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宁儿只觉得两只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又酸又胀,动一下就钻心的疼,简直无法忍受。她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苦笑,因为她已经看到门口那袭熟悉而又令她恐惧的背影:孽亦真还真够“仁慈”的,居然肯等她自己醒来。
“你几辈子都没有睡过觉了吗?居然可以一睡就是三天。”听到动静,孽亦真慢慢回过头来,眼神冰冷。
什么?!三天?!宁儿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而又万分尴尬地抿紧了唇,枉她还以自己只睡了一个晚上而已。可问题是她睡得也太沉了吧,这三天来她简直没有醒来的时候,连犯迷糊的情况都没有,简直就跟打了个盹没什么区别。
见她一直不做声,孽亦真也没想她回答,“起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现在可是服侍他的婢女,哪有资格一直躺在床上享清闲。
宁儿脸色一变,她两只胳膊还抬不起来,能做什么?不过她知道孽亦真不会听她解释半句,唯有苍白着脸慢慢起身穿起靴子来。谁料她才站起来,腹中却猛地一痛,似乎被什么给狠狠咬了一口,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啊”地叫出声来,死死按紧了腹部。
“又想寻借口躲懒吗,休想!”孽亦真冷笑,根本不为所动,他又不是看不出宁儿身体很虚弱,她故意装病,还不就是想借此摆脱他而已。
其实宁儿怎么可能跟他玩心机,她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体内的蛊毒又发作了,她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猛地记起百里公子给她的药来,颤抖着手去身上掏摸,却什么都找不到。她又急又痛,已呻、吟出声,还好她一抬头,那瓶药就放在桌上,她惊喜莫名,踉跄着扑过去。结果她痛苦之下,手失了准头,一把将那药瓶撞到了地上。
万幸,药瓶掉落在地毯上,还是完好的,不然她就死定了。她死死咬牙,几乎是一跤趴到地上去,颤抖着手去够那个药瓶,谁料眼前白影一闪,孽亦真已把药瓶拿走,“你的蛊毒发作了,是吗?二弟的药想必是管用的,你要不要?”
废话,当然要,他难道看不出来吗,宁儿都痛苦成什么样子了。宁儿吃力地仰起脸看他,眼里是强烈的哀求之色。蛊虫一旦复苏,就会疯狂啃噬她的五脏六腑,这种如撕裂一样的疼足以让人疯狂,何况这时候她的身体虚弱到极至,哪里承受得下这样的痛苦。“给、给我……求你……”她拼命伸长手去够,却觉得药瓶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给你,好啊。”孽亦真扬眉,一把拔开瓶塞,然后慢慢倾倒瓶身,瓶中淡黄色的药液成一条线般流下,瞬间没入地毯之中,不见踪迹。
宁儿痛苦而绝望地摇首,“不、不要---”不,别倒,那是她救命的药,不能倒!她如同疯了一样爬起身,想要扑过去抢夺药瓶,孽亦真只向后退了一步,宁儿就扑了个空,重重摔在了地上,“哇”一声,已狂喷出一口血来。
“很难过是吗?宁儿,你应该感到庆幸,孔雀王在你身上下蛊,倒让我一时半会下不去手来惩罚你,所以别辜负孔雀王对你的一片心意,嗯?”看她如此痛苦,孽亦真不但没有丝毫动容,居然还能说得出这样狠绝的话来,他恨宁儿就真的这样深吗?
