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从御膳房出来后,便径直往太子房间走来,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道:“你不能进去。”
兰儿一愣,见拦住自己的小太监格外面生,于是笑道:“这位公公,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凌姑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原以为这样说,就一定可以放行了。没想到眼前的小太监,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是谁的宫女,都不可以进去。”
凌香无奈,只得打听道:“你有没有见到小林子公公呀?”
“没见过。”小太监想也没想便回到。
兰儿心中好奇,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小林子的身影,忽而想到孙公公,于是问道:“那孙公公呢,你有没有见过?”
“嗯。”小太监应了声,神情满是不耐烦。
兰儿心中一喜,道:“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想去找他?”小太监看向兰儿问道,随后撇了撇嘴,道:“如果是要去找他的话,那么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你刚说你是凌姑娘的宫女,她现在不在太子房里。”
“那她在哪里?”兰儿追问道,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约约竟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小太监这次回得很快,道:“她现在已经在自己房间里了,太子下令,让她闭门思过,没有吩咐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怎么会这样?”兰儿心中一惊,饶是已经有了预感,却也没有料到后果竟然会这么重,当下忙掉头就往凌香的住处跑去。
推开房门,就看到凌香正靠在窗下坐着,发髻散乱,神情慌乱。
“凌姑娘……”兰儿轻轻叫了声。
凌香抬起头,目光里是一片暮色,没有任何光亮,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一开一合仿佛要向兰儿诉说什么,可偏生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凌姑娘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儿不知所措地扑到凌香身边,将凌香从地上扶起,走到梳妆台前,安抚道:“凌姑娘,您先坐着,奴婢去给您打盆温水过来。”
凌香不说话,兰儿心急如焚忙拿了鱼洗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打了热水拿了干净的毛巾进来。凌香仍然是一副呆呆的表情,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兰儿见了,心痛不已,用湿了水的毛巾将凌香哭花了妆的脸仔细擦拭干净。又拿了一套干净的月白色衣裳给凌香换上,宽松的裙摆,腰间一根同色绸带,衬得腰纤细无比,干净的月白色,也让凌香整个人越发显得无助。
“凌姑娘,虽然奴婢不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凌姑娘您放心好了,纵然全宫的人都倒戈相向,奴婢也会站在您身后。奴婢,永远永远都不会背叛您的。”兰儿凑近凌香耳畔,柔声道,“凌姑娘不用害怕,奴婢现在先给您上妆,您永远都是东宫里最漂亮的女子。”
盘发,描眉,刷鬓角,敷粉,擦红。
哪一桩,都是精心得仿佛制作工艺般认真。
待完成后,兰儿又特地拿了一朵新鲜的海棠花插在凌香的鬓角处。白色重瓣的花朵,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兰儿,去……太医……”
凌香突然开口说话了,但是因为声带受损的缘故,发出的声音破碎凌乱。
好在兰儿跟在她身边久了,多多少少也明白她的意思,忙道:“您不要说话了,奴婢知道,奴婢马上就去给您请太医。现在,您先躺下好好休息,奴婢给您泡点罗汉果水润润嗓子。”
凌香手里捧着罗汉果水,一边喝,眼泪一边肆虐地往下流。方才在太子房门口,叫得太大声,此刻喉咙痛得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已经是奢望。自从胸口挨了那一刀之后,虽然凭借着良好的身体底子安然无恙地熬了过来,但是身体多多少少还是虚弱了些,方才被那个不知道何时来到东宫的小太监将自己双手反剪到身后,凌香拼了命地扭动居然还是无济于事。耳边传来青篱的冷声嘲讽,而她,却连张口为自己申辩一句都不可。
放下手中的杯盏,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只见镜子中的女子,月白色的衣裳衬得肤色都跟着苍白起来,一双向来盛满骄傲的眼眸,此刻仅剩一抹荒凉。如同大漠,片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凌香心中暗叹,自己这辈子都是要强的,纵然当年跟一个老婆婆相依为命,过着形同乞儿的生活,她也从来都不曾绝望过。她努力地笑,努力地笑得灿烂,笑得明艳,生生地把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都给比下去。
可此刻,为何脸上的笑容,却如此惨淡!为何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泪意。
太子,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对我都只有怜悯,而没有一点点的爱意?我到底哪点不如她们,为什么不管是秦紫嫣,还是展梓文,抑或是此刻的宫女青篱,她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便越过我?
我的心好痛,好痛,真的好痛?你能感觉得到吗,你对我,还有怜悯吗?
