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变故

今晚将上演一出近乎荒唐的戏码, 出了厅堂,陵游并没有直接回简秋白的卧房,他朝着瑾园的花园方向走去。在湖边站定了一会儿, 远眺湖对岸的连绵青山, 才出声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人说道:“你在这里都看见了什么?”

“公子, 韶小姐未曾留意到脚下青苔, 不甚跌倒后撞到了您身边的巨石。”回话的人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叶冉儿。

陵游没有回头, 依旧保持着远眺的站势,周身散发出阴郁的气息,厉声道:“我当初命你暗中保护小姐,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你要如何向我交代?”

叶冉儿呼吸一窒, 单膝跪下, 双手奉在胸前, 闷声道:“冉儿以为公子并不愿韶小姐知道属下的存在,无端揣度公子心思至此连累韶小姐受伤, 属下无能,任由公子责罚!”

陵游负在背后的双手恼怒地捏紧成拳,秦天遥的事之后,他便多了一个心眼,将叶冉儿暗中安插在秋白身边, 以防此类突发事件。他知道秋白的脾气, 若明确告诉她, 她必会质疑反弹, 所以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严格说起来, 叶冉儿并没有做错,只能怪他计划不周全。

“你记住, 小姐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旁的无需多虑。”

他转过身,语气冷淡,想到秋白的伤,口中免不了带了一丝训斥。叶冉儿原本抬着的头低了下去,眼中一抹恨意迅速地被掩去,快的陵游都未觉察。

她回道:“是,公子。”不带任何情绪,像是一部只接收指令的冷冰冰的机器。

“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陵游单手扶额,蹙眉道。

叶冉儿略一抱拳,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陵游头疼欲裂,,朝着简秋白的卧房方向望去,内心布满了疑云。对于今晚的法事他莫名地忐忑不安,总觉得此刻的韶府一如身侧的湖面,有着风雨欲来的宁静,背后却暗藏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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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老爷请来的相士正是胡道长。”

铃兰跪在冰凉的地面,战战兢兢地对着佛堂前默念经文的大夫人禀报从厅堂上打听来的消息。

大夫人跪坐在蒲团上的身子僵了僵,心思被打乱,她开口确认道:“你没有看错?”

“回夫人,千真万确。”铃兰硬着头皮答道。

大夫人从蒲团上爬起,双手合十,朝案桌上摆放着的观音像拜了两拜。后回过身,素日谦逊的双目此刻染上了一抹从未见过的凌厉,她往前迈了几步逼近铃兰,质问道:“我以为,当初你已将此事处理的干干净净,胡道长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韶府!”

“回夫人,奴婢当时确实给了胡道长一大笔银两,并安排了马车,亲眼看着他离开邬城的。奴婢也不知,他竟然会……”铃兰上半身趴伏在地面,不断叩首。

“竟然会回来?蠢婢!你送胡道长出城时,必是已被二房那位盯上了!”大夫人震怒,手中佛珠竟被扯断,乌黑发亮的珠子滚落了一地。

铃兰身子一抖,头磕的更响:“奴婢知错,请夫人息怒!”

“滚出去!”

待那丫鬟落荒逃出佛堂,大夫人再也撑不住,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她脸色惨淡,内心悲愤,终究是瞒不住了,她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却还是着了二房那个贱人的道。这几个月那个贱人看似与她和解,没想到竟然暗中调查,顺藤摸瓜找到了胡道长!看来这次,老天爷是真的要亡她……她只能祈求,兰曦记着她说的话,不要出房门。

此时的简秋白浑然不觉厅堂上发生的一切。她在大夫人离去后,将木香唤了进来,在她的帮助下用温水将身体擦拭了一番,然后勉强吃了几口稀粥,便再也吃不下去。

木香只好端着碗筷,去小厨房替她煎汤药。简秋白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的纱帐,数着上头的孔,左右都等不来陵游,她有些丧气。

良久,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木香一般都是先在门外唤过,才推门进屋,陵游从来不曾敲门,也都是不请自来,这样急促的敲门声倒是少见。她狐疑地问道:“是谁?”