宁儿身子剧烈一震,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怨毒。但她说不出什么来的,腹间如刀割一般的疼着,她胸口一阵翻涌,“哇”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要再这样吐下去,她就会死的,而且很快。她咬牙,挣扎着往门外而去。希望百里公子这个时候能在,能救她一命的,也只有他了。
“站住!”孽亦真身形一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生生将她给拖了回来,“想走?走得了吗?”当然走不了,宁儿只是想去找百里公子求救而已,尽管活得很痛苦,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是不会放弃的。
“我……”宁儿颤抖地看着他,眼神怨恨而至痛苦,最终是一片绝望,孽亦真,你好狠的心!你要杀我只管动手,否则就放手,行不行?“我……哇!”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她的脸上已呈现出一片死灰色,似乎命不久矣。
大概被她的样子给吓到,孽亦真嘴张了一张,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宁儿拼命喘息几声,拼着最后的力气一步三晃地出去,整个人都撞到百里公子门里去,跟着就传来百里公子的一声惊
呼,之后就没了动静。
孽亦真站在原地没动,低垂着眼睑,双手垂在身侧,很无助的样子。
百里公子说什么都没想到宁儿会到这步田地,枉他还以为有了他配制的药,宁儿至少一个月内不会受毒发所苦,他就有足够的时间配制出真正的解药来了。宁儿从进到他房里开始,就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简直要把体内的血都吐干净才会停。饶是他顶着“神医”的名头,这些年也诊过不少疑难杂症,可宁儿这恐怖的样子还是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等到他憋着一口气把宁儿安抚好,早已汗湿衣襟,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样。当然了,多半是急的,宁儿如果再晚来找他一步,她这条小命就算真的交代了。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宁儿按他的话喝药,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颤抖着手擦汗,孽亦真冷着一张脸进来,扫了床上的宁儿一眼,“又要装死吗?”瞧这话说的,还“装”呢,宁儿这次没真的死,算她命大。装死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他这一来倒好,百里公子眼睛亮了亮,立刻明白了什么,“大哥,宁儿姑娘这个样子,是因为你吧?”大哥看到宁儿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意外,不是他从中作梗才有鬼。
“她也出卖了你,你真不恨她?”孽亦真不答反问,眼里的神情很奇怪。百里公子虽是他二弟,但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甚少在一起,他倒是从来不知道,这个二弟如此重情重义,以德报怨。反正他是说什么都做不到原谅宁儿的,至少现在不能。
百里公子沉默一下,摇头,“说不上恨与不恨,这世上的人谁没有苦衷,怨只怨我这里有别人需要的东西,何况我不能让这世上的人跟我一样的心性,恨又有何用。”
孽亦真冷笑,想说些狠话来反驳,怎奈他嘴张了几张,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鬼了,二弟说的明明都是迂腐之言,根本不合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可他偏偏被噎了个哑口无言,算怎么回事。
床上的宁儿受此折磨,想来一时半刻的又起不来身了,大概腹中疼得厉害吧,她拼命蜷着身子,不时颤抖一下,虽在昏迷中,嘴里仍发出破碎的呻、吟声来,脸也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瞧着真让人心疼。
孽亦真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慌乱,甩袖而去。
从小到大,宁儿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内腑如同被万千条虫子吞噬的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直到又一次沉睡了两天后醒来,她整个人还像是刚被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冷汗,脸色煞白,嘴唇青紫,真想一头碰死的好!
落到这步田地,虽说大部分原因是她咎由自取,她一次又一次背叛孽亦真,这是她应得的惩罚,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孽亦真如果真的恨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如就一掌劈了她,也免得这个样子,大家都痛苦。
不过,这时候宁儿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想,既然孽亦真不杀她,那她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承受他给她的折磨,她应该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他,这样彼此都会好过些。反正这两天孽亦真几乎不进她的房间,大多数时候也不在这里,她想要离开,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正心烦意乱,百里公子推开门走了进来,本来他是紧皱着眉的,一见宁儿居然安静地坐在床上,他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宁儿姑娘,你醒了吗?!真是太好了,你总算醒了呢,不然我---”话没说完,看到宁儿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宁儿姑娘,你、你怎么了,是、是哪里不舒服---”
“师父,我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不恨我?”宁儿看着他,眼里突然就流下来泪来,连语声也是疲惫而沙哑的。百里公子跟孽亦真是兄弟,而她都害过他们,为什么孽亦真恨她要死,百里公子却一直都是为她的,仅仅是因为他们心性的不同吗?
百里公子微一怔,已恢复面色,想了想,要解释什么,可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宁儿姑娘,你……别气我大哥,他表面看起来冷酷又无情,其实他心里很苦的,他信任的人如果背叛他,他就会……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我大哥不是坏人,只要你好好跟他,他一定不会负你,我可以保证!”
