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的女眷平日一般都在府里活动,鲜少有机会出门,只有到了重午节、乞巧节等特定的日子才准许出府。真正说起来,除了漠北之行,这还是简秋白第一次逛邬城。
她曾从瑾园书房楼阁的二楼眺望过这个城市的一隅,街道的盛况看得她心猿意马,面对陵游的诱人邀约,她等不及地点头答应。
纳兰宛如自打来了韶府,也没出门好好逛过,本不想挡在他二人之间当电灯泡,耐不住简秋白的极力怂恿便同意了一起出行。二夫人则因不放心萧儿的病情,婉拒了他们的邀约,带着萧儿回了房。韶老爷的其他几房妾室年纪都尚轻,也是新奇爱玩的,纷纷争先往简秋白这边凑。
韶老爷许是喝了酒,满脸红晕,见女眷们都为着能出门逛街欢腾雀跃,潇洒的一摆手,颇有大赦天下的风范,准了众人的请求。由陵游带着头,大伙儿都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韶府所在的地理位置很好,出门右拐就是市中心,正午刚过,街头巷角早已是人山人海。再过半刻钟便要举办划龙舟,民众都纷纷默契地往河边移动,远处一处的石桥上也是人头攒动。
于是大家商议着分开各自活动,韶老爷的妾室或三五成群,或带着自家丫鬟纷纷散去,往热闹的地方挤。纳兰宛如留意到陵游自始至终都牵着简秋白的手,会心一笑,便寻了个理由,带着木香也往河边凑热闹去了。
落单的两人在人堆里显得十分扎眼。陵游身材伟岸,比起旁人愣是高出了半个脑袋,简秋白虽半遮着面,但举手投足间透着从容优雅,这样的组合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简秋白敏感地察觉到旁人停驻的脚步和侧目,那掩在白纱后的双颊有些发烫,手心跟着出了一层细细的香汗,她试着偷偷解脱被陵游握紧的手,但身边的这个男人却霸道的坚持着这样的亲密。
“你再动,就不止牵手这么简单咯。”他压低声音,看似警告她,倒不如说是耍无赖来得更为贴切。
这话太内涵,信息量有点大,简秋白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一时没忍住肾上激素剧增,身子一阵酥麻。她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涩不已,紧咬着唇,记得初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冷情的人,怎么近来画风一变倒成了风流浪荡大少爷?她故意忽视他的调戏,柳眉一竖,报复性地用指甲戳了下他的手心。
那无意的一触如电流般,流过陵游全身,他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震,体内一股热涌往下腹流去。奈何时间地点皆不对,陵游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简秋白,见她双眼透着单纯,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点燃了他体内危险的火苗,他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晚上回去再收拾你。”
啥?简秋白听不太真切他的话,正想开口发问,他却完全不打算解释的模样,一把拖着她往前走。
霸道的男人!简秋白三步并着两步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心底小声地咒骂着,不过很快她便被周围形状各异的彩灯和别致的玩物吸引了。
陵游领着她大约走了三五百米,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家店,只见门眉高悬的黑底金字招牌上写着‘有间酒楼’,左右挂着两个锦纱灯笼,往里看去,堂内雕红刻翠,墙上名人字画装点素雅,极尽铺陈之能事,连招待的店小二都比别家的俊俏秀美,难怪里头的客人个个如坐春风。
只是他们才刚食用了午膳,简秋白不知他现下带她来酒楼是何意。陵游也不明说,牵着她进了门,轻车熟路地往二楼走,到了雅间后,他也顺手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他们前脚刚进雅间,店小二后脚便进来伺候,简秋白趁着陵游和店小二攀谈之际,踱步走到窗边,这才发现他来此地的用意。
这间雅阁临着江,没有任何遮挡物,视野无比开阔,从这里望去恰好是观龙舟的绝佳视角,又无需与路人挤兑争抢,着实是个好地方。简秋白将头探出窗外,左右张望了下,发现旁边的酒楼隔间也都挤满了人,心想着,这种节日包间如此火热,难道他事前就定好了?
