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大皇子尹珏勋身上的伤已痊愈。他依循惯例每月中旬须于猎场练习骑射之技,故念今日与武师纳兰寂之约,正也可纾解连日公务疲乏。
尹珏勋驱驾宝马,执缰扬鞭绕场驰骋,先行活络了筋骨。皇家猎场自无外人可入,猎场各角侍卫五步一隔,盔甲塑身,俨然充斥着皇家威仪。
纳兰寂从陇右回到京城后,因中埋伏箭伤、在家中卧病数月,且这从四品建威副将之职,平日里倒比在宫中当职更为闲散。他受皇长子尹珏勋相邀,于今日来此皇家猎场练习骑射之技,倒也欣然相赴。
纳兰寂远远地便瞧着皇长子的身影,劲装男子满头的银发在日光下越发显得耀眼,他夹了夹马肚,扬鞭朝其奔去。他于马背上,抱拳行礼道:“纳兰寂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尹珏勋绕场跑了两圈,放纵地奔驰让自己得以松快了些,远见另一男子驱马入场,白发飞扬,英姿勃发。他勒了缰绳放缓速度,待人至此,方才应道:“无妨,”他目展苍穹,复落其身,温笑而续言,“寂师傅如今身为建威副将,再想要全心于我授教,可会觉着力不从心了?”
“如今殿下日渐长大,以纳兰寂之才,已经不足以教授殿下,说来真是惭愧。”纳兰寂看着眼前的这个英俊的少年,不禁想起当初被皇上任命为其师时,不过十岁的年华,这一转眼,七八年都过去了。
尹珏勋足不足以授教非指其技艺,至于是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了他不会看不懂,然其所答不尽其然,不置可否勾起笑意,问声:“寂师傅于徒弟还要谦虚么?”
“今日天气大好,殿下不若在这猎场上好好大展身手。”纳兰寂心想,天气晴朗,湛蓝的天,配上悠然的云,倒显得越发的惬意。
尹珏勋闻言,胯下宝马晃了晃脖子,亦有跃跃欲试之态,笑着应道:“正有此意,猎场之上无贵贱,寂师傅莫要让了徒弟。”他扯起缰绳,扬鞭而起,听得一声啼鸣,徒留身后飞扬的尘土。
纳兰寂话尽至此,至于如何理解,他从来没有小觑过这个所谓的徒弟,生长在皇宫大院中的人,没有几个人的心思能让人猜透,更何况其自小就失去了亲母妃,处境如何,终究只有自己知晓。
“那么纳兰寂恭敬不如从命了。”纳兰寂瞧着那个少年扬鞭远去的英姿,眸子半眯,快马加鞭、绝尘赶去。他心想,既然是狩猎,那还是得有狩猎的样子啊,虽然这个身躯经不起几折腾了。
“真气人,耶律昆莫不是在耍我?”高震西一袭紧身衣匍匐在树丫间一动也不动,心里将耶律昆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一双厉眼还是毫不松懈地扫视着下方猎场。直至那头有马蹄声迭起,他心底一喜,忙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高震西蒙好黑巾,运气转过僵了一夜的四肢,朝四周递了个眼色,身形弓起。前头的锦衣少年一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就纵身冲了过去,因是从上到下的俯冲,故他转瞬便到了其近处,余光扫见自己人与那小子的仆从已经纠缠成一团,哈哈一笑,大刀一挥,砍向旁人脖子,爆喝:“啊哈,纳命来!”
纳兰寂紧跟珏勋其后,那少年英姿飒爽的模样,倒不似曾经的年少青涩。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突然,看到一道刀光深深、从天而降、劈裂了方才那肆意追逐的画面。
纳兰寂不知这一群黑衣蒙面人何时埋伏在此处,一把抽出别在马背上的剑,与其格斗着。他远远瞧着,珏勋的上方有道人影,不禁喊道:“殿下小心!”