“呵呵,”宁儿笑着摇头,眼泪汹涌而下,“师父,你不用给我保证,我知道孽公子不可能原谅我的,可是我……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师父,谢谢你不恨我,也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把我送回落日孤村去?”难道她想一死以寻求解脱吗?这话寘吓人,也难怪百里公子條然就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呢?!”百里公子吃惊地看着她,抢上去几步,“宁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想---”
“当然不是,”宁儿好像自知失言,立刻摇头,“我只是说万一,师父也知道的,孽公子那么恨我,不定什么时候---”这话也倒是,依孽亦真对宁儿用的手段,再加上宁儿的身体一直就没有好起来过,也许用不了几次,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百里公子脸色变了数变,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气愤,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宁儿姑娘,你别多想,我大哥他虽然、虽然脾气坏一点,但……我去找他!”情知解释再多也没用,百里公子回头就跑了出去。他还能说什么,大哥对宁儿造成的伤害那么明显,那么不留余地,难道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强行替大哥的过激行为找借口吗?
看着他出去,宁儿微笑着擦干了眼泪,“师父,谢谢……如果我能够不死,我一定、一定好好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还好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皱,但还算干净整齐,她匆匆整理了一下秀发仪容,将门打开一线,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出奇。好,要走就是现在!她轻轻把门打开,一个闪身出去,到墙边时飞身而走,身形转眼消失在墙头---原来她会武,而且身手还不错。
孽亦真本来在房中打坐练气,百里公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了进来,对着他就是一番责问,还要他以后对宁儿好,把他给气得脸白手颤,几次要甩百里公子一个耳光,却都下不去手。宁儿都对他做了什么,百里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凭什么要他先放弃这段仇恨?
“大哥,我说的话你听到没?”见大哥半天都不说一个字,百里公子又气又无奈,“你别再折磨宁儿姑娘了成不成,你知道吗,宁儿姑娘都被你折磨到想要死啦,你---”
“是吗?”孽亦真终于肯开口,眼神讥诮,嘴角边一抹冷酷的笑,“她若真的想死,不会等到现在,也就你这个心慈手软的笨蛋会相信她的话。”这个二弟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人家一对着他掉眼泪,他就慌了手脚了,这个样子早晚被人给吃干抹净了不可。
“我哪有---”百里公子脸上一红,强自分辩,“是非好坏我自然分得清,可是大哥,宁儿姑娘她---”
孽亦真突然站起身来,大概是坐得太久,他脑子里轰然一响,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摔坐回去,“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个死法!”他还没有恨够,还没有报复够,那个女人怎么能现在就死,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
“大哥---”百里公子一瞧他这架势,就知道他要跟宁儿这会儿见了面,准没好事,可阻止又阻止不了,他唯有气狠狠地喃喃一句什么,拔脚跟了上去。
但他们两个注定要扑个空,宁儿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早已是人去房空,床上被褥有些凌乱,显然宁儿离开得很匆忙,不过房内其他东西则跟先前的摆放一样,足见她是自己离开的。
“想逃?逃得掉吗?”短暂的意外过后,孽亦真脸容如罩寒霜,眼中涌现出浓烈的杀机,一掌劈掉房门,如一道追魂的利刃般飞出门去。这里地处孔雀王朝极西之地,是劫余门的一个分坛,往回走是去向京城的路,但必经路口上有劫余门的人守卫,可疑之人断不可能安然通过。往西数十里地就是孔雀王朝边境,出关后就是一片荒凉的沙漠,如果回京之路不通,她就一定会出关。换句话说,想要追回她很容易。
百里公子还没回过神的功夫,孽亦真已经追击出去,转眼不见踪影。“大哥---”他只叫了一声便住了口,除了站在原地苦笑,他简直不知道做什么好。宁儿居然会逃,这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不过,他这会儿倒是明白宁儿先前那句话的意思了,她说自己会死,应该就是指如果逃不成,就一定会被孽亦真给杀死吧?“明知道逃不掉,干嘛要逃?”百里公子叹息着,浑然没了主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