正琢磨之际,她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悄悄靠近的陵游。
“想什么这么出神呢?”他喜欢看她认真发呆的可爱模样,于是伸手摘下了那挡在她面前碍眼的面纱,挑起她垂落在肩上的一小撮青丝,缓缓把玩着那细软的发尾,鼻尖弥漫着她似有若无的清香。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定到这个雅间的?”屋子里没有旁人,他靠得如此之近,简秋白感到莫名的口干舌燥,她压着嗓沉声回答,试图让自己听起来镇定自若。
耳边响起几声爽朗的笑,他放下她的发丝,双肘撑在窗台上,单手捏着自己的下巴,面向着江面,脱口道:“这有何难?我与这家酒楼的少东家熟识。”
简秋白依然能感觉到,他粗糙指尖在她发丝留下的温度烫熨着她的侧脸,听他如是说,倒也没有起疑。只是身后不知哪里窜出了一个‘程咬金’,毫不留情面地拆了他的台。
“陵公子,城南燕少欲花重金包下这个雅阁,为了卖您这个面子,我可是冒着得罪大主顾的风险给推了。如今美人当前,您好歹也夸赞我几句话长长脸,怎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呢?真是伤我的心啊……”
简秋白一怔,察觉到陵游的侧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不免心生诧异,不知是谁如此大胆,敢摸他的逆鳞。她回过头,却看见一个和方才那个店小二身着同样服饰的男人。
那男人眉眼狭长,鼻梁俊挺,薄唇似女子一般阴柔,普通的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有种奇怪的违和感,这般气质实在不像是一个打下手的店小二。
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简秋白,双眼泛着光,看得简秋白浑身发毛。
“果然是尤物啊,难怪陵公子不惜散千金也要搏美人一笑。”
“宥少,你的眼睛最好放老实一点。” 陵游挡在了简秋白面前,替她避开了那□□裸的注视,他阴冷的嗓音犹如冷箭,闪着锐利的锋芒。
陵游口中的宥少便是这家酒楼的少东家——宥希,此人似乎吃软不吃硬,并不把陵游的威胁放在眼里,颇有股草蜢惹雄鸡不怕死的气势。
“啧啧,陵公子,您还真是卸磨杀驴啊。昨天夜里您跟我彻夜拼酒,赌这雅阁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呢,我虽没有功劳但也有苦劳吧,嫂夫人如此貌美可人,容我一睹风采又何妨?”
简秋白闻言,决定收回对陵游‘风流浪荡大少爷’的形容,因为她发现面前这个宥少简直是更胜一筹。她同时也留意到,宥希提及昨天夜里他与陵游彻夜拼酒,可叶侍卫那晚明明过来跟她通报说陵游待在柳氏的院子里。
不过此事说来确实有些蹊跷,今天宴席入席前,陵游是跟着韶老爷一起进的厅堂,柳氏则是陪同着二夫人来的。按理陵游若在她院子里宿下,依柳氏的个性自当是陪同左右,看来他那晚真的不在柳絮院。
难道,他是为了她……
简秋白偷偷拿眼撇陵游,见他并没有否认,隐隐感觉到他隐藏在深处的用心,心头暖暖的。
“赛龙舟开始啦!”
窗外一声兴奋的吆喝适时的缓解了凝固的气氛。简秋白在陵游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试着缓颊道:“夫君,算了。”
陵游没有忘记今天带她来此的目的,也不愿为了宥希扫了她的兴。他不着痕迹地刮了宥希一眼,用着男人间才懂的语言警示他别打他女人的主意:“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宥希胆子虽肥,但陵游那凉飕飕的一眼看得他着实有些发怵,更何况他那句‘送一程’听着怎么都像是要送他上西天。他深讳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已见过了嫂夫人,当然是选择识相地离开。
他将手上端着的酒水果盘放在桌上,谄媚地说道:“陵公子,您慢用,以后常带嫂夫人来小店玩儿,八折优惠哦!”
简秋白在陵游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宥希抬起左手,比了个八字,放在下巴前,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是俏皮,突然想起了某牙膏品牌高露X的广告。
海狸先生,你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
“噗……”她捂着嘴憋着笑。
陵游忍无可忍,随手操起窗台边的一个花盆便砸向那讨人厌调戏他女人的兔崽子,并大吼了句:“滚!”
宥希一个闪躲惊险地避开了陵游投掷过来的暗器,脚下一抹油,跑的没影,随后便听见楼下传来幸灾乐祸的大笑——
“梁掌柜,给陵少爷的账再记上两锭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