“凌姑娘……”
兰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凌香的凌乱的思绪。不想让兰儿看见此刻泪流满面的自己,凌香低头,快速地擦去脸上纵横的泪迹,又拿起一旁的香粉,厚厚地扑上一层,这才朝兰儿点头,示意她进来。
妆容固然可以遮盖,但双眼却能把人出卖。
脸上的泪痕的确是用脂粉遮住了,但细心的兰儿还是透过凌香眼底尚未完全敛去的情绪,明白凌香刚刚哭过。只是,兰儿也清楚,以凌香好强的性格,恐怕是不会希望她多嘴问什么。
希望凌香的心情能够好一点,兰儿扬起笑脸,走到凌香身后道:“您不是最爱下迷宫棋吗,奴婢也跟着学了一点,这些天奴婢陪您下吧。”
凌香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床榻。
兰儿会意,笑道:“那奴婢扶您去榻上歇一歇吧,奴婢去给您熬药。”
服侍好凌香躺下,看着此刻病得不轻的凌香,兰儿掩藏好自己的情绪,继续笑道:“凌姑娘,身体是自己的,不管斗什么,也都需要养好身子才是。”
凌香轻轻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再又闭上眼。
兰儿领悟,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兰儿没有告诉凌香,御医都不愿意出诊,这药,还是她求着让开的。兰儿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日的光景,宫里就变成如今的模样。平日的那些宫女太监们,几乎都换成新人了。如今的东宫,青篱是众心所向,所有人对她的命令都是说一不二。
想着凌香的病情,兰儿不禁加速了脚步,她要快点将药煎好,给凌香服下。只有凌香恢复了健康,才能跟青篱漂亮地斗上一场。究竟谁道行更高,谁更胜一筹,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在兰儿的心中,凌香早已成了不会败的圣斗士。
好不容易煎好了药,兰儿在御膳房拿了碟蜜饯,快速往外走去。
左转,直行,右拐。
兰儿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再过一个转角,就是凌香的住房了。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跟兰儿撞了个满怀。蜜饯连带盘子掉落在地上,好在那碗药,兰儿一直都是端得稳稳的,这才不至于摔了下去,但是药汁还是洒了大半在兰儿身上。
“宫里有规定走路不可以这样慌慌张张的跑,你难道不知道吗?”兰儿盯着眼前宫女装扮的女子,皱着眉头道。
本来这样的口吻已经是分外客气了,孰料眼前的宫女,不但不领情,还双手叉着腰冷笑道:“宫里是有这样的规定,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子房里传我过去,难道你还让我慢慢地像只乌龟一样爬过去吗?”
见她搬出太子,兰儿无话可说,只是地上的蜜饯与身上纵横交错的药汁痕迹,还是让兰儿眉心都拧在了一起,沉声道:“这药跟蜜饯都是拿给凌姑娘用的,你等会再去拿碟新的过来吧。”
“呀,听姐姐的意思,这蜜饯是不准备要了呀?可真是败家呢,这么好的蜜饯居然就这样浪费了,真是暴殄天物!依我看,捡起来继续装盘,不是照样可以吃吗。”宫女说话间,果然弯下腰去,将蜜饯一手抓起三四个,放在盘子里,然后重新塞到兰儿手上,笑道:“行了,我走了。”
兰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但是宫女已经疾步如飞走了。看着手上的蜜饯,兰儿真恨不得追上去,一整盘都扣在那个宫女的脸上,但想了想还是忍了。毕竟如今凌姑娘尚在病中,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刚才那个小宫女,既然敢对凌姑娘如此无礼,就证明背后定是有靠山的。如今的她,谁都惹不起。
紧走了几步,推开房门,走到床榻上,看着闭着眼昏睡的凌香,脸色潮红,兰儿不禁伸手覆盖上她的额头,只觉手心一片滚烫火热。
“凌姑娘……”兰儿轻声叫唤着,心急如焚,这可怎么是好,喉咙还没好全,居然又发起烧来。
凌香睁开眼睛,朝兰儿微微一笑,伸手紧紧握住兰儿的手,她握得十分用力。因为此刻的她,犹如落水之人,除了抓紧兰儿,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感受到凌香的无助与恐慌,兰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笑道:“凌姑娘不用担心,您放心好了,只要兰儿在一天,兰儿就会尽心侍奉您。来,您先喝药。”
凌香眼中露出一抹感激之色,端起药碗喝了下去。药汁很苦,凌香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兰儿忙倒了杯水递给凌香,道:“都是奴婢不好,刚才在路上不小心将蜜饯洒在了地上,您先喝几口水去去苦味,奴婢马上去给您再拿点蜜饯回来。”
凌香点了点头,在兰儿的服侍下重新躺了下去。
兰儿担心凌香病情加重,于是又抱了一床厚被子给凌香盖在身上,拿了冷毛巾覆在凌香的额头上,努力装出一副不是什么大事的表情道:“凌姑娘,您放心吧,不是什么大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您先睡着吧,奴婢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去御膳房拿蜜饯,兰儿留了个心眼,多拿了几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现在的东宫仿佛容不下凌香般。这蜜饯能拿几个就先拿几个,往后要拿恐怕都是难事了。太医院那边,兰儿没有再去。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去再多次,结局也不会跟第一次有什么不同。好在,上次秋月发烧去开了些药好像还没有吃完,兰儿寻思着等弄妥手里的事情,去秋月房里拿。
“你说她发烧了?”秋月将身子往一旁让了让,冲兰儿道:“别站门口了,表姐你进来说话吧。”
“嗯。”兰儿进了房间,拉着秋月的手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她,但如今她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现在又在发烧。你就当是做好事,把上次给的药拿给我吧。”
相比兰儿的焦急,秋月却是一脸的不在乎,倒了杯茶递给兰儿道:“她病得这么重,怎么也不叫个太医过来瞧瞧呀?”