“小姐,奴婢是命老爷之令前来。”门外传来陌生的女声。

简秋白一听是韶老爷派来的,以为他是听说了自己受伤之事,便没有再细想,直接说道:“进来吧。”

门咿呀从外被推开,一个面生的奴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瓷碗和一把剪刀。她在简秋白床前跪下,将瓷碗放在地上,剪刀则架在瓷碗上。

“你这是干什么?”简秋白有些警惕地盯着那把剪刀,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小姐别怕,奴婢是奉老爷之命,取小姐几滴血为媒介,稍晚一些时候,由道长作法保佑小姐和少爷平安。”那奴婢说的有板有眼。

简秋白知道古人迷信,但像韶老爷这样直接招相士入府,随意取血作法,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小姐,老爷还在厅堂上等着回复。”那丫鬟似是看出了简秋白的迟疑,低声催促,无形中给她施加压力。

简秋白虽不信鬼神,但今日之事起因在她,故而她有些心虚,怕真的查出什么。她盯着那空瓷碗和那把锐利的剪刀,抗拒地迟迟不肯伸出手指。

“奴婢得罪了。” 趁着简秋白行动不便,那丫鬟跪爬到她身侧,将瓷碗移到她手垂直下方的地面上,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按住简秋白的手腕,抄起剪刀在她的食指上利索一划,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到了瓷碗中。

不一会儿,瓷碗的底部便染上了鲜红。

简秋白刚失血过多,凝血功能不好,那丫鬟将她的手腕朝上,可是食指指尖还在不停的渗血。简秋白感到一阵晕眩,想喊叫也没有力气,那丫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有些发怵,手脚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一条素色巾帕,胡乱缠在简秋白的手上,低喃一声‘奴婢告退’便端起瓷碗和剪刀,低着头跑了出去。

那丫鬟刚走,木香就端着汤药和蜜枣回来了,她见房门大开,‘咦’了一声,以为有人来看望简秋白。进了屋却没有看见任何生人,她走到桌子前将东西放下,心里狐疑着,想走近看看床上简秋白的情况,一撩隔帘,却发现简秋白的脸色也方才更差,手腕上潦草地系着一条陌生的帕子,渗着几滴血。

“小姐,您没事吧?!”木香惊得手一抖,瓷碗‘啪’的一声坠地,乌黑的药汁四处蔓延开来,撒了一地。

简秋白无力地摇摇头,安慰着一边自责一边慌乱整理地上狼藉的木香,看着那一滩墨汁,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几拍,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木香收拾完碎片残渣,突然声调上扬地狐疑了一声:“这帕子很眼熟,奴婢好像在哪里见过……”

简秋白解下帕子,递到木香面前,道:“你再仔细看看,我也觉得很眼熟,只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木香见她手指不再流血,才放心地接过手帕,翻前翻后,又凑近闻了闻,突然大叫道:“这是二夫人的帕子!”

二夫人?简秋白蹙起眉头,暗道不好,若方才那丫鬟是二夫人派来取她的血,想必二夫人又再盘算着什么阴谋。她压住内心的焦虑,和木香再三确认:“你肯定吗?”

木香拼命点头,急于证明自己道:“奴婢不会记错的,这批布料是上个月新到的货,老爷只赏给了二夫人,而且这帕子上的‘百和香’也只有二夫人会用。奴婢与二夫人房里的一个婢女是老乡,那婢女与奴婢闲聊时,曾提及此事。”

她说的言之确确,坐实了简秋白的猜想,简秋白反而更忧心了。

木香见她白沉着脸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小姐,方才发生了何事,您的手怎么会……”

简秋白摇摇头,没有回答,她抬起眼,盯着木香的脸,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看今晚府上有什么情况,若有任何意外,即刻回来向我汇报。”

木香心中纵然有一千个疑问,但还是聪明地没有问出口,她乖乖地点头,端着汤药退了出去。只是她这一走,整晚便再也没有回来过。