后倒去,半天才捂着胸口站起身来。
凌香没有犹豫,抬脚大步就往门口走去。
她不信,不信她早夕相伴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果真会如此狠心对待她。且不说如今太子妃之死,尚且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就连当日太子妃的孩子因为她小产,太子事后都心软原谅了她。
对她如此不忍心的太子,怎么可能陡然之间就变得这般绝情,她不信!
手抬起,刚碰上门。门却自动打开了,随之而跃入凌香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凌姑娘,一大清早您就过来喧嚣闹事,是想怎样哪!”青篱的语气淡然,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淡然。她整个人,就仿若是雾中的花般,让人完全就看不真切。
凌香不去看她,只是双手想要将门撑得更开点,大声叫道:“太子,太子,我是香儿,我是香儿啊!您让我进来,我有话要跟您说!太子,太子……”
“凌姑娘,我劝你还是别费心思了,太子他是不会见你的。”青篱语气充满笃定的意味,她朝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马起身将凌香拉开到一边,不让她的手碰到门。
凌香用力想要挣脱,可是已经有了准备的太监,毕竟在力气上就已经大过她,如何会让她这么轻易就挣脱,将她的双手反剪,轻而易举就让她动弹不得。
青篱上前一步,将凌香的狼狈收入眼底,凑近凌香耳畔,低声道:“凌姑娘,您说这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呢,您说,若是太子妃在世看见您如今这副模样,会不会觉得大快人心呢!”
“你这贱货!”凌香见不管自己怎么用力,也始终无法逃脱桎梏,不禁怒火中伤,破口大骂道。
青篱不以为意,淡笑着直起身道:“看样子,凌姑娘还是不识时务。太子眼下都已经不要你了,你却还把自己当成东宫的女主人,可不是可笑至极了!”
“你胡说,太子是不会不要我的,你让我见太子,我要见太子!太子,太子,我是香儿啊,您让香儿进来跟您说说话好吗,太子……”凌香一声一声地叫着,因为扯着高声的缘故,叫到最后几声,声线已经破了。
青篱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道:“太子也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样的美人儿,怎么舍得让她在门口叫得这样凄厉呢,就连我听起来心都觉得酸。凌姑娘,看在你眼下如此可怜的份上,我就卖你一个人情吧。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你能让太子应你一声,我就让你进去。”
“你说话当真?”凌香因为方才跟小太监的一番打斗,此刻发髻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青篱微微点头,笑道:“我说话自然是当真的。但是倘若凌姑娘不信的话,也可以选择不做。毕竟,太子要是当真同情心大发,应了你一声,恐怕待看到你这份尊荣,也是再不想看第二眼的。”
“你别拿话来羞辱我,你以为你用这些激将的手段,就会让我知难而退吗?不,我告诉你青篱,我对太子是真心实意的。我可以陪在太子身边十多年,凭借的,也不仅仅只是这一张脸而已!”
凌香说完,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房门口用力磕着头,高声道:“太子,香儿蒙您不弃,在一大堆宫女中看重,拨到身边伺候。时间过得真快呀,眨眼间,十多年就过去了。这些年来,香儿做错了许多事情,但是太子您却从来都不曾严惩过香儿。香儿知道,您的心中始终都是有香儿一席之地的。太子,香儿真的知道错了,真的,这次是真的,香儿绝对没有骗您……”
“太子,您就让香儿进去看看您好吗?香儿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您了,香儿是真的很想念您,太子……”
声声泣血,叫道最后,已然发不出声音。
声带受到严重破损,凌香只能大张着嘴,发出呜咽之声,眼眶里冒出大颗大颗泪水……
原来,他是真的不要她了。真的不要了……
“凌姑娘,机会我也已经给你了,可你也瞧见结果是什么样的了。既然如此,那么你也休怪我无情。来人,给我将凌姑娘带下去!”青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香,发号施令之间,神情倨傲宛如东宫真正的女主人。
凌香愤恨地瞪着青篱,嘴里发出嘶哑得厉害的声音。可是没有人去分辨她说的到底是些什么,小太监已经听命,将凌香强行拖了下去。
青篱慢慢步下石矶,捡起那朵掉落在地上的栀子花。白色的花瓣,此刻已经微微泛黄,不但没有任何清香,反而还透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一个小宫女见青篱脸上露出嫌弃之色,忙上前道:“这等污秽之物,恐沾了姑娘的手,还是交给奴婢吧。”
青篱撒手,栀子花便坠入小宫女手中,红唇轻启,冷声道:“花开得再好再香又能如何呢,一旦落下枝头,不还是被人厌弃。传太子的令下去,凌姑娘闭门思过,没有太子的亲口吩咐,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是。”小宫女朗声应下,神态恭敬。
青篱转身步入房内,反手,便将门关上。嘴角笑意凉薄,凌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熬不住了,呵,可知好戏才不过刚刚开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