尹珏勋本是快意驰骋,惊起林间飞鸟,忽现刀光剑影,伏影突涌,寂师傅拔剑而起,随同惊动的侍卫交战黑衣之人。他急勒了缰绳,马儿扬蹄嘶鸣,骤闻惊喝,仰见上方俯冲之势,迅疾后仰上身,单手撑于马鞍施力蹬出马镫,错愕之余眸瞬而凝沉,急退之下,随佩长剑却仍悬马鞍之侧。他翻跃下马,而来势之猛,止不住后退一步方稳住身形。
纳兰寂那一声怒呵,周围离他与大皇子身旁不远的侍卫听到声响,急忙赶了过来。他一边搁挡着那人来势汹汹的剑势,一边留心观察着珏勋那边的战况。他瞧着大皇子从马背上蹬离、却无兵器傍身,不由眉头紧皱。
纳兰寂脚下发力、从马背上跃起,一脚踏在那向自己刺来的黑衣人的手腕上,随后纵身。他瞧着珏勋那旁,刀光霍霍,借纵身之势,长剑飞射,脱手而出,恰好同那黑衣人刺来的剑锋相撞,堪堪偏过。而他亦抱住了珏勋,在地上滚了几下,偏过剑锋。
高震西落地就着雷霆之势将那匹马劈成了两半,紧接着横刀一砍,却又被后面男子脱手的剑身打偏,心里暗骂:该死,竟敢坏我好事。他被血糊住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又是声怒吼便追上去,刀刀刺在两人滚过的泥地里,四周其他人已渐得手,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一声狂啸,提气掠至二人身前,趁着他们身形不稳,纵刀一劈。
接踵而至猛劈的一刀,让手无兵刃的尹珏勋措手不及,近至眼前的一刀突被横向袭来的一剑击开,旋即一个人影扑之而来,于地几遭翻滚躲着那黑衣之人疯狂的攻袭。
“有刺客!护住大皇子!”尹珏勋几经危险边缘,忽闻传来之声,耳边刀剑交错碰击重回激烈,亦有几人提剑挡住黑衣的狂刀,予以脱困之机。他与寂师傅翻身而起,一队侍卫围护身前,眼观双方搏战,来人刀刀狠绝,见此前一幕,自惊中定神,眸露肃杀之气。
纳兰寂感觉到刀锋携带的逼人的气势而来,贴着刀锋滚过,倒是真是危急,还不待自己与珏勋站好,那迫人心神的杀气席卷而来。危急关头,那守于一侧的侍卫终于赶到,数道刀光,接过了那一击。
“保护好殿下,”纳兰寂令侍卫将珏勋护好,拿过长剑,纵身跃入其中,剑风呼啸,仆步横扫,转身一瞬剑尖直指,与对方厮杀,大喊:“大胆贼人,哪里跑!”
高震西被侍卫架过刀锋,用力一摄,再反刃一挥那人便气绝倒地。他眼瞧着自己人被侍卫缠住,知道先机已失,想着耶律昆所说的,也就不去纠缠那少年,横刀接住白发男子刺来的剑招,施力一震,自己便也退了半步,不等站稳又纵气跃起,大刀一举直劈其面门。
纳兰寂看着珏勋已经被保护在众人身后,自己倒也不用再担心,血腥味蔓延,他不觉间又想起了在陇右的战场。他眸底迸射几点寒光,看着那大刀迎面劈来,他也不惧,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侧身避开、挑剑直刺,一来一去,刀剑碰撞发出“铮铮”的响声。他感觉,那歹人似乎看到侍卫们越来越多,竟隐隐有逃离的意味,他见此冷眸一瞥,喝道:“休想逃跑!”
高震西在短短一会已过了数十招,杀急了眼却还是久攻不下。他心中狠骂了一声,朝残存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抽身杀场,分不同方向逃窜,见那些个侍卫匀了些追上前去。他这才扭身与那白发人缠斗着,边打边退,心间默唤:耶律昆,就看你的了!