“若是叫得动,我早就去叫了。”兰儿长叹口气道。
“看样子,真的是报应来了。兰儿,如今她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你还给她卖命做什么呀!你干脆就在我这里住下来好了,别再去管她了。她做了那么多的孽,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秋月劝道。
兰儿猛地站起身来,看着秋月的眼睛,定定地道:“不管凌姑娘是得势还是失势,她都永远是我的主子。秋月,如果你不愿意给我药,那么也不要再继续说这些给我听。”
秋月忙跟着站起身道:“你要去哪里?”
“去太医院!”兰儿冷声道。
秋月跺了跺脚,道:“我怎么就有你这样一个死心眼的表姐呢,罢了罢了,你等会,我拿药给你吧!”
“谢了。”
兰儿说罢要走,秋月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表姐,你听我一句劝,如今东宫早已不是她的天下了。你如果执意要站在她身旁,恐怕会受到伤害。”
“谢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表姐。但是,秋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与执念。凌姑娘,她就是我的执念。”兰儿说完转身就走。
秋月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兰儿的衣裳从自己指尖一点点地滑落。
凌香的烧,一直反反复复的。兰儿便一直都没有合过眼,坐在她床榻前,不停地为她敷冷毛巾,热了,就换,再热,再换。折腾了大半宿,许是药产生了效果,凌香的烧终于彻底地退了下来。兰儿依然不敢合眼,凭借着记忆与微弱的月光,在墙角一条明渠旁摘了许多鱼腥草,洗干净了放在桌上,准备着明天煎水给凌香服用。
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了,兰儿看了眼凌香,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干脆就趴在榻上睡着了。
清晨,青篱听着房外孙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本想置之不理,但孙福不依不饶地执意求见太子。青篱只好穿戴好,打开门,看着孙福厉声道:“一大清早的,孙公公不睡觉,太子可还是要睡觉的!”
“如果奴才打扰了太子休息的话,那么奴才自然会向太子请罪。只是,青篱姑娘,奴才已经有四天没有跟太子说上一句话了,青篱姑娘能解释一下吗?”孙福忿忿地道。
青篱轻抬嘴角,笑道:“你不过是个公公而已,太子有必要天天都见你吗?你只需将你手头的工作做好,就是对太子最好的回报了。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那么还请公公不要打扰我跟太子的休息。”
“青篱姑娘,到底把太子怎么了!你把东宫的下人都换了,这我也就认了,但是你休想伤害太子!今天无论如何,我也是要见太子一面的!”孙福直着脖子,大声叫道。
青篱皱了皱眉,知道这孙福在东宫还算是有点权力的,不能像对待凌香那样对待他,因而笑了笑,忽然让开身子道:“既然孙公公信不过我,那么你就自己进去向太子问个清楚吧。只是太子昨夜睡得晚,你这会去问话,他若是责罚下来,孙公公别怨我才是。”
孙福冷哼一声,径直冲了进去,到了内室,果然看见慕容墨躺在床上。
“太子,奴才是孙福啊,太子……”孙福开口叫道,见太子没有反应,正准备上前去揭被子。却见太子已经转了个身,睁开眼睛看向他道:“孙福,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太子,您没事啊!”听见慕容墨的声音,孙福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当下忙站定身子问道:“太子,您这几天为什么都不出房门了呀!皇上病了,您知道吗?”
“我没事,只是这几天不想出门。皇上病了,那你就多帮我去看看吧!至于东宫的事,就暂时全权交给青篱打理。我想安静地休息一会,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扰我。”
“太子……”孙福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慕容墨已经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
而青篱,此时也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孙公公,我想太子的意思,您也该听明白了吧。”
“好好照顾太子,否则的话,哼……”孙福当着太子的面,言语不好太过造次,只是压低声音警告道。
而很显然,一脸笑容的青篱,根本就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