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姑娘, 许久不见。”
兰容王闲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缓缓转身,微微一笑:“王爷安好。”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晚姑娘却在这废弃已久的宫殿中独自出神, ”兰容王仍是如昔般的儒雅, 笑问道, “可是在等本王?”
“王爷仁孝, 今日自会过来。”此时已近傍晚,昏黄的光线打在空寂的庭院中,莫醉没有否认, 抬眼扫了扫毫无一丝春意的宫殿,淡然道, “今日清晨这里有乌雪飘落, 如今宫中人人相传, 都说是吴太妃的冤魂来找皇上报仇。王爷为了夺得皇位,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去世多年的阿娘都能利用。”
“如果本王说本王对此事毫不知情,姑娘一定不信。但也无妨,就当是母妃在天有灵,保佑本王事事顺心。”兰容王毫不介意,低笑一声, “晚姑娘可是来查乌雪案的真相的?如此甚好, 只要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仅我母妃能够沉冤得雪, 本王也能坐享其成, 更早一日登上这大周帝位。”
“王爷不必在这里混淆视听,查与不查也是皇上的旨意。”她心中疑惑, 却毫不动容,“再说,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当年有毒的乌雪落在太子宫中,如今无毒的乌雪落在玉明宫中,也许只是巧合而已。更何况,当年深陷乌雪案的还有先后,如果吴太妃是无辜的,那先后也定是无辜的,又怎会助你登上帝位?”
“本王记得,晚姑娘曾经问过,为何本王如此放肆,皇上却不动我分毫?”默然片刻,兰容王云淡风轻地开口,“你与皇上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难道从未想过问他吗?”
“这些小事,我怎么会拿出来惹他心烦。”她微微一笑,忽而转了话题,“其实,我在这里等王爷,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情。”
兰容王亦报以一笑:“姑娘请说。”
笑意未减,却比方才冷了许多,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卓府的案子,可与王爷有关?”
兰容王一愣,旋即哈哈一笑,笑声极为坦荡:“虽说许久不见,晚姑娘已成莫大人,但在姑娘心中,本王无恶不作的本性可真是百年不变。可姑娘也太小瞧本王了,虽说本王为了皇位是用了些手段,但还不至于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兰容王虽然用心不良,但为人还算磊落,如果是他做的,他倒也不会抵赖。
沉吟片刻,她亦无意多留,微微一拜:“既然如此,微臣就先行告辞了。”
“姑娘对本王就没有什么怨言吗?”兰容王却在身后道,“你也知道本王让你入宫的意图了,难道不想骂本王几句?”
“王爷若能一直善待晚棋,我独自咽下几句怨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脚下不停,更不回头,“更何况,说到底,王爷还是我和皇上的媒人,有什么好骂的。”
“那姑娘也不打算问本王何时选中了你吗?”兰容王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本王初遇姑娘之时,还不知道姑娘是卓将军的心上人。”
她听出弦外之音,脚步慢了下来:“这个重要吗?”
“自然重要。”眼看她就要走出殿门,兰容王微扬了声音,倒丝毫不隐瞒当时的用意,“若不是要利用莫姑娘入宫,依本王的脾气,早在破庙初见之时本王就会将姑娘随意杀了。”
当时他的手下的确已经起了杀气,但不知为何却放过了自己,这件事虽然她也怀疑过,可时间一久便也忘了,如今再听他提起,心中的疑惑却又增了一重。
见她停了脚步,唇角扬起一丝得意而阴险的笑,兰容王缓缓上前,道:“当时本王有意留下你的性命,不是因为本王一时大发善心,而是在你伸手递出大氅的一瞬,本王就有心要利用你。之后查到你是卓府的丫鬟,卓大将军的心上人,更是认定了你是最佳人选。”
“伸手?”他已走到身旁,她不解地侧头,“王爷什么意思?难道王爷看了我的手相?”
“占卜预测的神通本王自然没有。”兰容王失笑摇头,“不过,本王的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一眼便看到了姑娘手腕上的那颗小痣。”
“小痣?”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右手腕,但那里光滑细腻,连当时在宫刑司烧伤时的疤痕都已经痊愈了。
脑海中突然一道亮光闪过,她愣了一愣,难道,在宫刑司,他们烧伤自己不是因为要用刑,而是为了那颗小痣?