高震业心想,对一匹草原上的狼来说,耐心是从来不缺少的东西,这一点在它狩猎的时候可以很完美的展现出来。潜伏,等待,爆发,这是一个需要坚韧的灵魂才能支撑的过程,没有恐吓性的咆哮,没有无谓的奔跑,从伪装到击杀,一切都会完美的令人叹为止观,而这样的耶律昆有绝对的信心完成这场刺杀。
原来耶律昆在那朱姓男子的帮助下、成功地混入猎场,隐藏在依偱惯例守卫在外围的队伍中,一张人皮面具让他异于中原的相貌、变得再不引人注目。
从猎场刚才“有刺客保护大皇子”那一阵疾呼,守于外围的侍卫顿时一阵骚动,在上官焦急的喝令中开始向那皇子方向聚集,与此同时,其身边护卫的侍卫亦分出一拨,在那白发男子的领头之下向耶律重追击而去,登时便留下好大的空档。
耶律昆眼中精光微闪,随着身处的小队侍卫迅速聚拢在少年周围,与身旁诸人一同填补了空缺。
“卑职护卫来迟,大皇子可有损伤?!”领头的侍卫一脸焦惶之色,单膝跪地问像那少年皇子。
而见援兵已至,众人皆松了口气,耶律昆悄悄握紧了早已出了鞘的配刀,一双阴戾的眸子盯住了众人围护之人,想着要等到猎物最放松的时候。
尹珏勋方才见刺客逃退,寂师傅与大队护卫紧追其后,眸索混战一方渐而隐于林间,直至身后又一小队人马赶至。他睨了眼为首侍卫,目瞥旁侧一人,冷声道:“你…传紫薇营今日当值官来营帐见本殿,”他转而对为首之人,“去调派人手加强猎场戒备,回营帐!”他一声喝令,机灵的护卫牵来了马,瞥见方才厮杀场地,一片残籍,眉锁愈深。
耶律昆心中默道:紫薇营的当值官,你怕是见不到了,耶律某人倒可以送你去见阎罗王的当值官。
耶律昆悄悄握紧了刀柄,仿佛周身都在细微地调整着,直到临界最佳的出刀姿势。他心想,机会很快到来,平白遇刺,那少年皇子理所当然的不会太愉快,面带愠色下了令,转身便欲上马,而这背部,是所有动物最脆弱不设防的部位,从这个角度进行攻击,可以很轻易地摧毁对方的战斗力,力道重一些就可以伤及脏腑,致死亦是寻常,这是个天赐的良机。
珏勋的身型牵动着众卫的目光,耶律昆犹如一匹混入羊群的狼,阴戾的目光扫过这一群毫无察觉的猎物,嘴角微勾,缓缓露出他的獠牙。
当珏勋的一只脚踏上了马蹬,这种不上不下的姿势最是难以躲避攻击。耶律昆观此,嘴角一咧,狞笑方露一丝,身形乍然暴起,一记重腿劈在挡在身前的侍卫颈部,喉骨碎裂的声音如此醒耳,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借反震之力半在空中的耶律昆已然挥刀劈向那少年,这一刀聚集他全身的气力,迅如奔雷,刀气划破空气生出尖锐嘶鸣,其威势之狠绝霸道,当头劈下之时直令人有灭顶之感,暗笑于心:羲朝的大皇子,耶律某人送你上路了!
尹珏勋正待踏马之时,身后忽起逼迫之势,凭仗习武警惕所觉,骤然拔过护卫腰刀,闪身挥刀猛迎避让。他只抵不过来势之狠,刀被劈段,握刀之手亦是震得发麻,眉头皱之更深,然一瞬便见欲乘马匹当场横尸两段,如此狠绝与方才突袭此刻如出一辙,定为同党。断段之余,他迅速挑起另一人傍身刀剑,手腕斗转,直指突袭之人。
耶律昆轻哼一声,一刀将落,未想那少年界临生死反应倒是不错,只是抽刀格挡又有何用?仓促聚起的力气岂能挡他。他刀落如雷,少年手中之刃当场削做两段,余势不减力劈而下,那立于一旁的马匹顿被拦腰而斩,霎间血如喷涌,腹中肠物混与脏腑散落一地,一声嘶鸣也未来及。
尹珏勋险之又险地躲了开,滚烫的马血大片地溅到他与耶律昆的脸上身上。耶律昆一刀劈空,眼中怒火烧地愈发汹涌,心在怒唬:黄毛小子!躲得过这一刀又能如何,再吃大爷一刀!
如此情形,便是一句话的力气也须省下,耶律昆化怒为力,面对不避不逃反而冲他出手的少年皇子,他筋肉峥嵘的手臂一伸一收,已然抓过一名冲近身侧的侍卫,坚如鹰爪的指掌捏住那侍卫的喉咙,使巨力狠狠抡起一圈砸开围上的诸卫,末了捏碎了喉咙劈头砸向那皇子,其则挥刀紧跟其后,气势凶悍令人心悸。
尹珏勋挥刀迎击之势在那人袭倒众护卫的惊愕招式中减弱,猝不防他将捏死的一名侍卫砸向自己,来势之猛之急、只得逼得自己极力左手使劲推拨开尸身,紧接折身翻跃欲避其袭来一刀,只堪其速之快,险避退开。
尹珏勋立定,右手捂上左臂,猩红血液顺着白皙指间溢出,滴落在刀锋之上。他身边的所留侍卫多半已被灭杀于地,剩余残兵根本不足抵挡,他眸光寒凛地望向那人,提剑之手复松了伤处,紧握剑柄。
二人一退一追,后方尚有侍卫迫近,耶律昆深知拖延不得,更是半分气力不敢保留,追击之时刀刀指其要害,情势险之又险。他心想,那皇子手臂上受伤,血与死的刺激之下,一界少年又能支撑多久?
