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女工手中的针线,一来一往间,已在空白的绣布上布满了密密的针脚。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近半个月,简秋白手上的烫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拒绝使用肌肤再生露,她的手臂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她虽然不是爱美的女人,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一向都很珍视这个血肉之躯,但这个疤痕有它存在的价值。
经过上次的失火事件,她意识到这个身体的主人韶兰曦得的未必是狂犬病。狂犬病最显著的特征是恐水、怕风,可上次家奴们救火时将部分的水直接泼到了她的身上,她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那么,到底是谁造的谣?亦或者,韶兰曦的病另有蹊跷?
思索间,天已泛白,她打了个哈欠,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自己又失眠了一整晚。
“小姐,您起来了吗?”门外响起木香小声的试探。
“进来吧。”
木香推开门,将手上的食盘搁在木桌上,果不其然瞧见熟悉的丽影站于窗台前,她忍不住叨唠起来:“小姐,您该不会又一宿没睡吧?”
简秋白纹丝不动,不置可否的模样更像是坐实了木香所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拿自己任性的主子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今儿个风大,你别站在那风口上,若受了风寒,身子怕是吃不消啊……”
“嗯,知道了。”简秋白嘴巴虽应着,但身子仍依靠在镂空雕花的窗棂,望着屋外回廊的尽头出神。
那里有扇拱门,被锁牢牢锁住,门的后来是另一个院落,那个院子里常常传来欢声笑语,多是女人的娇笑声。简秋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问木香,木香一副晕倒的模样,她也就不好再逼问了。只是从昨日开始,那里人声鼎沸,不似往常那般调笑的热闹,嘈杂喧闹的倒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简秋白掩下窗幔,屋内昏暗了不少,却也隔绝了屋外那扰人的喧嚣。她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并未动筷,而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木香,道出内心的疑问:“府里,有喜事?”
木香眼神有些闪烁,嘴张了又合,最后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是姑爷回府了。”
简秋白乍听到这个消息,不禁一愣,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姑爷就是韶老爷口中的陵游。她仍记得韶老爷那天口口声声让她接受现实,恪守妇道,不要再干涉她这个夫君的事。只是韶老爷说的太隐晦,她一番听来却是云里雾里。
“木香,你可知道,姑爷这次回来所为何事?”这几日病中,大夫人曾来探望过她数次,话中曾提及陵游。陵游入赘韶府前已是商界崭露头角的新秀,半个月前,也就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的那天他曾回过韶府,不过隔天就急着赶赴漠北关市。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以令他停下追逐商业利益的脚步,甘愿短期内又回到这个牢笼?简秋白心中暗忖。
“小姐,您还是别知道的好。”木香面有难色地看着简秋白,眼中带着同情。
“木香,你说是不说?”简秋白摆弄着手上的筷子,有意无意地挑着盘中的鱼刺。
木香浑身一抖,忆起上次的走水事件仍心有余悸,生怕简秋白这次又做出其他出格的事,只好坦白:“小姐,我说,我说……是、是姑爷的二姨娘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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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娘,姓柳,名莺,二夫人的干女儿。这门亲事,半个月前由二夫人撮合,韶老爷亲自操办的。简秋白居住的瑾阁对面的那个院落,便是前不久辟出来给新人住的。
成婚一年无所出,自己的亲爹便给好女婿纳妾。可谁又知道除了新婚夜,那之后陵游根本没再与韶兰曦同房过,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去哪里孵出个蛋来,给他们陵家和韶家添丁?
当木香将实情一五一十地道出,简秋白越听越觉得好笑,越笑越替韶兰曦这个千金小姐感到心酸。
许是看出了简秋白的落寞,木香慌忙出言安慰:“小姐,您别难过,您还年轻,迟早会有孩子的。其实姑爷对您还是挺好的,虽然姑爷常睡在书房,可三餐饮食可都是在您这个屋子里用呢,您弹琴作诗,姑爷也常在一边听着,就像是戏里常说的那个……什么敬什么宾来着。”
“相敬如宾?”简秋白自是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见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个词,干脆替她补充。不过,相敬如宾?像菩萨一样供着?看来这个陵游也是指望不上了。
可出乎简秋白意料的是,日落西山之时,本该接受众人祝福的主角竟然出现在瑾阁。
当时简秋白正在书房里握着毛笔,一撇一捺蹩脚地记录着日期。不确定自己何时能离开这里,害怕枯燥的日子消磨了她的心智,她每天总要花上一些时间到书房,用现代公历记下当天的日期,提醒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以及回家的初心。写着写着,她突然感到面前出现一个阴影。
她屏着气,抬起头,正好与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
只一眼,简秋白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他和她想象中的……有些差别。
想象中商人那充满市侩的油嘴到了他身上,竟是线条分明的薄唇;那深邃的眼也并非想象中狡诈的眯缝;眉宇间透着矜贵,他并不十分俊美,但这样的容颜看过一次估计很难忘却。尤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简秋白。
他没开口,她也不敢轻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完全没有木香描述的友爱的相敬如宾,说是相敬如“冰”倒更贴切。
最后,还是简秋白败下阵来。她站起身,从椅子里绕到桌前,半遮着唇,掩饰尴尬,清了清险些锁住的喉咙,屈着身低声请安:“夫君好。”
“抬起头来。”
简秋白感到耳朵有些发痒,无法忽视头顶上那不容反抗的命令。她硬着头皮抬起头,任凭陵游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面上虽坦然,但手心已出了一层汗。好在陵游并未看出什么端倪,简秋白不禁暗暗庆幸。
哪知他后面的话却如晴天霹雳——
“你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那一瞬间,简秋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刻骨铭心的痛,这种痛很熟悉,似乎这个身体之前经历过。简秋白的情绪被身体的诚实带动,眼眶竟不自觉含起泪。她知道这是韶兰曦的反应,看来,韶小姐对这个夫君确实有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你还来做什么?”简秋白终究是无法不管不顾,负气地替韶兰曦问出了这句。
陵游挑起眉,有些诧异地看着简秋白,似乎很惊讶她这样质问他,不过他依旧回应,“你是我的妻,我自然要来。”那淡然的神情仿佛她的问话非常愚蠢。
“你既已有了爱妾,不久将会有佳儿,”简秋白不依不饶,“还说这些何用?”
这回,陵游并没有直接回应她意味明显的讽刺,而是捏着她的下巴,直视她喷着火苗的朦胧双眼,饶有意味地吐出一句话:“你,似乎不一样了。”
简秋白瞪着他,后背发凉,发现情绪一上来自己竟说得太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看透。她强装着镇定,挣脱他的桎梏,撇开眼,心虚道:“我还是从前的我,变的人是你罢了。”
这句模拟两可的辩解似乎起了效果,陵游方才眼中还闪烁的星点渐渐熄灭,他的周围也变得晦暗起来。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睛不再注视着简秋白,而是投射在她身后的虚无中。
“你说得对,变的人是我,我想要的太多。”
对于陵游而言,这话是对韶兰曦说的,可站在他面前的是简秋白,他的这番话,听在简秋白耳里太过交浅言深。她猜不透这话背后的意思,也不敢继续发问。只是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暗自懊恼怎得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胡乱说话刺激这个男人,现下似乎是失了机会,让他帮自己保驾护航了。
果然,陵游抬手朝空中拍了几下,一个侍从模样的壮汉立刻出现在书房。陵游眼神示意,壮汉越过简秋白,将书房睡榻上的被褥、衣物利索一整,一骨碌全抱了出门。陵游头也不回跟着离开了书房,只留下简秋白一人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