“皇兄小时候曾被父皇幽禁,在此期间他遇到一个小女孩儿。皇兄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不仅多次派人去找她,甚至还几次犯险出宫寻她,只可惜多年无果,只当她早已不在人世。”不待她再问,兰容王便慢慢道,“那个小女孩儿的右手腕上,便有一点痣。”
她浑身一震,心中登时乱成一团,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皇兄是个最会念旧的人,他竟然能为了你放下心中牵挂,倒出乎本王的意料。”兰容王笑得颇有深意,“也许,你们也是天赐良缘呢。哦,对了,不过,让本王奇怪的是,当年父皇宣称他被幽禁在北山,听着虽是山名,其实只是大周在晋安城不远的一处别宫。那里离晋安城也不远,但本王想不通的是,皇兄这些年派出去寻那女孩儿的人,竟然都走得极远。好像,当年他的幽禁之处并不在北山似的。”
他想说什么?
莫醉微微皱眉,双眸迷惘而不知所措,这些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本王最近听到了一个故事,若姑娘有兴趣,倒乐意做一回说书人。”似乎十分满意她的神情,兰容王微微一笑,道,“也算是报答了姑娘的一臂之力……”
虽然不知他要说什么,但心中却莫名地隐隐不安,明知他不会说什么好事,却偏偏不愿就此离开。
“好……”
“莫儿!”她的“好”字还未脱口,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夏池渊已然从门外踏步而入。
“皇兄?”唇边抹过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兰容王不失儒雅地微微一拜,“今日是母后忌日,皇兄怎地到玉明宫来了?”
“朕来接莫儿回去。”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夏池渊亦是微然一笑,“再说,今日也吴太妃的忌日,朕来看看,也是应当的。”顿了一顿,又道,“方才,朕听皇弟要做说书人给莫儿讲个故事,不知道朕有没有耳福,也来凑个热闹听一听呢?”
“皇兄说笑了,臣弟只是和莫大人开个玩笑,哪里有什么故事可讲?”兰容王笑得坦然,仿若方才之事的确是他临时起意一般,“天色不早了,今晚还要为母妃守孝,臣弟这就回去了。”
夏池渊笑意不减,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兰容王微微颔首,瞧也不瞧她一眼,直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只能听到清风微动的声息。
夏池渊默然不语,将她拉入怀中,久久不放。
“这些天辛苦你了,”俯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细细入耳,“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我是在生气,你有这么多的烦恼,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分担?”她微红了眼眶,不满道,“我们不是曾经说过要共患难吗?你是怕我麻烦,还是嫌弃我没本事?”
“傻丫头。”夏池渊放开她,伸手替她擦去挂在脸颊上的一滴清泪,微然一笑,疲倦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明快,“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软禁你,只是不想其他人去打扰你,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下了旨不让你迈出慎刑司一步,你若不愿意,还是会随意出入的。你看,我还未下旨解除你的禁足,你不还是跑了出来。”
她破涕为笑,却提出了条件:“好,如果你想与我和好,那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夏池渊笑着点头:“娘子请说。”
“第一,卓府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我都相信不是你做的,这件事我们以后一定有机会查清楚;第二,你和,和周姐姐的事,我知道错不在你,以后,这件事就莫要再提了。”她迟疑片刻,见他只是露出尴尬神色,接着道,“这第三,便是阿若郡主的事。我知道你待她有如亲生兄妹,但她……”
“莫儿,不用说了,我都答应你。”夏池渊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我信你,这些事情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过问的。只是,你莫要伤了自己。”
“那今日清晨……”本想问他今日清晨为何拒不见她,但话未说完,她便摇了摇头,“算了,除了这三件事,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
“莫儿,我这次来找你,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夏池渊蓦然打断了她的话,微正了神色,“这次乌雪案重现,宫中流言四起,我想让慎刑司接手此案,将当年大皇兄中毒的真相查清楚。”
“你也想让我查清真相?”她有些意外,有些迟疑,问道,“我知道宫中人言可畏,可是,方才兰容王说……”
“他说若查出真相,会对我更不利,对吗?”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寒光,夏池渊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从小便没了母后,父皇虽然没有定母后的罪,但他们都说她为了让我登上太子之位,联合吴太妃用有毒的乌雪害死了大皇兄。这些年来,这件事情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不相信母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直想为她洗清冤屈,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既然乌雪重现,莫儿,这些天我公务繁忙,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