耶律昆看着挡在眼前的几名侍卫,咧起嘴舔舔下唇,而后狠狠咬紧了后槽牙,一声力喝斜刀劈开一名侍卫,血光飞溅其之神色却夷然无变。
耶律昆运腿如飞,他抬脚踢在挥刀而来的那只手腕上,刀飞骨折,痛嘶的声音被淹没在继而响起的惨叫声中。欺身而近的他狞笑拾拳,坚如铁石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自下而上击碎那人脆弱的颌骨,淋漓的鲜血让他战意愈浓。击毙了一人,他反刀磕开身后斩来的长刀,急退撞入持刀之人的怀中,蜷臂尖肘后击,以如此坚硬的部位攻击脆弱的胸肋,后者的断裂便成了必然。
耶律昆避开自耳边喷出的鲜血,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也全没有,那侍卫服下的一身筋肉皆近隆起,高度的精神集中将其的力量与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耶律昆两眼紧锁猎物,长刀所向莫不以血做为结局,一时众卫凋零,护卫之人将尽倒下,情势危急已极。
尹珏勋见那人嗜血如狂,招招狠辣不留情,一地倒下的护卫惨不忍睹,怵目惊心。他左手血染不止,起先的痛楚近乎麻木,握剑之手有些犹豫,闻身后马蹄声渐起,朝后一瞥,已隐见紫微营护卫队接近,心想,救援需要时间,而眼前我等势弱。
“殿下快走!”仅存的几名护卫,一人当下决断,挡于尹珏勋的身前直斗向贼人,无疑飞蛾扑火,只为主子留下逃脱之机。
“卑职护卫殿下!”剩余之人亦做决断。尹珏勋拳掌紧握,断然转身退离,心想,只要紫微营护卫赶到,便会无忧,保住自己才不枉牺牲的将士。
耶律昆心间恼火,可恨这最后几人挡在面前如同苍蝇一般,可恶之极!
马蹄声愈近,耶律昆亦忍不住焦躁起来,刀下更是狠了几分,那几名侍卫招架起来便愈发吃力,狰狞面目直是拼出了全力,暗念:不成,绝不能让他逃了!
背身逃离的少年毫无防卫的后背是如此扎眼,耶律昆盯住了那抹将要逃离的背影,眼眶龇红咬紧了牙关,迅如奔雷飞起一脚、狠狠踢在扑上的侍卫腹胸之上,一口浓腥夹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扑面而来,耶律昆不躲不避任其喷了一身,收腿之际蜷身抽出藏于靴中的匕首,拼着受了一记重腿奋力将之掷出,匕首去势如电直刺向少年背心,耶律昆狠狠咽下喉中几欲涌出的鲜血,瞠目欲裂,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成败在此一举!
尹珏勋眼见援救队马近在眼前,绽露喜色,忽闻紫微营护卫队提高声量急呼:“殿下小心!”
尹珏勋身后势如破竹逼向自己,转身刹那已然避之不及,胸前那把无影插入的匕首没入,手中握剑蓦然撑向地方,单膝跪地,左手触上匕首,口中一阵阵咳出鲜血。
只听得奔驰而来的马蹄嘶鸣,一对护卫横排为阵,顿时箭如雨下,尹珏勋眼前逐渐模糊,持剑撑住的力气也渐渐散去,不知前方是怎么的结果,贼人有无伏诛。他胸口的殷红不断溢出,剑离手,自己无支撑之力瞬然倒去,意识全无。
“成了!”耶律昆瞳孔乍缩,巨大的欣喜让他忍不住长啸一声,提刀聚气砍翻扑上的侍卫,余光扫过疾奔而来的援兵,深深望了一眼那倒地再未动弹的少年,二话不说往密林退走。
“放箭,放箭!”箭矢如雨,“嗖嗖”的破空声让耶律昆心中暗暗发凉,奔跑之时更是拼劲了全力,奈何终究快不过射出的剪枝。
“啊!”耶律昆耳边不断有羽箭飞射而过,纵然与之有段距离却仍有一些流矢,他一个不慎登时肩头、小腿分别中箭,惯冲之力将他狠狠抛出摔飞老远,方才强忍的伤势经此撞击更是爆发,一口鲜血喷出后,竟是两眼发黑全身发软,呼吸都带着痛,提不起一丝气力,挣扎片刻便一头栽倒,意识渐离。
“找到了!在这里。”
“绑起来带回去!严加看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